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言五……公子?”
眼前的小公子看起來有十七八歲, 烏發如墨般披散在單薄的肩背上,隻從耳側勾了兩束青絲,用紅絲帶細細挽了, 除此之外, 渾身上下, 再無裝飾。
他的長相與白許許有略微的不同。
白許許清豔絕倫,是典型的狐族的樣貌,麵部輪廓柔美多情, 眉眼之間無處不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嬌媚勁。而此人臉頰的線條卻是稍顯淩厲,端的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樣。
看向她的時候, 眉眼淡淡的, 沒什麽表情。
葉嫵忍不住翹起嘴角,對他淡淡一笑。
很淺的一抹笑意, 誰知對方的瞳孔陡然微張, 眼神裏有一瞬間的兵荒馬亂。
小公子立刻偏轉了頭,再不看她。微微抬了下巴, 鼻腔裏輕輕的噴了一個小小的“哼”。
顧誠尷尬的站在原地摸不著頭腦, 這小公子對自家閨女,看起來頗有敵意啊。
“這個……”顧誠隻能將目光轉向葉嫵:“歡兒,是這樣的。傅忻昨日歸家途中, 不知是撞見了什麽妖魔,差點丟了性命。還好遇到了言公子, 這才安然無恙。言公子是遵山門令下山斬妖除魔才路過澤無國, 他心存皓月, 怕京中其他百姓出事, 所以決定留在府中查探是何妖魔作祟。我看他孤身一人, 多有不便。就想著你亦是修道之人, 不防給言公子搭把手。”
隻是想到剛才言五公子對自家閨女的態度,心念又轉:“你若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雖說這言公子救了自家未來女婿,對顧家有恩,但看這人對顧歡的態度這般輕視,又覺心頭鬱結,不願顧歡跟他有所牽扯了。
“哦?”葉嫵卻又笑了起來,笑意愈深,眸間的深意便也愈深。她笑起來十分真誠,如同春風拂麵,讓人無法忽視。
“言公子,是為斬妖除魔而來……”她將斬妖除魔這四個字念的很重,在舌尖滾了好幾滾。
不出所料,言小公子白釉似的俊臉騰的紅了起來。
他微微抿著唇,一言不發。
顧誠見言五一味地板著臉不說話,剛要打個圓場,突然間聽到葉嫵輕輕的笑了笑:“言小公子不說話,可見是對我不滿意。既如此,阿爹,那我便先回去了。”
這下正合顧誠的心意,忙不迭道:“行,歡兒……”
話未落下,言五立刻轉過頭來,急急的打斷了她:“不成。你……你要幫我調查那妖魔的來由。這本也是你們顧家的事,說不定……說不定它就是衝著你家人來的。”
說一說完,言五便懊惱的皺了皺眉頭。
壞了,好像說的太多了。
“這樣啊……”葉嫵嘖嘖出聲,認真的思索了起來。眼見的小公子眉頭越皺越深,唇角也抿的越來越直。就連顧誠都一臉凝重的看著她。
“那我自當要幫言公子一把的。”
“分明是我幫你。”言五小聲地嘟囔。
他偷偷鬆了一口氣,看起來應該是滿意了,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放鬆起來。眼尾挑起,又恢複了一開始的高冷模樣,冷淡的瞥了瞥葉嫵。
“那便走吧,我們先去昨夜傅忻遇到妖魔的地方看看。”
“這,歡兒……”顧誠總覺得這言五怪怪的,有點後悔將女兒帶過來給他介紹了。
“沒事的阿爹。”葉嫵頂著顧歡的娃娃臉,幾句話便將顧誠的憂慮掃走了:“他說的沒錯,既然這妖魔找上了顧家,我自然要去看看。您別擔心,一般的鬼怪傷不了我。”
葉嫵跨出房門,那人已經在不遠處等著了。
腰背挺直,宛如翠竹一般,瞧著就讓人移不開眼。
葉嫵剛要走近,忽然被人攔住了去路。
是宋沐時,他身上已經換下了清瀾宗的法衣,而是穿了一件月白長袍,像是高高在上的謫仙人被拉入凡塵,平白的多了幾分真實感。
葉嫵的眼神不過從他身上掃視兩秒,立刻感到不遠處一股炙熱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葉嫵?”宋沐時也在詫異地看著她。
他剛巧從這裏路過,早上聽說葉嫵不聲不響的回了宗門,剛想去向顧歡打聽是什麽回事。可巧就在這裏撞見,立馬就發覺了顧歡的不對勁。
他修為高深,葉嫵也沒想瞞他。
“嗯。”
“回去的是顧歡?”宋沐時鬆了口氣。
他笑了起來,柔聲詢問:“這是要去哪裏?”
“關你屁事。”言五一直在盯著他們,見葉嫵一直不動,按捺不住邁著大步走了過來。他麵目冷硬,根本看都不看宋沐時一眼,隻冷冷的覷著葉嫵。
“還不快走。”
一隻手伸向葉嫵,看起來像是要將她帶走。
宋沐時的劍在半途截住了言五的手。
“你做什麽?”
彼此對看一眼,眸色皆是一冷,二話不說竟然直接動起手來。
葉嫵沒想到兩個人竟然會直接在院子裏動手,微微一愣過後,閃身過去攔在了兩個人中間,替言五擋住了宋沐時的長劍。
“言公子是客人,宋……表哥這是做什麽。”葉嫵注意到已經有仆役被吸引的往這邊看了過來,臨時變了稱呼。
一句表哥,又讓身後的言小公子撇了嘴。
“他氣息古怪,不可輕信。”更古怪的是這人身上帶著詭異的熟悉感,以及這人看向葉嫵的眼神。
“表哥想多了,此人救了傅忻姐夫,是顧家的恩人。阿爹讓我陪他出門一趟,表哥不必擔憂。”
若是依葉嫵的本心,必不會給宋沐時解釋這麽多。
但她如今頂的是顧歡的身份,自然不能當著顧家人的麵對宋沐時太過冷漠。
“既如此,我陪你們一起去。”宋沐時道。
“大可不必。”葉嫵聽見身後傳來冷冽的嘲諷。
葉嫵適時的止住了心頭的笑意,對宋沐時正色道:“表哥不防留在家中多陪陪姑母,我去去就回。”
她話剛說完,言五已經等的不耐煩,不由分說的攥了葉嫵手腕,拉著她就走。
“顧歡!”宋沐時語氣燥怒。
葉嫵甚至來不及給他一個眼神。
言五一開始走的很快,但是出了顧府,便明顯的慢了下來。無他,一個豐神俊秀的小公子,拉著個姑娘家的手,勢必會吸引到不少人的目光。
葉嫵感覺到他的指骨顫了幾下,鬆了緊,緊了鬆的,應當是內心經曆著什麽掙紮,過了一會兒,就聽到他重重的吐了口氣,大概是想到了什麽理由,又繼續理直氣壯的握緊了她。
兩個人進了一條幽靜的小巷,言五這才鬆開了她的手。
“這裏,便是傅忻遇險的地方了。”言五仍舊維持著一貫的冷漠,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葉嫵去看。
葉嫵沒有吭聲,仿佛不經意似的,捏了捏被人捉過的手腕。被人觸碰過的皮膚有一點點潮濕,像是汗水的痕跡。
不過牽了她一路,他這手心怎的出了這麽多汗。
於是不出意料的,對方的眼神躲閃,耳尖尖上又爬上了一縷薄粉。
“可看出什麽沒有?”言五轉過頭不去看她,不耐煩的道。
這言五小公子看起來脾氣當真不小。
葉嫵不再說話,仔細巡查起周圍的環境來。這是一條極為普通的小巷,一眼望去,路程不短。她從巷口往巷尾走了一段距離後,在貼近牆角的一處地方,發現了一灘黝黑的摻雜著淤泥的水跡,以及幾棵青褐色的水草。
難不成這傅忻是撞見了水鬼麽?
葉嫵蹲下身子,在水草中撚出幾縷細軟的白色絨毛。
“你便是在這裏救了我姐夫?”葉嫵將絨毛用手指輕輕彈飛,抬眸佯作無意的問道。
言五沒好氣的哼了一聲。
“受傷了嗎?”
“沒有。那怪物還未來得及行凶。”
葉嫵站直腰背,嚴肅的看著他:“我說的是你。受傷了嗎?”
小公子的耳尖開始顫動個不停,眼神也開始飄忽不定,就是不敢去看葉嫵,小聲地嘟囔:“沒有。”
“我看看。”
小公子大驚失色,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讓人推到了牆上。接著長袖被撩起,露出一截白淨的猶如上好的瓷器的手腕,葉嫵翻來覆去看了幾下,手掌又貼到了他雪白的脖頸上。
雪頸上的肌膚慢慢的紅了起來,小公子緊緊的貼著石牆,不停的吞咽著口水,喉結滾動,眼神緊張。
與此同時,就在言五沒有察覺的情況下,頭頂的發隙處,一對小小的狐耳悄悄的冒了頭。
尖尖上像是停了隻站不穩的蜻蜓,顫動不止。同時,耳朵露在外麵薄薄的一層皮,已經全部都紅透了。
葉嫵檢查完這幾處,手指不由自主的摸到他腰封上的係帶,小公子忽然間呼吸驟停,幾乎是一瞬間,握住了葉嫵的手。
“別……”他仰著頭,艱難的啞聲哀求。
葉嫵恍然回神,緩緩的闔了眼睛,她的眼前又出現了小狐狸滿身血汙,眼淚汪汪的看著她的情景。
其實葉嫵隻是想看看他當年傷在腰間的創口而已,沒想到對方的反應竟然這麽大。她轉念一想,便也明白了過來。
大庭廣眾之下,這是做什麽呢。
“小狐狸……”葉嫵看著他,突然有一種想要親親眼前這人的衝動。
“你說什麽?!”小公子的表情僵住了。
“我說,傅忻遇到的,說不定是隻狐妖。”葉嫵話鋒一轉,睜開眼,收斂了所有的表情。
突然不想直接拆穿他了。
他身上應該是用了隱匿氣息的法寶,所以葉嫵才一直都沒有探查出屬於妖族的氣息來。他還故意轉變了容貌,為的是不想讓葉嫵發現他的身份。
隻是,小家夥的演技不好,不過是一個短短的眼神的對撞,便露了底。
可除了她家小狐狸,誰還能有這麽一雙嬌媚撩人的狐狸眼呢。就連生氣的時候,眼尾都是上挑的,撩著明顯的紅痕,看起來又幽怨,又多情。
“言公子,你說呢?”
“這不可能!!”言五,也就是白許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下意識的反駁:“我看到的分明是黑色的鬼影,不可能是狐妖。”
“哦……”葉嫵有意無意的拉長的尾調,站遠了兩步的距離,好像百思不得其解般問道:“那這水草纏住的絨毛,莫非,是哪隻貓兒路過,遭了殃?”
“許……”白許許沒有看到什麽絨毛,但他昨夜確實被水草糾纏過,心虛極了,結結巴巴的撇過臉去:“許是如此。”
葉嫵點頭:“這貓兒定然十分漂亮,看這絨毛光滑柔順,應當是隻大白貓。”
白許許突然臉色拉的老長,又不高興了起來。這女人是什麽意思,看起來一副很敢興趣的樣子,她該不會是想去養一隻吧?
也是,她最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了。說不定這麽多年,她身邊早就有了別的靈獸了。
白許許的目光開始有意無意的往她手腕上瞥,想看她手上有沒有結契的標記,一邊沒好氣的道:“什麽貓兒,你難道沒聽說過那,貓這種生物,最是難養。而且還沒心沒肺,你……你待它再好,別人隻要一招手,定然給你拐走了去。白白浪費感情。”
葉嫵聞言在心中啞然失笑。
這小家夥想到哪裏去了。
她表情不變,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來:“貓兒不好?那養個什麽好?”
白許許胸膛急促的皮膚,凶巴巴的看著她:“養什麽都不好!”
他鼻翼翕動,下巴微仰,咬了咬唇,然後冷笑道:“你以為你養了靈獸,好好待它就夠了嗎?既然養了,就該長長久久的養下去。說扔就扔,說丟就丟,你想過被丟棄的靈獸會是什麽心情。你這種人,亦是沒心沒肺的,與那貓兒也沒什麽區別,還是別禍害別人感情的好!”
白許許越說越生氣,眸底也漸漸的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他說完後自覺丟臉,惱恨的背過身去。
“你自個兒看吧,我先回去了!”
他說完氣衝衝的往回走,路過那片淤泥跟水草,越看越氣,一腳踹了上去。
青磚鋪就的石牆上立刻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大花臉,像是嘲諷般的看著他。
白許許更氣了,轉眼便沒了蹤影。
唯有葉嫵一個人站在原地,愣愣的看著他消失不見的背影。
小狐狸……
她是不是惹小狐狸傷心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