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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別拋下我

  第三十九章 別拋下我

    “等我們回京,太子是不是要封你做丞相啊?”


    隊伍在靠近金都的茶寮裏休息,杜窈窈喝著清茶小聲問。


    “你個小機靈。”沈階刮了下她的鼻尖,“外祖父是有意退位,舉薦我。”


    “那我豈不是丞相夫人?”杜窈窈俏皮地吐舌,撒嬌道,“等回去把我娘親從青州接到府裏好不?”


    為了凸顯翠娘的好,回程一路,她穿的都是翠娘做的那幾套衣裳。北邊天涼,這時節還能穿得。


    今日身上是那件紫裙,愈發襯得臉白如雪,眉彎新月,清美皎潔,風情嫋嫋。


    沈階不拘著杜窈窈穿衣,隻是下車來往要戴帷帽,遮住頭臉和身軀。


    他自然想她安心留在他身邊,答應道:“好,等你有了寶寶,母親也好陪伴你、照顧你。”稱呼用得比“嶽母”更親昵。


    看沈階改變,杜窈窈開心,她不表露,嬌嗔他一眼,“誰想和你有寶寶!”


    “想生個女兒。”沈階湊過來,清澈的眼睛倒映出她小小的影子,“和窈窈一樣可愛的。”


    “生女兒可不是嘴上說說的,”杜窈窈潑他冷水,“夜裏哭了要你哄,把屎把尿讓你來,怕沒三天,你嫌孩子煩。”


    “怎麽會。”沈階嘴甜如蜜,“嬌妻幼女,都是我的寶貝。”


    哎呦喂。杜窈窈齁得不行,臊紅了臉催促,“趕路了趕路了,沈大人您別發糖了!”


    “發糖?”沈階又聽到琢磨不透的詞了。


    馬車走在進城的唯一官道上,日頭偏西,天色漸漸陰暗起來。


    忽地前排的幾馬一個踉蹌,還沒看清因何故絆倒,馬受驚噅噅長嘯,護衛們墮下地來。


    “有埋伏!”一人大喊。


    緊接密林深處萬箭齊發,如閃電雷雨般射向人和馬,到處聽得一聲聲中擊的慘鳴。


    沈階護著杜窈窈趴在車廂地板,待箭雨過後,兩方人馬正麵廝殺。


    嚴謹振臂一呼,列出一隊護衛,保護馬車四周。帶著剩下人衝鋒陷陣,“弟兄們,掩護大人走,我們豁出去斷後!”


    沈階下車,隻見幾百號黑衣人和己方衛隊交戰。刀光劍影,鮮血殘骸。


    對方有備而來,上百匹好馬全被射死砍傷。


    沈階帶杜窈窈徒步逃離。


    若沒有眼前的嬌嬌女子,沈階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拋棄下屬,先行離開。


    杜窈窈沒見過真刀實槍的戰鬥場麵,心砰砰跳得極快,兩腿走著不禁發軟。


    刀劍入腹的噗呲聲,人頭落地的骨碌聲,一線溫熱的血液飆射在她的臉上、衣上。


    “沈階!”她抓緊他的衣衫。


    “窈窈,別怕,你扶著我。”沈階擁她的肩膀快步小跑。


    杜窈窈這副身體弱,步子慢,中途沈階抱了兩回,天徹底黑下來後,他們躲進樹林裏的一處荒草叢裏。


    沈階帶的護衛有二三十人,此刻鬆懈下來,幾人負責放哨,其他人原地休息。


    應是趕了數十裏路。杜窈窈倚著沈階,問,“嚴謹呢?”之前那場麵殺得腥風血雨,她看得發怵。


    沈階道:“我們在沿途做了標記,他處理完能找來。”隊伍出行,一般提前對好暗號,以便遇事使用。


    “嗯。”杜窈窈幹渴地舔了舔唇。


    “有水嗎?”沈階向護衛喊。


    一個矮個掏出身上的水壺,恭謹地遞過去,“有,我中午在茶寮灌的,還沒喝。”


    沈階接過,看著缺口泛黃的壺嘴,用衣袖擦了擦,“窈窈,委屈你了,喝一點?”


    杜窈窈衣食精細,趕路途中雖匆忙,但沈階備著廚娘,肉食乳蛋沒苛待過她,別提茶水。


    “沒事。”杜窈窈大方接過,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沈階從懷中掏出一團白帕,打開是碎成小塊的糕點。


    他略帶歉意地,“窈窈,我臨走匆忙裝的,你將就吃一點。”


    林中有野禽,可現在不宜走動,更不宜燃火。


    “沈階,你不用這樣。”杜窈窈心情複雜地看著那碎得不成形狀的糕點。刀光劍影之下,他還惦記給她帶上晚餐。


    她垂眸道:“我沒有比你們更金貴。”


    “你胃不好。”沈階堵住她的話,將糕點遞過去,“窈窈,吃一點。”


    杜窈窈望了望四周的人,“你們呢?”


    “這點夠誰塞牙縫的。”沈階笑笑,“出門在外,他們身上都帶著幹餅幹饃,以防意外。”


    杜窈窈小口小口地咽著糕點,沈階摸她後背,衣服汗濕。他拿刀割下一片自己的內衫。


    “你、你幹嘛?”杜窈窈驚訝。


    “你後背濕了,給你墊一下。”沈階實在怕她生病,惡劣的生存環境不知持續多久。


    有人敢在金都出手,援兵卻遲遲不到,證明金都此城已不安全。官員很可能和匪徒沆瀣一氣。


    “我哪有那麽弱。”杜窈窈不依,安慰道,“你是幸運之子,我跟著你一定沒事的。”


    相信男主有光環!

    夜色漸深,杜窈窈躺在沈階懷裏歇下。睡到半夜,被一陣嘈雜聲吵醒。


    嚴謹帶著眾人找來了。


    原先留戰的兩三百個護衛,現在僅剩二三十個。


    “對方可能是南詔人,劍法奇特,射的箭和用的劍都帶毒,我們的人防不勝防……”嚴謹麵色沉痛,如實稟道。


    沈階鎮定,“金都太守呢?”


    嚴謹歎了口氣,“遇刺後,我派三人分頭騎馬去金都城內求救,一個都沒回來,更沒看到來人營救。”


    果真如沈階所料,官匪串通,致他死地。


    “我們的信鴿傳了嗎?”沈階問。


    出使烏桓,變故太多,沈階與楚政約定,每到一地,便給鴿子綴上不同的地名。如有遇險,飛鴿到京城求救。


    地方官員錯根盤桓,他本就樹敵良多,不是一手提攜,不敢輕易相信。


    嚴謹道:“傳了,來回最快也要十天。”


    沈階不語,擔憂地望著懷中的杜窈窈。


    嚴謹斂目,瞥見女子白皙的側顏,不知想到什麽,俊臉微微一紅。


    沈階這種人精,見此情態,一眼猜到嚴謹所想。危急關頭,他沒計較,交代幾句,讓嚴謹去休息了。


    杜窈窈緩緩睜眼。其實她早醒了,沈階和嚴謹議事,她不好打斷,默默裝睡。


    “天色還早,你再睡一會兒。”沈階撫摸她的長發。


    “你呢?”杜窈窈拉拉他的衣袖。沈階應是徹夜難眠,下屬死了一兩百個,七八十號人麵臨困境,沒吃沒喝,還要被人追殺,加上她這個柔弱的拖油瓶。


    “我守著你。”沈階低頭,以額相抵,歎息道,“窈窈,我真的後悔,帶你出來。”


    若她有個三長兩短,他萬死難辭其咎。


    此時怨懟責罵無濟於事。杜窈窈勉力一笑,柔聲說:“沒事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隻要你別嫌我嬌弱、別拋下我就好啦。”


    沈階抱杜窈窈抱得很緊,在她額頭落下一個繾綣的吻。


    白日一邊隱蔽、一邊趕路,夜晚一半休息、一半奔波。餓了啃幹糧,渴了飲河水。


    這樣的日子,男人們還好,杜窈窈過了一天一夜,在第二天的早上,猝然病倒了。


    隨行太醫在亂箭中被射死,杜窈窈高熱不退,沈階用常見的法子給她敷濕帕子、喂清水,無濟於事。


    這裏方圓百裏是山野深林,沒有村戶人家。後麵匪徒追捕,趕路不能停下,金都城內估摸布下天羅地網,去了隻能束手就擒。


    杜窈窈身子發軟,整個人昏昏沉沉,路上完全靠沈階或抱或背。帶的幹糧放置幾天,幹硬而沒有營養,護衛們為了保持體力,捉到野禽當場活剝生吃。


    不燃火是怕白日炊煙、夜晚火光暴露行蹤。


    沈階把嚼碎的幹糧喂給杜窈窈,她勉強咽下,晚上卻鬧起胃疾,疼得小臉煞白、昏死過去。


    新鮮的生肉她吞下腹,狀況更壞,嘔吐不止,膽汁傾泄。


    到第四天的晚上,人基本意識全無,昏迷不醒了。


    沈階抱著杜窈窈獨坐一處。


    夜色濃黑,孤月淒清。飄搖的樹影,連枝帶葉,像一群招魂索命的野鬼。


    懷中的女子如一朵疾速枯萎的花,短短幾日,麗色不見,凹陷的眼眶和尖瘦的下巴明顯。


    “窈窈。”沈階以臉相貼,感受她溫熱虛弱的氣息,生平第一次迷茫、無助、失落、不知所措。


    仿佛一隻困在籠中的獸。


    他眼中溢出水光,不覺間淌在她的側頰。


    天上下雨了嗎?


    杜窈窈如置身一團白茫迷霧中,怎麽掙也掙不脫。臉上傳來溫暖的觸感,一滴水珠落在唇邊,她舔了下,鹹鹹的,跟海水一樣的味道。


    她回到現代了嗎?

    “窈窈,窈窈……”沈階發覺杜窈窈嘴唇翕動,驚喜地呼喚。


    幾天了,她高熱時好時壞,神智多半處在昏厥中,不是難受的呻吟,就是模糊的囈語,連句話沒能好好和他說過。


    杜窈窈眼皮似有千斤重,她努力好久,勉強撐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眉目疲倦、胡茬青黑的臉。


    這張臉吐出的聲音生澀沙啞,不複往日清越。


    “窈窈,你醒了,好些了嗎?”


    杜窈窈的印象中,沈階幹淨整潔、冷淡傲慢,鮮少見他不修邊幅的邋遢樣子。


    她強扯一下唇,吐出一字,“醜……”


    沈階托起杜窈窈的後背,把水倒在壺蓋裏喂她,“我擔心死了,你醒來還有心情跟我開玩笑。”


    杜窈窈蒼白地一笑。


    “要不要吃點東西?”沈階問。


    杜窈窈搖頭。她胃中如燒,一陣陣火辣辣的疼,怕是吃不下什麽。


    病中過的不知年月,“我們走幾天了?”


    沈階道:“這是第四天的晚上。”


    “第四天啊。”杜窈窈惘然地歎了一聲。


    京城來人營救,一來一回最少十天,她可能……等不到了。


    沈階看著她沉寂的神色,心痛如絞,溫柔哄道:“窈窈,沒事,我不會丟下你的,你要趕快好起來。”


    杜窈窈微微地笑,沉默不答。


    沈階拿出匕首,在手腕傷口的凝合處劃下一刀,鮮血汩汩流出,他遞到她嘴邊。


    杜窈窈看他紅腫的手腕,似傷口好了又劃開,她驚道:“你做什麽,你瘋了?”


    沈階仿若事不關己,體貼地,“你這幾天喝過的,窈窈,快張嘴。”


    血腥味縈繞鼻端,鮮血從她的嘴唇沁入舌尖,杜窈窈紅了眼圈,扭頭,“我不喝,你快拿開!”


    沈階照做,他不包紮,血珠連成線、連成片,滴滴答答地流淌下來,地上都是血。


    “沈階,你做什麽啊?”杜窈窈氣得眼淚落下。


    “你死,我跟著你死啊。”沈階輕描淡寫。


    杜窈窈抓過他的手腕大口吮吸,直至喝了約一盞,看著他因失血蒼白的臉色,哭罵,“喝了,你滿意了嗎?”


    “滿意。”沈階抹她的淚,滿足地笑,“窈窈你心疼我。”


    “誰的人誰心疼。”杜窈窈嘟噥,歎氣道,“這樣總不是辦法。”他要帶她趕路,時不時再放血,又不是大羅神仙。


    “能撐一天是一天。”沈階拿帕子擦幹淨手上血漬,和杜窈窈閑嘮,“我今天吃了新鮮的兔肉,力氣和血多的是。”


    杜窈窈輕輕摩挲他腕上的傷,柔聲問,“生肉腥不腥呀?”她昨天被投喂過,下肚全吐了。


    沈階嗬了口氣,“你聞聞。”


    一股青草的清甜味。杜窈窈疑惑。


    沈階解釋,“這邊有一種藥草,嚼在口中可以祛除異味。”


    “嗯,”杜窈窈向往地點頭,“真好。”


    沈階湊近嗅道:“你喝的水裏我加了藥草的汁,所以窈窈還是香香的。”


    他溫熱的呼吸撲在頸項,癢癢的,像小蟲子在爬。杜窈窈嚶嚀一聲,沒舍得推開。


    如果她是現代的杜窈窈,擁有健康的身體,一定可以和他逃亡奔波,吃生肉、嚼香草。


    可她不是呀!


    她這樣虛弱,生病時不時昏迷,胃疼吃不了東西,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生命在一點一點地流逝。


    她隻會拖累他,拖慢大家逃命的腳步。


    “沈階……”杜窈窈艱澀地叫。


    沈階看杜窈窈眸中凝結的兩包晶瑩的淚,欲言又止又無限依依的表情。


    他預感到她會說什麽,食指堵住她的唇,“我不在乎死多少人,窈窈,我隻要你活著。”


    “你死了,再多少人活著,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連同我,我活著也沒有意義……”


    “你說什麽傻話呢?”杜窈窈泫然罵道,“每個人的性命都很珍貴的。”


    她不認同他草芥人命的想法,更驚詫他作為日後名垂千古的權臣,為女人要死要活。


    心裏甜歸甜,她嘴上規勸,“將來你會功在社稷,利在千秋,造福黎民百姓,你的命很重要的。”後宮如雲沒提。


    沈階不以為意,認真道:“我隻想有個家,夫人孩子熱炕頭。跟窈窈在一起的日子,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


    杜窈窈說不出話,囁嚅著,“你如果堅持不住了,想丟下我……一定一定要提前告訴我……你告訴我,我不會怪你……”


    不要留她一個人,傻傻地等,從希望到絕望。


    這種等待的滋味,杜窈窈自兒時到少時,在父母那裏受夠了。


    沈階信誓旦旦,“窈窈,我永遠不會丟下你,我發誓!”


    “我相信你。”杜窈窈願意向他邁出一步,但擔心身子撐不住。


    她心中有一遺憾,斟酌片刻,“沈階,我求你件事……”


    “什麽?”


    “若我身有不幸,請你放姑母一家自由,宋行楷曾於我有恩。”


    沈階臉色沉下。他想質問,這種時候,她的心裏還放不下宋行楷嗎?有什麽天大的恩情,需要在生死關頭惦記給別的男人報恩?

    氣氛瞬間凝澀。


    杜窈窈垂眸,纖長的睫毛覆住眼瞼。


    她一動不動,月光下,宛然一隻瀕死的蝴蝶。


    沈階喉結滾了幾滾,“好,我答應你,若能回京,放宋家自由。”


    杜窈窈剛想道謝,他又補,“你要好不了,我就殺了宋行楷,給你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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