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杳無音訊

  就在這朝夕之間，龍昭失去了一切。走出龍潭大廈,他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沒有一個可以躲藏的港灣。這一瞬間，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貧窮和可悲。


  回到家，老李什麼都沒問,只是靜靜的為他處理著傷口。龍昭把臉埋在兩臂之間,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決堤。


  回到房裡,龍昭沒有開燈。他重重的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像往常一樣，半夜裡他開始發燒。可是在他口乾舌燥,渾身疼痛的時候，床邊已經沒有了那個溫暖的身影。


  他忍著痛摸出手機，在黑暗裡打開屏幕，亮光有些刺眼。那麼多未接來電,竟然沒有一個是蘇杭的。龍昭絕望的扣上手機,閉上眼睛，只覺得太陽穴和眉心突突的疼。


  他意識到,這一次,他真的要失去蘇杭了。他又意識到，他最在乎的竟然不是社團不是企業不是權力和位置，而是這個男人。但是，已經晚了。


  在家裡養了一個星期的傷，所有的登門探望都被拒之門外。他把所有的收尾都交代給了阿同。阿同替他擋掉了一切的應酬，並將業務全面移交到蘇杭的手上。


  就這樣，龍昭徹徹底底成了一個閑人。從七歲起，他就從來沒有這麼賦閑過。自從一切戛然而止，龍昭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他從來沒有如此迷失過自己。


  一直以來，他都在馬不停蹄的忙碌著。他是集團的總裁，他是社團的首領，他是龍嘯天的兒子，他是北城乃至北省商界的楷模。只是，他卻從來不是他自己。


  只有跟蘇杭在一起的時候，他才找回了一點點自我，可是，他卻親手毀了這一切。龍昭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錯的這麼離譜過。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他相信自己一定不會走到這一步。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從那一天起，蘇杭全面接管了龍昭的工作。阿同被重新委派到蘇杭身邊工作，協助他處理幫內事務。


  從那一天起，所有的龍潭幫社員都要尊稱蘇杭一聲杭哥。所有的集團成員都要叫他一聲蘇總。從那一天起，曾經那個陽光明媚，溫暖親切的蘇杭消失了。再也沒有人見他笑過，再也沒有人敢親近他。


  當蘇杭深入到龍潭業務之中后，才漸漸明白張楚所說的情況之複雜。


  比方說與政府合作，項目資金需求巨大，所有的投資風險都由企業方承擔，稍有不慎就血本無歸。而且，在項目合作上，龍潭絲毫沒有主動權。想不合作都不行。


  龍潭研發和生產的大部分的武器並不是提供給國內軍方的，而是供應給不同的國際武裝組織。有一些業務是公開的，有一些是不公開的。


  因為龍潭是民企。民企的好處是，他的行為不代表國家，可以很輕易的劃清界限。也就是說，本屬於國家行為的軍火交易和貨物貿易，如果在國際上出了紕漏產生了負面影響，龍潭就成了替罪羔羊。


  太多的利益勾結，太多的不平等合作，讓龍潭早就走在懸崖的邊緣。只要當權者吹一口氣，龍潭必粉身碎骨。


  蘇杭簡直不知道這些年龍潭是怎麼熬過來的。蘇杭也終於明白，老爺子為什麼那麼迫切的想跟風行合作。因為現在的龍潭，就像那局棋，只有自毀一片，才能突出重圍。他終於明白，老爺子為什麼會選擇破解棋局的人為接班人。其實，老爺子早已窺破了龍潭的局勢。


  蘇杭下定決心，一定不能像龍昭那樣隨波逐流，助紂為虐。他要促成龍潭與風行的合作，必要的時候，即使自毀一片，成為龍潭人眼裡的罪人，他也在所不辭。


  他也的確是這麼做的。自從接管龍潭之後，蘇杭下令終止與白龍社的一切往來。東南亞的客戶關係從此中斷，失去了最賺錢的門路，龍潭的收益一落千丈。各方利益都受到了影響，幫內頓時怨聲四起，人心不穩。


  政府的訂單，龍潭不敢不接。但是所有的業務賬目，不管明裡暗裡，他都記錄的清楚明白。那些搞小動作的官員不敢再輕舉妄動。但是各種政府關係卻越來越僵化。蘇杭接管龍潭僅僅半年時間，龍潭股價直線下跌，蒸發掉幾十個億的市值。內憂外患，讓龍潭陷入了幾十年來最大的危機之中。


  蘇杭知道，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必然之路。只是，這條路太艱難，也太痛苦。他必須頂住一切的壓力，才能徹底讓龍潭解放和自由。是時候與風行的合作了。


  半年來，他沒有接見龍昭一面。當外界對龍潭一路下滑的業績評論紛呈的時候，當龍潭股東內部怨聲載道甚至提議換人的時候，他也沒有接受過龍昭的求見。他知道，自己對那個男人沒有抵抗力。只要給他見面的機會，自己必然再受其蠱惑。蘇杭已經不是過去的蘇杭了。現在的他冷靜，理性，堅定，從容。他下令不準讓龍昭踏進龍潭大廈一步，違令者立即辭退。並且用盡各種手段，監控龍昭，不許他插足龍家任何一項業務。這些舉動，讓龍昭的心徹底涼了下來。


  龍昭當然看到了龍潭的嚴峻狀況。而且自始至終，他接連不斷的接到各方的聲討和求助需求。當他意識到，龍潭即將斷送在蘇杭手上，正式被風行收購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昭哥，您，您不能進去！」


  「滾開！」


  龍昭推開了攔著他的助理，猛的衝進了蘇杭的辦公室。


  「你瘋了嗎？」龍昭朝蘇杭咆哮道，「龍潭已經被你搞成這個樣子還不夠嗎？你要報復我到什麼時候？」


  蘇杭從文件中抬起頭，冷冷的望著眼前這個失控的男人，嘴角露出一絲陰冷的笑容。


  「報復？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嘖嘖嘖，瞧瞧，當初那個剁了別人手眼都不眨一下，喜怒從來不形於色的*oss，怎麼能允許自己的情緒激動成這樣？怎麼，是不是閑了太久，連你自己都忘了自己過去的嘴臉了？」


  龍昭望著眼前陌生而又冷漠的蘇杭，心中不由一顫。他努力收斂起激動的情緒，儘可能讓自己冷靜下來，說道：


  「我知道，我過去做的事情傷害了你，都是我的錯。可是，你不能拿龍潭來發泄你自己的私慾。」


  「我沒聽錯吧？龍大少爺在認錯嗎？」蘇杭勾了勾嘴角說道。


  「拿龍潭來發泄私慾？這才哪兒跟哪兒啊。哦，對了。既然你來了，我順便通知一下你。由於龍潭幫的業務納入了龍潭集團，您的股權已經從50%稀釋到35%。下周二，龍潭正式與風行併購。有時間的話，歡迎來參加併購儀式。」


  龍昭捏緊了拳頭。


  「你一定要這樣嗎？」


  蘇杭微微一笑道:「從一開始我就想這樣，你今天才知道嗎？你不是一直懷疑我接近龍家是有目的的嗎？現在你終於如願以償了？滿足了嗎？」


  「蘇杭！你給我等著！」龍昭咬牙切齒的喝道。


  「慢走不送！」蘇杭拉下了臉色，冷冷的下了逐客令。


  龍昭頭也不回的走了。


  蘇杭用力的捏了捏眉心，半天都沒有緩過勁兒來。半年了，半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這個男人。可是，想到自己無論做什麼都不可能換來龍昭的真心，他心底的那種絕望，幾乎把他逼入絕境。


  他知道，既然無法回頭，他就必須讓自己死心。只有徹底的死心，他才能理性的肩負起沉重的使命。


  離開了龍潭大廈，龍昭徑直去了龍嘯天那裡。


  自從龍昭被趕出龍潭幫后，龍嘯天的身體就每況日下了。管家老周推著龍嘯天在院子里曬太陽，剪剪花，修修草，喂喂鳥，喂餵魚，日子過得倒也悠閑自在。


  「爸。」龍昭收斂著自己的情緒，輕輕走到龍嘯天的身旁。


  「來了？過來看這隻畫眉鳥兒，這花色，這叫聲，真是世間難有。」龍嘯天沉浸在其中。


  半年來，龍昭沒少來找龍嘯天，但是龍嘯天從來對公事避而不談，讓龍昭很無奈。


  「爸！」


  「噓——別吵它，你看它吃東西呢。」


  龍昭無奈的侯在一邊，等著一隻鳥兒吃完飯。他自己想想都滑稽。


  等那隻鳥兒吃完了東西，唱起了歌，龍昭終於忍不住了。


  「爸，您就由著蘇杭這麼胡鬧下去？龍潭馬上要被風行收購啦！」


  「那也比被你糟蹋了強！」龍嘯天毫不客氣的說道。


  「爸！我已經知錯了，都已經半年多了，您什麼時候才肯原諒我？！非要讓一個外人把我們龍家的產業敗光，您就滿意了？」龍昭也急了。


  要放在過去，龍嘯天一定一個大耳刮子扇過去了。但現在的龍嘯天已經沒有這個力氣了。


  「半年多你閑著了嗎？就算你說你真的什麼都沒做，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爸，龍潭的資產都已經蒸發沒了！我就搞不懂了，你為什麼非要抱風行的大腿！」龍昭情急之下，也顧不上什麼措辭了。


  「蒸發了的都是你賺的黑心錢，沒了不是更好？蘇杭這是幫你消業力呢！抱風行的大腿？你想抱人家風行還不見得願意給你抱！你搞得這個爛攤子，誰沾上誰晦氣！」龍嘯天怒斥。


  「爸！」


  「你拿著的那些股份，保你這輩子衣食無憂了。以後龍潭的事務都與你無關，你少操心。」龍嘯天冷冰冰的說道。


  「爸，您一定要做的這麼絕嗎？」龍昭冷下臉來。


  「怎麼？你想怎麼樣？還想拿我老爺子開刀不成？」龍嘯天一瞪眼。


  「爸，您怎麼能這麼絕情？」龍昭收起了仁慈，露出了冰冷的目光。


  「我絕情？這麼多年來，我給了你多少次機會？你回報我的是什麼？陽奉陰違，肆意妄為，無法無天！如果再不懸崖勒馬，龍潭就亡在你的手裡了！」龍嘯天激動的吼道。


  龍昭點了點頭。


  「這麼多年，我為龍家鞠躬盡瘁，嘔心瀝血，就換來了這麼個下場！我自己的親爹，寧可相信一個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兒子。行！好！您贏了！既然您這麼不待見我，我也不再您眼皮子底下晃悠給您添堵了。您就讓您那些寶貝義子為您養老送終吧！」


  龍昭說完，不顧龍嘯天的反應，轉身走了。三十多年來，他從未如此絕望過。他的父親，折磨和牽制了他一輩子的父親，自始至終都沒有相信過自己，沒有愛過自己。而自己卻一直像一條哈巴狗一樣，蹲守在他身邊，任他差遣。到頭來，自己又得到了什麼？

  從龍飛進家門那一刻，他就應該明白，他永遠都得不到龍飛從他父親身上得到的愛。他付出了那麼多，最終又得到了什麼？現如今卻得到這般下場，龍昭不甘心。他捏緊了拳頭，發誓一定要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他再也不想看龍嘯天的臉色，再也不想活的這麼卑微和憋屈。他決定，從現在開始，只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