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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撥雲見日

  流言持續發酵,沒幾日就傳遍了蜀國的大江南北,廢后改立的事又被從新搬上了日程。這回謝氏一黨有備而來,帝后清白成迷,處處抓住此點攻擊,多日來,宋延巳只閉口不言。


  夕陽逐漸浮下一片金鱗,皇城漸漸地黯淡了起來,如水波四散。徐安風塵僕僕的到了昌樂宮的殿門,胸腔之中熱血沸騰,臉上難得掛了絲笑意,他身後帶著名垂頭不語的侍女,人影一閃,就入了殿內。


  後宮之內的消息也甚是靈通,各家女子玲瓏剔透,風一吹,就知道是東風勝還是西風強,人人都在觀探帝后這事的走向。


  「這回老爺可幫了咱們夫人一個大忙。」寶雲恭敬的立在一側,輕揉著謝嘉言的肩膀,「一個被俘過的女子何德何能作蜀國的帝后。」


  衛國人人都知鎮國公偏愛美色,傳言國公府的後院珠光寶氣,囊括了天下美人。江沅在裡邊呆了大半年,誰曉得發生過什麼。


  謝嘉言閉著眼假寐,上揚的嘴角卻暴露了她此刻的好心情,「不廢也得脫層皮,我看她還有什麼臉做那趾高氣揚的模樣。」


  而鳳起殿則從早到晚安安靜靜,宮人們連走路都不敢發出丁點聲響,生怕惹了帝后不快。


  帳香蹲在一旁,小心的幫江沅剝著橘子,旁邊點著小小的熏爐,她素指翻飛,一顆顆橘瓣便落在了琉璃的碗碟中,銀勺中盛了花蜜,熱水滾過橘瓣,配以花蜜輕輕地攪著,片刻后,又端過一旁的清酒,斟了小半杯進去,不會酒香混著茶香便淡淡的散出,濃香異常。


  張顯貴垂眼看著地面的毛毯,華麗而厚重,殿內暖的如同春日,僅著著單層衣袍都不覺得寒冷。


  宮內的流言蜚語江沅也聽了不少,宋延巳始終未曾露面,她捏著杯盞,輕吹著水面,果茶微盪,香氣越發的濃厚。


  「陛下在哪兒?」江沅忽然開口。


  碧帆停了手頭的動作,狐疑的與張顯貴對視了一眼,才道,「這個時辰,應是在昌樂宮的。」


  指尖敲擊著茶杯的薄壁,江沅似陷入了某種沉思,手中的杯盞越握越松,最後直直的從兩指間滑落,茶漬濺在她重紫色的宮裝上,暗下去點點,如同隱匿在衣裙中的花綉,突然綻開。


  「娘娘。」碧帆大驚,忙撲上去看江沅有無被燙到,卻被她揮手制止。


  思緒回歸理智,江沅的眼神越來越堅定。他不來,那她便去,有些事情還是無法改變,可她已經不想在躲,她受夠了與宋延巳貓捉耗子的遊戲。


  「顯貴,一會你把這果露茶給陛下送去一盞。」江沅接過帳香遞上來的帕子,邊拭著指上的水漬邊道,「你卡著點時辰,務必等到戌時送進去。」


  「喏。」


  見張顯貴應下,帳香將要動手在燙上一碗,就被江沅制止,她笑的溫婉,「已經好久沒煮過這些茶飲了。」


  「娘娘當年最擅長這些的。」帳香把物件整理乾淨,這才雙手奉到江沅手邊。


  酒被小爐溫著,橘瓣腌在蜜中被切開幾道小口,等酒熱的差不多了,滾燙的落在橘瓣上,沖的果香四溢,無比醉人。


  江沅想了想,最後又順手落了朵紅梅於水面上,這才放入食盒中遞予張顯貴,待他出門前還不忘了再交代了便時辰。


  如今離戌時還有些時候,這真按著時辰送過去怕是要涼透了,自打出門后,張顯貴心中便不停地忖度,腳步越走越慢,最後索性停下在偏殿里暖了會身子才走。


  等他快到昌樂宮的時候,宮中的鐘聲正巧響起,戌時已到,他碰碰食盒底部,果然沒了熱乎氣,深深地呼了口氣,這才低著頭小碎步踏上了階梯。


  「娘娘,到時辰了。」碧帆聽見鐘響,開口提醒江沅。


  硃色的長袍被她松垮的套在身上,帳香又拿了白狐裘的披風予她繫上,「您想通了便好,到時候給陛下服個軟,定會過了這個坎的。」


  帳香啰啰嗦嗦的提醒道,聽的江沅失笑,「原來怎不曉得你這般嘮叨。」


  「許是奴婢年歲大了,娘娘莫怪。」帳香眯著眼,等整理妥當,才又塞了手爐在江沅手中,還不忘了交代碧帆路上及時換燃石。


  夜涼月彎彎,江沅坐在輦車內向著昌樂宮緩緩而行,「停下。」


  碧帆聽見江沅喊停,忙上前問道,「怎麼了,娘娘。」


  「碧帆,你回鳳起殿一趟,把陛下送我的那支鳴鳳釵拿來。」江遠順手撫上髮鬢,「來的匆忙竟是忘帶了。」


  碧帆看看通往昌樂宮的路,若是她動作快些,還是趕得上的,當下就點頭應了,又把跟著江沅的宮人敲打了遍,讓她們緊跟著江沅,這才拎起宮裳,打著燈籠飛快的向著鳳起殿跑去。


  等碧帆的人影漸漸消失在黑夜中,江沅才冷冷開口,「換道,去留月台。」


  宮人們面面相覷,最後還是一個小宮女提醒她,「這個時辰,留月台是禁止入內的。」


  「到那了,我自然能進去。」江沅撫著袖口上的刺繡,聲音說不出的飄渺,「說不定,還能遇到陛下。」


  留月台,欄杆極低,樓高似能攬月,前世,它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觀雲閣。


  上輩子,她從那裡死,這輩子,她便要在那裡生。


  張顯貴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旁邊碎了一地的,是他方才奉上的果露茶。他額上冷汗直流,喉嚨中卻什麼聲音都未曾發出,帝王震怒,他跪下的瞬間,餘光看到了隱藏在簾幕後的那名女子,身上雞皮疙瘩瘋狂的長起,他覺得自己似乎撞破了什麼天大的秘密。


  酒香四溢,宋延巳胸口不停地起伏,之前內心的絲絲的喜悅完全被恐慌所替代,酒水剛入喉,他腦中緊繃的那根弦就被猛然斷裂。


  這是,歸晚。


  「何謙!」宋延巳難得失了分寸,心中卻還抱著一絲的掙扎,「去鳳起殿。」


  帝王臨時起意,自然沒擺多大的儀仗,何謙連拿了黑羔裘快步跟了出去。張顯貴跪在殿內,偷偷抹了把汗,就聽內殿傳來男子與女子的切切私語聲,他腦袋垂的更低了,只盯著眼前的三尺地界。


  不看,不聽,不想。


  宋延巳行的匆忙,中途正好遇見從鳳起殿趕來的碧帆。


  「你說人去了昌樂宮?」宋延巳看著她,周身冷的能掉出冰渣。


  難道沒去?碧帆腦子嗡的就懵了,她家小姐去哪了?還沒等碧帆開口,宋延巳就搶先她一步,「你回鳳起殿去,孤知道她在哪!」


  宋延巳看著遠處冒出瓦檐的樓閣,眼睛眯成一條線,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有時候你想躲也躲不了。


  清風明月踏雲歸,銅台鎖千歲。


  江沅迎著風一步一步踏上樓台,腳步踩在樓梯上,發出刺耳的吱扭聲。閣樓下安靜的立著幾名宮人。


  留月台上,風有些冷,她摘了狐裘披風放在身後的高椅上,夜風吹過,凍得她打了個冷顫,連忙把懷中的手爐又往懷裡捂了捂。遠遠望去,硃色的長袍被風吹起,雲鬢高聳,金步搖在風中發出輕微碰撞聲,面似芙蓉,不施粉黛,模樣像極了當年她縱身而躍的那晚。


  整座皇城都匍匐在她的腳下,江沅就這麼等啊等啊,上輩子她有許多事看不清,這輩子也一樣,有什麼東西在心裡瘋狂的掙脫咆哮,江沅摸著懷裡的手爐,紋路凸起有些硌手。


  宋延巳剛趕到留月台,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幾乎是跌撞著停下。何謙連忙上前攙扶,卻被他一甩胳膊猛然推開,雙目漸漸染上赤紅,壓著滔天的怒意,「統統給我滾出去!」


  「陛下。」何謙哪敢放這樣的宋延巳在這。


  「滾!」宋延巳扭頭,眼神陰狠的讓人心驚,「你們難不成想明年來這祭桃花?」


  「喏。」何謙這才張張嘴。


  原本跟著江沅前來的宮人更是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帝后告訴她們陛下會來讓她們集體在這候著,沒想到人等來了,卻如同憤怒的野獸。


  見何謙沖她們揮手,只好跟著剛來的內侍宮人們一起退出院子。


  夜色如水,風聲呼嘯著刮過枝葉,留月台下除了宋延巳再無別人,天地時間彷彿靜止。


  宋延巳獃獃的抬頭看著高台之上的女子,她就這麼居高臨下的望著他,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帶著前所未有的小心,「阿沅,你乖乖不要動,我去找你好不好。」


  「你信不信我。」江沅低垂眼睫,眼淚打在衣衫上,空蕩蕩閣樓迴響著她的聲音,不安委屈和憤怒讓她再也無法保持往日的淡漠。


  「我信!」腦海里浮現出點點滴滴的過往,現在的曾經的,交叉在宋延巳眼前,萬千世界,他只看得到眼前的那抹紅。


  「哈哈哈。」笑聲從留月台上傳來,江沅就這麼孤獨的站在樓台上,帶著篤定、帶著古怪、帶著不可言明,她問,「你是誰?」


  「我是誰?」他是宋延巳啊,他能是誰?他覺得江沅就是這樣,這麼些年來絲毫沒變,什麼都要拼一把搏一把,要他的態度,要他的確定,要他的不可更改。


  「我知道你不捨得死。」宋延巳清冷的聲音在月色下響起,他知道她不準備尋死,不然也不會等到現在,她心如死灰的時候,要比所有人都決絕,「只是我不敢賭罷了,我已經輸過一次。」


  江沅原本低垂的眼帘忽然睜開,渾身顫抖的看著下面的男人,冷意遍布全身,如墜冰窟。


  「梓童。」宋延巳低沉的聲音劃過她的耳膜,帶著慶幸,「還好,這回你還活著。」


  江沅往後踉蹌兩步,將將扶住欄框,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果然是你!」


  「是我,我也回來了。」


  回憶鋪天蓋地的砸來,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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