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爆發前夕
「陛下。」京兆尹看了眼端袖而立的謝生平,上前一步,「近日臨安周邊的小村發生了件怪事。」
宋延巳平靜的看著侃侃而言的赫連大人,他撩袍而跪,雙手奉上一枚龍纏鳳繞的金鑲玉腰佩,「前些日子臨安落雨,衝垮了左家村的一塊地,奇就奇在左家村的墓地中出現了名幼屍,屍體衣衫早已腐爛到只剩白骨,唯獨身下壓這塊腰佩,村民不知其玉價值幾何,賣到了臨安的當鋪。」
腰佩閃著溫潤的光澤,搭眼一瞧便不是民間物。
「當鋪老闆恰好與微臣有些熟悉,昨日拿來與臣過了個眼,只一眼臣便認出了此乃皇家物。」京兆尹話音將落,劉典事的聲音就在殿內響起,帶著止不住的驚訝,「這是前朝李氏的腰佩,李璟祭天時臣親手奉上的。」
「那小陛下不是死在了大火中么?」大行令詫異道,「這佩怎會出現在皇城外的村莊中。」
「臣昨夜已下令封村,屍骨也已抬到義莊,驗屍結果是今早呈到臣手中的。」京兆尹雙手呈上,「乃中毒而亡,四肢骨頭皆斷,顯然是死前受了不少磨難。村人都言不識此人,想來不是村裡人,且……右腳六指。」
殿內一片靜默,前朝李氏皇帝,生而六指,眾臣眼觀鼻鼻觀心,當年宮中的那場大火來的詭異,第安殿那麼大棟宮殿,燒得乾乾淨淨,連一個宮人都沒逃出來。
「京兆尹想如何?」宋延巳眉眼舒展,眼睛卻沒有多少笑意,冷眼瞧著朝中的這場戲。
「徹查!臣懷疑李氏之死另有隱情。」
「赫連大人好似忘了,如今的天下姓宋不姓李!」孟太僕拱手而言,「再查又有何意?」
「孟大人此言差矣,莫說涉及前朝皇家。」京兆尹嗤笑著開口,「哪怕只是一條單純的人命也該徹查才是。」
「京兆尹言之有理,宮中之物本就不該出現於民間。」宋延巳垂眼看著面前的一片玄色,隨口道,「這事便交予曲思安去做罷。」
大行令剛張張嘴,餘光就瞧見謝生平昂首平視,心裡略微揣度了片刻,到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宋延巳指尖微微捻動,他如今就是跟處境比賽,謝生平敢把李璟的屍身搬出來,顯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他的皇位是眾臣上書,為臣時走的也是賢臣良將的路子,他既然上來了,那麼想要把他拉下來就不那麼容易,可若是先給他扣上弒主的罪名,怕就是另一番模樣,以後做什麼,謝家都多了個名正言順。
鳳起殿內,張顯貴在一旁伺候著茶水,敏感的察覺到了空氣中的不同尋常。他是在太子落水一事中因著伶俐第一個應聲去請得所有的太醫,而入了江沅的眼,被調到鳳起殿伺候,只是沒想到會接二連三的發生這麼多事情。蜀人信天命,帝后該不會把他想成災星吧,張顯貴垂著眼,心裡多少有些不安。
四周沉默的掉根針都能聽到,江沅望著碧帆,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這是左雙給奴婢的消息。」帳香頭顱低垂拉拉碧帆的衣角,碧帆不明的瞅了她一眼,這事左雙交代過必須要告知小姐的,這會見江沅反應不對,帳香又一直扯她,才開始有些忐忑,「說是左家村出了前朝的帝王腰佩和屍骨,好似之前小皇帝的。」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江沅身子有些站不穩,踉蹌著向後退了兩步,張顯貴眼明手快的攙了把她的胳膊,她跌坐在圈椅上,不可置信的又問了遍,「死了?」
「嗯。」碧帆點頭,民間流傳此事與宋延巳脫不了干係,可是她沒敢說。
你會來找我么?
會,到時候你還給我編螞蚱。
江沅呆愣愣的靠在圈椅上,眼眶中忽然掉下什麼東西,她伸手去摸,手心只得一片冰涼。那個伴著她活了那麼久的孩子,死了,死在了她前面。怎麼會死呢?她之前篤定的以為謝嘉言沒來得急動手,宋延巳定是不會殺了他的,上輩子他明明讓那個孩子活了那麼久不是么,他這世會在民間安穩長大,渺小的如同沙石,更不會妨礙他的。
「陛下。」時間漫長而煎熬,又過了許久,碧帆才眼尖的看到了立在簾后的宋延巳。
玄色的衣袍上綉著金絲的蛟龍,吞雲吐霧在祥雲中穿梭,他邁著步子踏到江沅面前,耳邊是宮人應聲而退的聲音。
「為什麼?」江沅抬頭,入眼的,是宋延巳清冷的面容,明明他與她這般近卻又隔著那麼遠,抓不到握不著,「你知道是我做的對不對。」
江沅問出口,帶著不可置疑的篤定。
嗯,宋延巳點頭,江沅卻越來越覺得悲哀,「為什麼?你明知道我想救他,你明知道我想救他的!」
他若是不願意,大可與她直說,為什麼要瞞著她,「為什麼要瞞著我。」
「他是帝王,他若不死,如鯁在喉,我永遠坐不穩這個位子。」所以,明知道她會傷心,明知道謝生平不會讓李璟活下去,明明他有機會可以救那個孩子,他都放棄了。江沅只記得那個孩子的無辜那個孩子的悲痛,卻忘了,他與他之間的仇是抹不掉的,他所有的苦痛都有他的手筆。
「如果沒有被發現,你便要一直瞞著我么。」江沅淚如雨下,聲音不停的顫抖,「我還傻傻的以為他會活的好好的,他終於能讀他想讀的書籍,去看他想看的山川,之後酒花田園娶妻生子,平順到老。」上輩子應過那個孩子這麼多,這輩子她以為自己能做的到的,到頭來卻還是一場笑話,一場春秋大夢。
「江沅!」宋延巳斂了眼中所有的溫度,冷的如同深冬破不開的冰封。
「宋延巳!」江沅步子微邁,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眼神似乎要透過他的皮骨穿透他的靈魂里,「你到底還瞞了我多少?」
心中的懷疑滋生,被她死死壓在腦海中的念頭如同枯枝遇到雨露,突破黑暗的禁錮瘋狂攀長。
「阿沅呢?阿沅瞞了我多少?」宋延巳比她高一頭,這會只垂著眼與她對視,許久的靜默,他輕笑出聲,有些悲涼,「阿沅也瞞了我許多不是么?」
這是江沅和宋延巳最後一次對話,之後的日子裡,宋延巳著手左家莊的事,江沅則安靜的呆在鳳起殿閉門不出,兩人之間陷入了莫名的冷戰。
小孩子最為敏感,呈鈺也如此,每每面對江沅對他強顏歡笑的模樣,想問卻不敢問,這次任由他怎麼撒嬌賣乖都無濟於事,隻眼巴巴的看著一向相敬恩愛的父母變得越發的疏遠。
「要是爹爹不是帝王就好了。」呈鈺抱著毛筆坐在安源殿內,小腦袋垂的低低的,眼裡寫滿了委屈。
「殿下怎麼會這麼想。」朱船放下手中的墨錠,對上他的眼眸,勸慰道,「您的父親萬萬人之上,無比的尊榮。」
「可是入宮以後,爹爹和娘親就都沒開心過,爹爹整日都在書房再也未曾教我騎過馬,娘親時刻周旋在一群女子之間,應過我的《夜舒錄》也再也沒翻過。」他拼了命的讀書識禮,只想讓父親母親開心罷了,可是如今,他的字寫得再好,文章著的再讓韋先生讚不絕口,也比不上他們心中的煩心事。
「殿下……」
「算了,研墨吧。」呈鈺擤擤鼻子,立筆而書,「若完不成今個的課業,明早先生又該訓斥於我了。」
燭光下,呈鈺腰身挺拔,不知什麼時候就褪了身上的軟糯,有了翩翩公子的模樣,比起孩子,更像個太子。朱船忽然有些心酸,明明還那麼小,卻漸漸學會了把所有的情緒都藏在心裡。
「退下吧。」宋延巳背對著桌案,逆光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上面呈著呈鈺許久以來的文章,文章都被用硃筆批閱過,顯然是用盡了心思。
昌樂宮的殿門被打開,徐安匆匆而來,與朱船打了個照面,微微頷首,便快步踏了進去。朱船佇足,她扭頭又看了眼被緊緊閉合的殿門,該說的不該說的她都說了,不知自己的話宋延巳聽進去了多少,,這才嘆了口氣,步履不停的離去。
棲安的事不太順利,謝生平果然通了消息多加阻攔,可是那地銅牆鐵壁,傅正言多年的心思也不是白費的,鐵礦被鑄造成兵器,分批送到穆擎和王遠城手中,押送兵器的都是兩人的心腹,中間多次遇襲,好在有驚無險,穆擎順勢拔掉了幾顆安插在軍營中的釘子。
只不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場蜚語來得太快,穆擎剛得到消息就給宋延巳遞了密函,若說背後沒有人在推波助瀾,他是一千個一萬個不相信的。
「消息是從衛國傳出來的。」徐安這次帶來的信越發的不好,他也不知道江沅曾被困於安隨侯府的消息怎麼會突然爆發,衛國流言四起,邊城早就傳遍,只是礙著穆擎的鐵腕生生壓了下來,「不過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壓不住的,只怕會越傳越離譜。」
若是流言散開,於江沅的帝后之位絕對稱得上巨大的打擊,這麼大的把柄,朝中謝氏一黨定不會任由它發酵而不利用。
「謝生平這是想斷了我所有的後路啊。」宋延巳聲音不帶絲毫的感情,心裡卻壓著一把火,先潑上弒君殺主的髒水,再在江沅身上做文章。世人皆愛挖人陰私,眾口鑠金,積銷毀骨,只要多些人刻意往歪處引,他的功勛是不是正大光明拼來的,都要惹人疑問。
徐安猶豫著開口,「那該如何是好。」流言是禁不住的,哪怕他不說,宋延巳也該明白這個道理。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宋延巳摸著烏木的桌案,陽光穿過雕窗投下斑駁的陰影,他眼裡萬般情緒暗涌,「置之死地而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