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隻君小年
陳田自君晟中舉那年六月離京,整整一年半都沒有回去一次,每次寫信都不敢多提一字,生怕君晟看出他的思念叫他回京,他怕自己會懦弱的再躲回君晟的羽翼之下,永遠失去與君晟並肩齊飛的機會,他不想再被君晟當孩子寵愛了,他想好好補償君晟這些年的付出。
那個不懂事的自己讓君晟太辛苦了,每每午夜想起,他都心疼君晟心疼的想流淚,他到現在都想不通君晟為什麼會對他那麼好,把他慣成了那副模樣還不自知,這一年多來自己獨自撐起一切,才知道原來君晟每天要考慮那麼多的事,如此耗費心力了還要教自己讀書,哄自己開心,給自己做飯,滿足自己一切無理取鬧的小要求,他從未如此痛恨自己,比當初痛恨自己無能還要強烈。
陳田從腰間拿出一把刀,撫摸著牛皮刀鞘出神,這把刀是那年君晟制服劫匪的神兵,後來他尋短見,用這刀割脈,逼得君晟不做山神,答應跟他在一起一輩子。他曾問過君晟這刀可有名字,君晟只答了『剔骨』二字,明明後面還有話,卻沒有說完。
陳田不知這刀剔骨二字後面是什麼,卻覺得這剔骨之後最配相思,每夜都要抱著這把刀才能入睡,那相思之情就如刀名一般讓他有剔骨之痛,這寶刀本無鞘,現在卻被一副堅硬的牛皮桎梏,哪怕上面鑲滿了寶石,卻也掩蓋了那鋒芒畢露的英姿,就如洒脫不羈的君晟被他那自私的感情纏繞,脫身不得。
想得越多,陳田越是痛苦,徘徊在堅持與放棄之間,刺的滿心傷口,不能多想,不敢多想,只好把所有思緒放空,投入到其他事情上,比如科舉,比如開酒樓,比如培訓陳忠帶領的「特種部隊」。
猶如好鋼總要千錘百鍊,陳田的身心都在這痛苦中一次次淬鍊,以驚人的速度成長了起來,現在的他已經不是那個單薄瘦弱的男孩,經常跟著陳忠的隊伍訓練,晒黑了一些,也長高了許多,年幼時酷似母親顯得柔弱的臉也因為時常板著而添了幾許堅毅,有了成熟男子的颯爽。
獨自過了兩個新年,遲遲不敢回京,接到飛鴿傳書說君晟大年初一生病了,陳田瞬間就慌了神,一路披星戴月的趕路,陳田只用了短短九天半就到了京城,駕著車到了原來的宅子,才看到門上的匾額變成了別家的,嘆了口氣又讓陳忠找了家客店。
剛才衝動了,這幅風塵僕僕的模樣不該讓君晟看到,他會心疼的,那個比世上最溫柔的女子都內心柔軟的傢伙,想到君晟,陳田為了震懾手下而板了一年多,已經習慣一臉嚴肅面無表情的臉上,才略微露出一絲笑容。
第二天一早,歇了一宿的陳田就帶著陳忠上了流雲山,他有君晟隨信寄給他的國師府令牌,不用通傳就一路暢通無阻,待進到寢殿,見到君晟憔悴的睡容,他的心還是不可遏制的抽痛起來。
君晟好似有心靈感應一般醒來,眨了眨眼睛,看到陳田紅著眼眶站在床邊,以為自己還在夢中,苦笑了一聲說道:「你終於捨得回來了?我以為你回了吳家莊,再也不肯見我了呢。」說完,又咳嗽了起來。
「我……」陳田覺得一切解釋都是那麼蒼白無力,慢慢坐在床沿,拍撫著君晟的胸口幫他順了順氣,卻喉嚨發堵,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一直在想,你長大了,懂事了,一定在怪我,怪我養歪了你,所以才不肯回來,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想過,等你懂事了就放手讓你自己去飛,可是你真的飛走了,我的心卻好像空了一塊,你恨我嗎?」君晟還在發燒,分不清夢境現實,把一直壓抑在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
「怎麼能說是你養歪了我呢,我不想飛走,我想一輩子躲在你的羽翼之下,可是我覺得那樣太自私了,才逼著自己離開,我也想你,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我發現我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那麼自私,想抓住你就抓住你,想放手就放手,從來都自己想當然,你怪我嗎?這麼自私的我,你還肯要嗎?」
「要啊,老子辛辛苦苦養大的,不要難道便宜別人?想得美!嘿嘿,你要是真的能在我翅膀底下窩一輩子就好了,可惜……」君晟話沒說完,就又迷迷糊糊睡著了。
陳田將敷在他額頭的毛巾拿下來換了一條,又給君晟掖了掖被角,才脫了鞋爬上床,合衣躺在君晟身邊。他知道,君晟沒說完的是什麼,無非是不想耽誤自己,明明心裡也有自己,卻拚命把自己往外推,這個彆扭的傢伙。
等君晟退了燒清醒了,確定陳田真的回京了,還愣愣的有點回不過神來,陳田親手伺候著他洗漱更衣,用膳用藥,無微不至到連國師府最會伺候人的僕從都甘拜下風自愧不如,君晟被悉心照料著,沒幾天就行動自如了,可惜陳田還是攔著他,連門都不讓出。
君晟忍不住發了脾氣,本來上元節宮裡請他去赴宴,他還想見見爹娘,可陳田說他還在咳嗽攔著沒讓去也就算了,這都一個多月了,連去院子里溜達一圈都不讓,簡直快趕上生完孩子坐月子了,好人也遲早憋出毛病,無聊的想撓牆的君晟有點想表弟了。
龐三郎自那夜與君晟大醉一場,被君晟一首歌唱得情緒失控,大吃了一頓醉豆腐心虛逃下山後,還沒緩過勁來,就與太子扯出一樁烏龍,後來又忙著調查太子,就一直沒有再上流雲山,結果連陳田回來了都不知道,結果這一忙,就忙到了太子造反。
君晟過完年後就沒下山,自然對京城的暗潮雲涌毫不知情,直到皇后寢宮的侍衛一身是血的逃到流雲山求救,君晟才帶著怎麼都甩不脫的陳田一起下了山,隨行的只有兩百仙山衛和陳田帶回來的二十流雲衛,陳忠訓練的那批「特種部隊」被陳田改名叫了流雲衛,劃歸國師府御用了。
一行人趕到山下,卻怎麼都敲不開城門,陳田下令流雲衛翻牆,那二十人就兩人一組的躲避著城頭射下的箭,壁虎一般攀爬了上去,待城門被從內打開,二十人只有十三人無事,三人殞命,四人重傷,聽君晟說要分出人手送他們回去,剩下四人為了不拖累君晟,居然要舉刀自刎,君晟強忍著眼淚讓他們帶著同伴的遺體趕緊尋個地方藏好,就帶著人往皇宮去了。
宮門口就不像城門那麼好闖了,君晟不忍心再讓流雲衛拚命,讓他們退後就獨自開車擋避著城頭扔下的滾木圓石,硬是將車停在了宮門口,扔出點燃的炸藥包后閃身回了空間,待聽到外面轟隆巨響,才又現身,宮門已經被炸塌,碎石殘肢狼藉一地,君晟強忍著噁心帶著人繼續往裡沖,他的父親母親還等著他去救,他沒有時間去管其他。
君晟趕到坤雅殿的時候,龐三郎正帶領著皇帝的侍衛與太子叛軍混戰,見君晟帶人來救,頓時高呼國師來救鼓舞士氣,君晟舉著寶劍如殺神降世,所到之處寶劍輕點,叛軍皆消失不見,頓時讓叛軍人心惶惶,紛紛落荒而逃,龐三郎下令窮寇莫追后,就跑到君晟的面前。
君晟看他一臉不知何時噴濺的血跡都乾涸了還沒擦,伸手就要替他擦,焦急的問道:「三郎,你受傷了嗎?」
龐三郎心虛地避開君瀧的手,滿心喜悅在看到君晟身後的陳田時,瞬間化作了苦澀:「陛下逃去太后寢宮了,說太后是他親母,不會讓太子害他性命,把所有侍衛都讓我帶來保護姑母了,姑母無事,我守在這裡,你快去救陛下!」
「尋個人給我帶路,你保重!莫拼掉性命,此間事了,再來流雲山喝酒!」
「好!表哥也保重!事不可為就不要勉強,陛下和姑母不會怪你的。」
「我不會有事的,區區凡人還傷不到我,告訴我娘,我一定會救回父親。」君晟說完就跟著帶路的太監大步離去。
龐三郎看著君晟的背影流下一串眼淚,牆邊堆了數十具叛軍屍體,皆無致命傷口,皆是一臉驚懼,皆是死在君晟寶劍之下,如此強大的人,確實不是區區凡人能傷到的,也確實不是自己這骯髒之人配得上的。
君晟一行人剛拐過路口,打頭帶路的太監就被射中了一箭,陳田眼疾手快的攔住了君晟,將那受傷的太監拖了回來,就這片刻,那小太監已經被射成了刺蝟一般,眼看著就活不成了,君晟看他才十二三歲的模樣,忍著淚問空間還能不能救,空間傳來無奈的波動,君晟眼中的淚水才流瀉而下。
「你們都留在這裡等著接應,本座進去接陛下出來。」君晟說完就拐過牆角,向太后寢宮而去,陳田想追上去,剛跑出一步,就被流雲衛強拉了回來,手臂上也多了一支箭,眾人趕緊將箭拔出,查看過沒有抹毒才放下心,給他塗了藥包扎了起來。
君晟不躲不避的向前一步一步走去,箭枝近身就消失無蹤,君晟走的很慢,一邊走還一邊點燃他做的山寨炸彈丟過去,叛軍見國師施展了仙法傷不到他,反而被他的掌中雷劈的傷亡慘重,還沒等君晟走到門口,就軍心潰散作鳥獸散,君晟邁過炸塌的院牆向里走去,手中拿著那把連刃都沒開的寶劍,卻無人敢靠近三丈之內。
殿中的太子聽到手下來報,驚懼之下就想將鴻德皇帝殺掉,卻被太后懶腰抱住阻攔,急紅了眼的太子將手中的匕首狠狠的刺向太后,太后直到咽氣都沒有鬆手,鴻德皇帝被太子下了慢性毒-葯,本意是逼他寫下傳位詔書後再『病逝』,眼睜睜的看著母親死在兒子手裡,卻無力相救,悲怒交加激發了毒性,吐出一口黑血。
君晟踹開寢殿的大門就看到這一幕,看到皇帝吐出黑血,心知他這是中了毒,強忍住將太子殺掉的欲-望,衝進去護在了皇帝身前,舉著寶劍叱道:「將解藥交出來,我可以饒你不死!」
鴻德皇帝沒有昏過去,老淚縱橫的趴在床榻上,氣喘吁吁道「晟兒,你母后她,先去救你母后!」
「娘有三郎守著呢,爹你別急,小心毒發。」
「哈哈哈!好一副父慈子孝!父皇!我在你眼裡算什麼?我的母后又算作什麼?你為了那賤人和這孽種,賜死我母后,然後賞了我一個太子之位,你以為我稀罕嗎?你有一天把我當做你的兒子嗎?你可知道我想些什麼,想要什麼?我造反都是你們逼的!」
「住口!你住口!若不是你外家獨孤氏一脈貪心不足,逼著我娶了你母后,怎麼會生下你這孽畜!晟兒當年已經被你們害死過一次了,你這殺兄弒父的逆子,還有臉提你那惡毒的生母,果然……咳咳……果然一脈相傳,身上都留著獨孤氏惡毒的血脈!」
「我惡毒?我只是愛慕龐三郎,他卻視我不見,滿心都是你這好兒子,父皇,你還不知道吧,你這好兒子,與你那好侄兒,早就苟且到一起去了!」
「放肆!我與三郎只有兄弟情誼,豈容你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上元節他醉酒把我誤認是你,將我壓在身下凌-辱了整整一夜,我險些丟去半條命,可他酒醒之後,就翻臉不認,將我棄若敝履,若不是如此,我怎麼會如此!都是你們逼我的!只要把你們統統殺光,三郎就是我的了,沒人能把他搶走了,哈哈哈……」
太子癲狂般大笑不止,握著帶血的匕首胡亂在空氣中亂刺,一邊笑一邊喝罵不休:「殺了你!殺光!全殺掉!哈哈哈!殺!」
君晟被他一番話驚得目瞪口呆,皇帝也被早被氣暈了過去,君晟倒吸了一口冷氣,回過神來,見殿中再無其他人,閉上眼睛將太子收入空間后又丟了出來,才扶起皇帝,詢問空間能不能給點解毒的東西。
空間一陣波動,丟出一小瓶水,君瀧看了看,認出是空間里的井水,納悶了一句怎麼不是那綠色的汁液,就被又一瓶水砸在頭上,空間也傳來了氣急敗壞的波動,君晟後知後覺道,只喝井水就可以解毒,趕緊給鴻德皇帝灌了下去,鴻德皇帝深紫色的嘴唇眼看著就恢復了紅潤,空間還在波動個不休,好似被小瞧了炸毛了一般。
爹娘都得救了,君晟放鬆下來的心情頓時就被空間逗笑了,暗罵了一聲小氣鬼,耐著性子哄好空間,就背著鴻德皇帝往外走去,門外的叛軍早就在君晟闖進殿中之後就紛紛逃跑了,仙山衛和流雲衛也趕到了宮門外,眾人將皇帝護在中間又趕回了坤雅殿。
坤雅殿有君晟坐鎮,龐三郎放心的帶著人手開始剿殺叛軍,他早就暗中記下了叛軍都分別出自誰家府上,分了一半人手封鎖城門,開始一家一家清算,一連殺了三日,殺的京城血流漂櫓才停了手。
皇帝那一杯井水下肚,御醫再診脈就查探不到毒性了,只得出怒極攻心,需要調養的結論,君晟想起自己喝了井水好些年沒長個子,把空間拿來砸自己那瓶掏出來遞給了皇后,騙她是仙泉哄她喝了下去。
太子逼宮謀反,本來要被滅族的公孫氏,被皇帝念著太后的相救之恩,只殺了幾個參與了的官員,女眷和孩子都判了個流放饒了一命,公孫一族感念陛下的恩德,去掉公字改姓了孫,離開之後再也沒有回京。
三月本來有場會試,可太子叛亂的餘波還未平息,皇帝就推遲了三個月,安排舉子們都住進了上京書院,才安心繼續清理朝堂,殺掉的官員要補缺,提拔什麼人,被提拔的人空出的位置又要給誰,事情一樁接一樁堆在案頭,忙的無暇分神,君晟在宮裡陪了皇後半個月才安撫好受到驚嚇的皇后,帶著人回了流雲山。
回到流雲山後,君晟在後山圈起了一塊以前『煉丹』炸平的地,蓋了圍牆,在正中豎了一塊無字石碑,然後把攻城門時犧牲的三個流雲衛厚葬在了石碑旁,親手點了香獻了花。眾人皆傳,那無字石碑上用仙法寫著凡人看不到的字,埋在那園子里的都能到仙界做天兵天將,自此流雲山一眾僕從侍衛愈發忠心了。
太子叛亂那日情況危急,人多口雜,君晟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爹娘,就不知被何人傳了出去,皇帝見已經清理了太后黨,滿朝皆是忠於自己的臣子,就公開了君晟的身份,眾人才知,那下凡的仙君是七歲溺亡的三皇子。
朝臣早就因為國無儲君立誰為太子吵的不可開交了,這下知道了國師是皇子,眾口一詞的請求皇帝封君晟為太子,皇帝也正有此意,卻被君晟婉拒,反而推舉了生母早逝的六皇子,皇帝拗不過他,就下了聖旨,將六皇子軒轅景記到皇后名下,成了唯一的嫡皇子后,加封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