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現在對什麼都意興闌珊, 尤其在這個四季常綠的地方。路基之下是鬱鬱蔥蔥的熱帶雨林,與遠處的阿索岩一起構成了這個城市的景容。看多了未免會視覺疲勞。
很快, 大使館到了。
才到門口就可以感受到喜慶的氣氛,陸續有客人三五成群結伴而來, 大家其樂融融。
大廳的自助餐區已經盛滿了食物。馮寶寶放著美食不動心, 卻一路小跑去看後院拴的非洲山羊。這些羊不像是那些被宰食的, 長相奇特。
馮寶寶對動物的熱忱這一路上我已經領教過了。她甚至無法忍受羊被宰的叫聲,竟然去把人家屠刀下的羊全買了下來,放歸自然。我相信這只是從一個屠戶轉到另一個屠戶。這裡的失業人口佔全國人口的60%, 到處是食不果腹的人。
馮寶寶去看羊, 老王被門口擺放的一排巨大煙花吸引。奔奔則一直跟著我。我對他說:「你去陪馮寶寶, 別讓她亂跑。」說完就進了大廳最裡面的露台。
一進門我就發現它了,隱蔽又僻靜。這樣我就可以遠離外面的喧嘩熱鬧, 靜靜想心事。
我在露台上躲清凈, 沒過多久就待不下去了。太多的蚊子聞訊而來,像是一駕駕小型直升機, 兇狠地從四面八方轟炸我。
我幾乎被叮得體無完膚, 身上又痛又癢。非洲的蚊子叮人很狠,叮完后的包都比國內蚊子叮的大很多。我不得不又回到大廳, 回歸到熱鬧之中。
我發現大廳里的人已經被裝得滿滿當當了。
非洲的姑娘們能歌善舞,敲著鼓搖擺起臀來。但大多數是白皮膚, 也有一部分黃種人,畢竟是在我們的大使館。
奔奔找到我,站在我身邊, 對什麼都很感興趣的樣子。「老闆,跨年要許願的,你想好了么?」
許願?
沒有比這個更像謊言的謊言了,竟還有人懷著美好心愿去踐行它。倒不如像回寺里那些人,信真神。畢竟神誰也沒見過,永遠無法被戳穿。
我許安陌薰會原諒我,喜歡我,愛我,願意跟我在一起。會實現么?不會。明知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許了又有何用。
奔奔可能看出我的不屑,「許唄,萬一實現了呢。」
我搖搖頭,心頭苦澀難忍。
我去了酒水區,提起一瓶叫不出名的琥珀色酒水,倒了滿滿一杯。入口的液體有絲絲甜,清涼可口。不知不覺竟喝了三大杯。
後來我坐在一處角落,眼前晃悠著各色的人,鼓聲、尖叫聲、炮竹聲……迷迷糊糊中,我睡著了。
夢裡我看見她向我走來,專註地望著我,然後在我面前蹲下來:「你怎麼又哭了?這麼喜歡哭么?」
我感到委屈極了,咧開嘴哭得更厲害。心底卻知道「她」是我思念至深的產物,這只是夢境。
可就算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她」,只要能感受到她就在我身邊,哪怕只是幻影,我也倍感珍惜。
於是我一動不敢動,連哭也不哭了,生怕把她驚動會消失不見。
過了很久以後,我感覺被人用大力提起來!耳邊有人在大聲說著什麼,暈乎乎聽不真切。直到激靈靈一下子,臉上被冰涼的液體刺激得猛地睜開了眼——
眼前赫然出現的是王潮。
我舌頭都大了:「你、你不是、不來么……」
「周總,我跟你說,你現在馬上跟我回酒店!」王潮滿臉的緊張焦急之情不是裝出來的,看他這樣我的酒幾乎醒了一半。
「怎麼了?」
「你別問了,快跟我回去。」王潮想要架住我往外挪。
我感覺到手一沉,原來手裡還攥著個高腳杯。我四顧一望,周圍景象頗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感,大家吃喝得臉紅撲撲的,人與人之間的氣息都變得黏稠起來。
我瞅見不遠處有檸檬水,掙脫開王潮撲到自助吧台上,把酒杯里的酒倒掉,換上了檸檬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王潮著急道:「周總,快跟我走吧!」
我盯著他,開始只是酒醉後腦袋麻木,後來它運轉起來,得出一個很簡單的結論:酒店裡會出什麼事?讓他緊張不安的原因一定出在這裡。
「你告訴我,怎麼回事?」我看他抿緊了嘴巴,沒有要說的意思,於是繼續道:「你不說,我不會走。」
我了解他,我只要盯著他超過三十秒,他必然會繳械投降。
是的,我似乎很深諳抓住別人的心理規律,並且可以通過洞察別人,而獲得我想要的。人心不是收買來的,而是你要抓准對方的需求點尋求共贏。這讓我在創業過程中無往不利,可它卻無法應用於愛情。
王潮的意志力果然沒有堅持多久,只見他嘴唇動了動,然後嘆了口氣……
他剛想說,就見旁邊走過來兩個戴帽子穿制服的人。我認得他們,是大使館的保安。
他們一來眼神就對上我,說:「女士,我們接到舉報,說您是擅自闖入者。」
「我不是。」我也用英文說。
「那請您出示邀請函。」
「我沒有。」
「那……就麻煩您……」他們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可以找來我的邀請人。」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盯著王潮說的,因為我發現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含有一絲愧色。
我趁機道:「王潮,沒想到你為了讓我離開,竟然出此下策!」
他臉色一僵,忙道:「不是,不是我!我知道是誰……」
「誰?」
王潮抖了抖嘴皮,還是沒有說出口。
保安不耐煩了:「請把您的邀請人叫來。」
我向大廳某個方向招手,叫了那個辦事員的名字,他正和人聊天,聽見我的聲音,回頭四處找了找,看到了我。
他過來向保安解釋了我的身份,保安向我致歉,剛準備走,就聽有個人冷冷說道:「別放她走,她是搗亂份子。」
是藺楓。
我早料到讓王潮為難的人只可能是這個人。
他對保安說:「這裡不歡迎她,讓她走。」
辦事員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藺先生,就算你是大使未婚妻的朋友,也沒有權力驅趕大使館的客人。」
我耳朵「嗡」地一聲!
「你說什麼?」我已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覺得是上下顎動了動,之所以發聲只是身體的本能反應。
藺楓冷漠地望著我,說:「如果一會兒因為這個人而使得訂婚過程出什麼差錯,你認為你擔得起?」
辦事員錯愕的表情,然後轉頭看我,看向我的一剎那,我知道他立刻信了他的話。
他開始變得猶豫。
藺楓立即命令保安:「讓她出去,快。」
兩個保安望了望辦事員,而後者沒有任何錶示。於是上前客氣地擺出讓我走的手勢。
王潮終於看不下去了,對藺楓說:「你說話就不能客氣一點么?她是我老闆!」說完扶住我,幸虧他扶住了我。
我的太陽穴像是要炸開了一樣,眼珠似浸在了滾燙的熔漿中。整個人如同經歷了一場火刑。
「是真的么?」我問小王。
「是真的么?」我跌跌撞撞撲過去抓住藺楓的胳膊!
他點點頭:「是的,她要與人訂婚了。她來非洲就是這個目的。所以請你不要再去打擾她,快回去吧!」
我身體所有力氣被抽的一絲絲也不剩。
心口泛上來一陣陣的鈍痛,讓我連話也說不出來。
我只覺得天旋地轉,所有人都在旋轉。
緊跟著,我瘋狂的吐起來,一波一波毫不停歇。直到我吐無可吐,小王終於被刺激得歇斯底里對藺楓道:「藺楓!你幹嘛還刺激她!她已經夠可憐了!」
藺楓聲音也變了,變得沙啞難忍:「她可憐?她哪裡可憐!最可憐的不應該是陌陌么?你知不知道,如果她做不成這個大使未婚妻,她會有多危險!」
王潮才不管:「請你端正你的立場!你是我的男朋友!而她是你男朋友最好的朋友兼老闆!」
藺楓沒說話,然後,他的聲音變得異常沉重和清晰:「我的立場只有一個,安陌薰是被我藺楓視為知己的人。為了她,我必須這麼做。」
「你……」王潮氣急敗壞。
我甩開小王坐在地上,頭埋著。手裡抓著的東西被捏碎,什麼東西熱乎乎的,順著我的虎口往下在流。
我似乎找到了泄洪的通道,又狠命地捏碎了更多的玻璃,果然,又有新鮮的、熱乎乎的東西流出來。
我知道那是血,可我已經沒有了疼的感受。
一定是,哪裡比它更疼吧?
轉眼間,大廳的燈光暗下來,主持人在介紹了一堆表演節目后,此刻終於一臉正經地揭幕壓軸環節。
我抬頭望著頭頂五光十色的燈,想起了和她在一起的短短兩個月。
沒有看過燈紅酒綠,沒有邁過嚴寒,等來春暖花開。沒有,什麼也沒有……
好不甘心!
我倆的一切都冰封在了這個冬季,連同我這顆心。
安陌薰,安陌薰,你信不信,如果你敢跟別人訂婚,我就死給你看!
我做的出,我一定做的出!
這個瘋狂的念頭卻比捏玻璃流血更讓我得到滿足,我幾乎是興奮地一瞬不瞬地盯著舞台。
我看見主持人請來了大使,一個年紀輕輕的大使,風度翩翩,模樣俊秀。
瞳孔里蒙上血紅色的一層霧。讓一切都瞧不真切。
我彷彿看見他邀請她出來。
她穿著晚禮服,與每一次穿晚禮服一樣的美。不,更美。
他握住她的手,兩人相視一笑,底下的人都在叫好,說,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我又似乎看到她也在微笑,眼裡滿溢著幸福。她當然很開心,終於得到良人相伴,不遠萬里又如何。她要長長久久。
可除了我,真的有人會許她長久么?正想著,突然,一切念頭戛然而止,換來的是真正的心如刀絞!再負擔不了這樣強烈的痛苦,捂著胸口,情不自禁落下淚來!
什麼對她母親跪著立下誓言!什麼對著表姐的墳說確定她安然無恙就離開她的話!什麼怕自己傷害她於是只想遠離她的想法!都是狗屁!都是狗屁!
直到她要成為別人的女人,我才知道,我有多愛她!我才知道,我絕對不能失去她!
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阻礙這一點!不能!
對,我要把她搶回來!這個念頭無比清晰與深刻!
氣血上涌的同時,我的眼前變得清晰,定睛望向舞台,哪有什麼才子佳人?主持人才剛把大使請出來,與我剛才「看到」的人完全不一樣。
又是幻覺。
幸虧是幻覺。
它讓我認清了自己的內心!
我立即轉身奔去外面,抱起那一排巨大煙花中的一支!對,沒錯!我要破壞訂婚現場,我不允許我的女人和別人喜結連理!
她只能是我的,我要把她搶回來,再也不會鬆手!
我抱著煙花再進入大廳,談何容易,早被保安盯死。也不知我怎麼變得那麼靈活,竟然左閃右躲,還順手找到了一支打火機。
「你們別過來,不然我引爆煙花了!」我示威地把捻子對準打火機——
就在這時,大使拿起了話筒,還吹了兩下。擴音器里噼里啪啦的電流聲。
我的神經緊繃起來,打算他只要說了請她出來那句話,我就把煙花引爆扔出去,然後趁亂搶親!
「嘶——」話筒出了聲。
我的心揪起來!
奇怪的是,它竟然不疼了。
我似乎能感受到它在鮮活的呼吸。
我抿了抿嘴唇,嘴角在上揚,因為我終於做了一件遵從於內心的事。這讓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暢快!
我抱緊了煙花,眼神盯著兩個保安,眼角餘光卻瞄著舞台方向,只等那抹熟悉的身影甫一出現,我就開始行動——
心蓬勃在跳!不再黯然,沉重,而是歡快的,激動的!
我全部神經聚集在那舞台一處!就等那一聲令下……
「抱歉各位,我想說的是,訂婚宴取消了。」大使說,然後做了個聳肩的姿勢:「很顯然,我還沒有完全虜獲她的芳心。我想,我會再接再厲。」輕鬆調侃的語調。
下面的人因為他前一句而驚詫失神,又在他后一句里發出了安慰似的鬨堂一笑。
「希望不會影響大家跨年的心情,為了賠罪,請允許我高歌一曲怎樣?」
大家拍著手跟他一起唱,我獃獃的抱著煙花,被兩個保安搶過去也沒有發覺。
直到藺楓臉色變得很難看,向後面休息區奔去!
我本能地跟著他。
他掠過人群,我跟著他掠過人群。
他穿過走廊,來到後面的一排小平房。
我緊隨著他進入那片陌生的領地。
離老遠就看見她身著一襲白裙,五官精緻柔美,站在那裡,如同一幅精妙絕倫的油彩畫。
我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是她,真的是她!
她的目光穿過藺楓,直直望向我,藺楓也回過頭來,兩個人的目光都落向我的右手——
我低下頭去看,嚇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不知道什麼時候,血已經把我的右胳膊整個染紅,怪不得剛才抹眼淚的時候,眼前有血霧出現!
我低頭的時候,她已經快步走到我的跟前,執起我的手臂檢查傷口。
藺楓見只是虎口出血才穩住了心神,隨即對我大聲道:「你瘋了吧你剛才要做什麼!炸了大使館?」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她卻擋在了我前面。
「你別說她。」
聲音清淡,卻透出一種不容忤逆的威嚴來。
「……」藺楓臉都黑了。
「我帶你去包紮。」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以示安撫。
我委屈地點點頭。
「陌陌,你怎麼可以感情用事呢?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感情用事了!你明知這次必須要用這個身份,不然以後困難重重!你怎麼還做出拒婚的決定!」
她沒說話,拉著我繼續往前走。
藺楓一刻不停跟在後面。
「這又不妨礙你和她,就像當初形勢所迫,我和你假結婚是一樣的……」
她突然停下來,眉頭微微擰起,轉頭:「不一樣的。」
「那時候,還沒有她。」她認真地說。
「……」
某人的臉變得更黑了。「紅顏禍水啊紅顏禍水。」藺楓的聲音透出認了命的無可奈何,回蕩在走廊里。
作者有話要說: 妻奴小慫:炮轟大使館算什麼,我可是連親兒子都會嫉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