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三
等宋青衣從宋易的寢室出來,再回到之前的位置時,卻看著空無一人的座位微微凝眉,掃視一周后依舊不見自己熟悉的身影。
旁邊有人見了,端著酒杯上前搭話,語氣熱情真摯。「宋大公子是在找你的小友嗎?剛才我見他去了那邊。」手一指,就是之前顧暫離開的小徑。「我想著他應該是去躲酒了吧?」
宋青衣微微頷首一笑,道了「多謝」后朝那人指的小徑尋去,心中隱隱有心驚肉跳之兆,不免加快了腳步,而藏在袖裡的手也微微握緊,快走,急掠,墨玉般的眸子在看見某一處的時候微凝急縮,但轉瞬就辨認出倒卧在那裡的人並是顧暫。
掠至那人面前,翻轉過來才看清是之前曾經有過兩面之源的城門守將。明明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卻讓宋青衣覺得一定和顧暫有關,長身而立巡視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小徑,和隱藏在黑暗中變成了古怪影子的樹影,心神不寧。
顧暫。
顧暫——
宋青衣眼眸含霜,飛躍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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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的腳力又怎麼拼得過習武之人?就算對方武功差勁,卻也比顧暫強上十倍。
一腳從背後帶著凌厲的風聲大力踹來,顧暫挨了個十成十,又是下山路,直接跌了下去。要不是反應快往旁邊倒了倒,估計更加嚴重。然而就算是這樣也渾身擦傷,右手更是在著地的瞬間傳來『咔擦』一聲,隨即是讓顧暫眼前一黑的劇痛。冷汗直接流了下來。
「抓住啦!」身後的大漢興奮的喊著。緊跟上來一腳從顧暫背後把他踩在地上,不讓其動彈。但一秒就一愣。
「大俠饒命大俠饒命!小人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上武林盟偷東西了!」顧暫忍著劇痛大喊著,汗水瞬間布滿了額頭,流進眼睛里,激起眼睛里的生理反應,瞬間有液體分泌,生理淚奪眶而出。
踩在顧暫背後的大漢一愣,和後面跟上的同伴相互看了一眼后,將顧暫直接粗暴的翻了過來,吹燃隨身攜帶的火摺子湊近一看,這才發現顧暫根本就不是之前追的人。怒火中燒,一腳不管不顧的踢過去,直接踹到顧暫已經折斷的右手手臂上,幾乎讓他昏過去。
「你跑什麼?!」大漢吼到,站起身四顧,試圖找到之前在追的人,但此刻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那裡還看得清周圍的一切,再說今天他們敢在梁山動手,也是因為前方大擺筵席武林盟的人大多都在前方,連平時巡邏之人也少了很多,都趁機偷懶去和友人喝點小酒之類的,這才敢這般放肆。
但趁著這個時候找?先不提找不找的到,要是對方恰好被武林人士搭救,自己又這個時候送上門去……光是想想都知道不會有好果子吃。
「我、我以為你們是發現了我偷東西,就嚇得跑了……」顧暫慘白著一張臉,將已經呈現出古怪姿態的右手微微藏到身後,左手舉在面前,像是害怕畏懼的稍微擋住半邊臉,神色慌張閃躲。力圖可以拖延點時間,或者真的能夠被放過。
大漢啐了口唾沫,暗罵了一句晦氣,又一腳踢在顧暫身側,顧暫故意隨勢倒在草叢中,避開火摺子的光線,他剛剛認出來其中一漢子在那裡見過了。就是前兩天那個叫黃郎帶到縣衙的家丁之一!
宋青衣壞了他的好事,要是現在自己被認出來……
顧暫此刻驚得背上的冷汗又出了一層,就在這麼短短的時間內,汗已經打濕了整個後背。他在倒向草叢的時候雖然已經眼明手快的用左手支撐,但還是難免碰到了右手。又痛得倒抽涼氣,眼前一陣陣發黑。
但嘴上還必須得說著附小的話。「大俠……大俠,小的、小的真的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放過我!」
狼狽又驚慌失措的模樣讓幾個大漢大笑,又踢了踢顧暫后不屑的說到。「趕緊滾!」
顧暫極力低著頭道謝,忍著劇痛挪動,試圖爬起來時,卻聽另外一漢子遲疑著。「大哥,這樣放走這小子,我們怎麼跟公子……」
被喊大哥的漢子無所謂的揮揮手,回了意味深長的一句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來日方長便是。」
其他人諾諾,顧暫也趁著這個機會好不容易爬了起來,依舊低著頭一邊後退一邊小心捧著右手,正轉身準備一離開這幾人的視線就躲在一處,等他們走遠了再繞回山上時——
——「等等。」顯得有些弔兒郎當,但卻有幾分悅耳的嗓音,卻讓顧暫在下一刻猶如被人從頭頂淋了一盆冰水一般。
「堂堂宋大公子的密友又怎麼會是宵小之輩呢?我說得對吧?顧公子?」
大腦一個激靈,顧暫預跑,但論身手的敏捷程度,又怎麼比得上作為打手的家丁們,直接一擒,就抓住了顧暫,並將他拎著轉了個身,直接按著脖頸被硬逼著跪在了青石鋪成的小路上,膝蓋慣到上面,發出不小的聲音。
顧暫捧著扭曲的右手,悶哼。冷汗再次大顆大顆的從額頭上流下來,滴在青石上,隨便被吸收變成一圓形水漬。
來人是只在裡衣外隨意披了件外袍的黃郎,身後有小廝幫忙打著燈籠照路,緩緩走近。
要不是提前知道這人的德行,只看現在的外表,還真有幾分洒脫飄逸之感,但從昏黃的亮光下,可以依稀看見他原本雪白的裡衣上隱隱有黑色的污漬,如果是耳聰目明的江湖人,在這麼近的距離,一定會看清那污漬是血跡,甚至可以聞到從黃郎身上穿來的淡淡葯香。
顯然在不久因為意外受傷,才導致了他不能馬上追出來。
畢竟就連黃郎就沒想到那小將的意志力居然強到了居然還有反抗和逃跑的地步,終日打雁終被雁啄,煮熟的鴨子都飛了還受了傷。黃郎雖此刻笑著,但眼神卻冷酷殘暴得可怕,就連剛剛還敢大聲的大漢們都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
顧暫似乎也被當下氣氛感染,山風一吹,帶著寒意,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然而這種時候只有儘力拖延時間等著有人來救別無他法。「你既然知道我是宋青衣的朋友,自然也應該知道他的背後就是宋家堡。如果你能放我一馬,我也會對你的事守口如瓶,絕不追究,你看如何?」
黃郎笑吟吟的一邊聽顧暫說,一邊連連點頭,一點都沒有氣急敗壞的模樣。然而越是如此卻越讓顧暫心中一沉。
今天的事,看來是不能善了了。
果不其然。
——「顧公子說得其實也在理。」黃郎雙手拍了拍,他這次沒帶他那把摺扇,但卻依舊顯得風度翩翩,在暖黃的燈光映照下,顯得眉眼如畫,溫情儒雅。但卻又因為臉上那些許的陰影,帶上了幾分陰暗和鬼魅。
顧暫此刻覺得,原來這種一邊絕望,又一面隱隱期待著宋青衣會及時趕到救自己的心情,是多麼的讓人瘋狂。絕望中總帶了一絲期望,可是那期望卻是水中月鏡中花。
他的心逐漸下沉,耳邊黃郎的話卻無比清晰的傳來。
「但……就算我今天在這裡殺了你,他宋青衣又怎麼敢確定是我所為?」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嗤笑一聲。「畢竟……凡事都要講求證據的不是?說起來……」
黃郎拾階而下,在距離顧暫只有一步遠的距離停下,俯身用食指挑起顧暫的臉,那張眉宇乾淨,五官溫和的臉就展現在了燈下。帶著黃郎猶如蛇吐信的視線,從顧暫臉上慢慢滑過。
「顧公子……還是有幾分姿色的嘛?」
「……」草!
顧暫咬牙,盯著黃郎沖了過去試圖撞到他的傷口上。而一秒,卻猶如斷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口中在空中噴出一團血霧。
劇痛襲來。顧暫後腦著地,明顯聽見了清脆的骨裂聲。
視線朦朧中,只隱約看見站在高處的黃郎嫌棄的拍了拍衣袍,並隨意的揮了揮手。最後看見的是朝自己奔來的大漢,緩緩閉眼。
……青衣,等著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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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萬物寂靜,梁山上除了比武場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外,其餘地方都陷入了漆黑一片的寂靜中。山風刮著樹梢沙沙作響,除此以外再無其他聲音,直到衣袂聲傳來。
宋青衣落於小徑上,環顧四周卻什麼都沒察覺到,但下一刻淡淡的血腥味就讓他微微一僵,下顎緊繃。
隨著血腥味的位置,青年緩緩側身,停頓半響后才拋開草叢和灌木叢,邁步向前。
某個身影依靠坐在樹榦下,從宋青衣的角度只能看見他低垂猶如睡著的頭,還有……古怪的明顯已經折斷的右手手臂。
墨玉的眸子緊縮,望著他右手手臂的某處,在適應了黑暗后隱約可以看見一點森白,那是一截斷骨穿破了肌理和皮膚,支棱了出來。
宋青衣抿著嘴,下顎不斷抽動。
幾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氣才僵硬的舉步向前,卻在下一刻被樹根絆了個踉蹌。他僵硬著,渾身緊繃到幾乎痙攣的緩緩跪於那已經冰冷的屍體面前,眼神定在那裡,麻木空洞。
腦子裡一片空白,一動不動。等再回神時,天空已經微微泛白。
宋青衣竟然就這樣毫無自知的坐了一夜,一直半掩的睫毛微微顫動,帶著凝結在上面的細小露水,晨光灑下來,投射到宋青衣的頭頂上,渾厚的內力自動調息,所以就算渾身衣物因為露水而微微濕潤,卻不會讓他的身體冰冷。
可是,心卻早已經沉進了寒冰里。不知是不是晨光灑落在他頭頂帶來的錯覺,宋青衣那頭烏黑長發,此刻鬢角處卻微微花白,添了兩分滄桑。
他垂眼,不經意看見了早就冰冷僵直,微微有點屍斑的左手裡,緊緊抓著一片袍角。
宋青衣慢慢的扯出來,用拇指微微摩挲了面料極好且華麗異常的袍角,半響后。輕輕勾出一淺笑。
「呵。」
晉宗十年夏,武林大會第十一日,宋青衣為友報仇,在懷城小將作證下手刃黃家獨子黃郎。其手段冷酷,現場慘烈讓眾武林人士不寒而慄。
『魔君』稱號,隱隱浮於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