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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流光徘徊

  碧帆紅著眼眶立在一側,帳香則垂著頭緘口不言。宋延巳執杯飲下手中的茶,眼神一瞥,何謙便利落的端起一直盛放在桌上的點心,小心的放到一側的食盒裡,八寶糕早已涼透,太醫院也早已驗過毒,如今也不好總放在帝后的寢殿內,該丟了。


  「我明日還有件大事要做,今夜怕是沒法陪著阿沅了。」宋延巳看著床上的人兒緊閉的雙眸眯成一條縫,裡面晶瑩點點,盛滿了委屈,又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對不起。」


  江沅飛快的把腦袋擰過去,一行淚就這麼從鼻樑上滑過,她瓮聲瓮氣,嗓子里好似堵了塊棉花,「你去忙吧,政務要緊。」


  「好。」宋延巳垂頭在她鬢髮處吻了吻,才起身出了鳳起殿。


  江沅閉著眼,等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聽不見,才捂著小腹撐起身子,碧帆見狀,連忙撲過去,拿了軟枕墊在她的身下,淚珠珠不停地在眼眶裡轉啊轉,「咱們娘娘這是招了多大的罪啊,那姜燕婷也太不是個東西了。」


  「沒事,我心中有數。」江沅看著滿臉關切的碧帆,在她疑惑的眼神中忽然綻出一抹笑,她又招招手,帳香才蹲下身子,看她的眼神寫滿了劫後餘生的慌亂。


  「娘娘,奴婢都快嚇死了。」帳香撫著胸口,她只知道江沅讓她中途不留痕迹的把糕點換了,怎麼也猜不到是以毒換毒,碧帆出去尋太醫的時候,江沅只悄悄拉了她的袖子,讓她一句話都不要說。


  宋延巳在殿內怒火滔天,帳香嚇的腿都軟了,只低著頭不敢言語,她知道,只要她開口,肯定全是破綻。


  這是怎麼回事?碧帆此刻還被蒙在鼓裡,看看帳香又看看江沅,許久后才悟到,「小姐做的?」


  「我只不過是中途把烏頭換成了月籽藤罷了。」江沅拍拍碧帆的手臂,她臉上藏不住太多的心思,若是告知她,她拙劣的表演定然瞞不過宋延巳,「咱們不能坐以待斃。」


  「可這也太危險了。」碧帆說著眼淚又落了下來,「奴婢都快被您嚇死了,您要是出了什麼差池,奴婢也不活了!」


  「傻丫頭。」江沅點了下碧帆的額心,「我萬事俱備,怎會失手。」


  這回她倒是可以借著姜燕婷,給宋延巳一份大禮,姜家涉軍,事情可大可小,只要稍加利用,便可斷了謝生平一條臂膀,而她,也可以藉機看看能否把謝嘉言從暗處給揪出來。


  昌樂宮內燃著清雅的柏花香,宋延巳坐在殿內,對著面前的食盒發獃,不久后何謙便來報說徐大人求見。


  「陛下。」徐安拱手。


  殿內人難得聲音有些疲倦,「說吧。」


  「屬下方才去問過咱們的人,小殿下那邊並未得知帝后要送糕點過去。」宋呈鈺那邊經過落水一事,但凡所用所食,皆是用了心的,宋延巳刻意交代過,他們也費了大心思,就算有毒的點心送進去,也會在他們手上被截下來。


  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這份點心,帝后從始至終就沒打算給太子殿下。


  「呈鈺極喜芙蕖。」宋延巳摸著食盒上的梅花瓣,眼裡的光有點細碎,「阿沅每次給他準備吃食都是依著他的喜好,連碗碟都是如此。」


  徐安聽得雲里霧裡,「陛下……」


  「下去吧。」他揮揮手,徐安只好應聲退下。


  紅艷艷的梅花被雕刻在食盒上僵硬的綻放,宋延巳指尖微微碰著,一下又一下,最後手上用了力氣,食盒被他甩袖揮下,碎裂聲在寂靜的大殿內異常清晰,驚得守在宮外的何謙一個冷顫。


  十年了,從他再度娶她為妻,已經整整十年了。這十年間,江沅耐著性子做過多少戲,數都數不過來,他知道江沅不曾全心全意的信他,可他宋延巳再不濟,也不至於護不住她護不住自己的兒子。


  江沅多狠吶,上輩子對別人狠對他狠,這輩子她好似學乖了,面對他總是一副聰慧溫婉的模樣,即便是任性,也不會那麼的張牙舞爪。可她卻把骨子裡的那份狠留給了自己。


  宋延巳看著滾落滿地的糕點,忽然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口中喃喃,似在自語,「你連自己都算計,何況是我。」


  在鳳起殿離開前的那一刻,他真的有些快控制不住自己,想立刻就把她從床上拽起來,想當著面與她從頭到尾的對峙,哪怕大吵一架也好,堂堂正正的告訴她,他就是宋延巳,就是那個她恨不得吞肉飲血的儈子手,然後把那些埋在地下見不得光的統統挖出來,甩在她面前。


  可他還是拚命地忍了下來,說了又如何,上輩子他便是知道了一切,然後就再也沒開心過。這輩子難不成要換江沅么,她骨子裡是多麼驕傲的人,知道了又能如何,後半輩子都帶著愧疚討好他,還是索性離去替她父親給他謝罪,無論哪一個,都不是他想要的。


  她一直在隱瞞,而他也一直在逃避,他們都很努力地維繫兩人之間的平衡。可是日子越過越久,宋延巳卻覺得他開始漸漸變得地貪心,他開始懷念和江沅初見的那兩年,她整日里像條小尾巴一樣追在他的身後,中離哥哥,中離哥哥的喚個不停,偶爾他也被跟煩了,也會說上她兩句,然後看著她暗下去的眼神,卻莫名的有些後悔。可每一次,都還沒等他想好怎麼哄她,她又開心的蹦到了他面前,眼裡閃著光亮,帶著滿心的愛慕。那個時候,江沅對他的喜歡那麼純粹,乾淨的不摻雜一絲雜質。


  可是還能回得去么?回不去了吧。


  人果然不能太貪心,不能什麼都想要。宋延巳閉著緩緩靠到寶座上,許久才睜開,又恢復到了往日的模樣。


  剷除姜家計劃早有,原本想留著料理了段家以後在動。既然江沅想提前,那他便依了她,至於段家便先拖上一拖。


  月籽藤一案,因有著宋延巳的關注,破的異常順利,姜燕婷幾乎毫無反抗,就被拿下,宋延巳象徵性的審了審,姜燕婷除了一口咬定月籽藤不是她的,其餘供認不諱,把所有的罪名都擔了下來。


  蓄意毒殺皇嗣的事實鐵板釘釘,轉眼人就被打入冷宮,而姜家,也因著這件事被宋延巳重點盤查,接連挖出不少勾結軍中要員的證據,直接革官打入司刑寺大獄查辦。


  謝生平為此氣的不知道碎了多少杯盞,只得儘力把牽涉在其中的其他官員先設法洗脫嫌疑,至於姜家,留不得了。三日後,姜大人於司刑寺獄牆上寫下罪己書,懸樑自縊。謝生平聽著司刑寺卿送來的消息,手指猛收,他不想再與宋延巳耗下去了,無論輸贏他都得搏一把。


  冷宮陰暗,宣紙的內監讀完聖旨,然後看著呆若木雞的姜燕婷,指著地上的幾樣物件,道,「如今姜大人已去,您也該上路了。」


  「公公。」小巧髮絲凌亂,眼睛早已哭的紅腫不堪,她不停地磕著頭,雙手死死攥住內監的衣角,「您放過我家小姐吧,奴婢願意替小姐去死。」


  「呵。」內監抬腿踹到她肩上,小巧吃不住力氣滾了老遠,「連太子殿下都敢毒殺,當初怎的不想會有如今的下場,你替她死,你算個什麼東西,你……」


  話還未說完,就聽到院內有人唱道,「帝後娘娘千歲萬福。」


  「娘娘。」內監見江沅進來,連忙收了方才的跋扈,低眉順眼。


  「本宮有幾句話想與姜充衣談談。」


  這是要他退下,內監眼睛骨碌一轉,立刻笑著應下,只帶了人守在殿門外邊。


  江沅看著地上的匕首白綾,碧帆連忙彎身收了,萬一不小心傷到江沅,罪過可就大了。


  「你為何要下毒。」江沅沒心思與她多言,只一瞬不瞬的看著地上的女子。


  「我家散了是不是。」姜燕婷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心早就墜入了冰窟,「我是姜家的罪人對不對。」


  「你與我說實話,我可以儘力留你一命,讓你主僕二人活到老死。」棋子而已,江沅覺得也許是自己年歲大了,許多人許多事,不足以用死而抵。


  真的?小巧眼神晶亮,她的小姐有救了,張口剛要全部說出來,就聽見姜燕婷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可我弟弟還活著。」所以她不能說,姜燕婷抬頭看向江沅,眼中的悲哀掩都掩不住,全然不似記憶中深處趾高氣昂的模樣。上輩子姜燕婷孩子也沒活下來,卻也換了個昭訓的位份給她,僅次於三位夫人。而如今,冷炭冰食,好不凄涼,她眼神微暗,說出的話有些沒頭腦,「帝后覺得妾身上的香如何?這香名為美人香,幼時能入葯入香,待成株之後便可為毒,如同美人,稀少且美卻毒。」


  「充衣何苦。」江沅袖中指尖微動。


  「勞煩帝后留下毒酒一杯。」姜燕婷起身對著她拜了三拜,眼神懇切。


  小巧眼睜睜的看著江沅來了又回,唇瓣不停地抖動著,剛要盞滿酒杯與姜燕婷一起離去,就被她死死地抓住了手臂。


  「你不能死。」姜燕婷的眼中燃著濃濃的恨意。


  「小姐?」小巧不明白,小姐都死了,自己活著還有什麼盼頭。


  姜燕婷拉過小巧的胳膊,在她耳邊細細道,謝嘉言不會讓她活下去的,可是,她也不能讓她好過。


  看著小巧的眼睛越睜越大,姜燕婷忍著淚握住了她的手,把東西塞到她懷中,「小巧,你記住我的話,如果有一天,帝后再來尋你,那便是你為咱們姜家報仇之日。」


  姜燕婷執杯,毒_酒被她一飲而盡。她費盡心思,終於配出了那副世間少有的美人香。


  美人如香,稀少且毒,多配荼蕪,如絕世美人,世上僅一人愛之、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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