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她滑出了風牆,徜徉千里的狂風一瞬間把她吹翻,人體像一片風中的葉子飄搖不定,很快滑到了遠離艾梅科特斯的地方。
大股的水從虛空中溢出,被風吹出勺子的形狀,也正好把元素君王包裹進去。結成固體的梭型冰塊從半空中墜落下來,落在沙地上,冰塊陷入沙中,希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的頭髮和法袍徹底濕了,讓她看起來像個剛從卵中啄破蛋殼的雛鳥。
她呼吸紊亂,也全然沒有了*師的威嚴與整肅。面對著旋轉的風暴,她激動又急促地大口呼吸著,在隆隆的雷聲中放聲大喊。
「啊——!」
「到底——————」
風像是被她抓住了,橫吹的風被看不見的「石塊」擾亂,形成了漩渦,越來越多的風繞著漩渦打轉,很快就強到把她身邊的沙石都卷向空中。
中間的*師彷彿身處與世隔絕的孤島,風洞里的狂風停止了,狂歡的元素跑向空中,就連突然出現的土之子也能乘著它朝空中進發。
「孰真孰假——!」
「我怎麼能確定——」
這個風洞越來越大,似乎大到威脅到了風暴中心,半眯的銀色突然光芒四射,像是一隻眼睛陡然睜開。「眼睛」直直盯著*師,風暴似乎越來越近,密集的電漿不停從雲層里溢出滴下,像是一個龐大臃腫的怪物伸出枯瘦的手臂,抓著沙海前進。
「……不是我的妄想——!」
希珀睜著眼睛,死死盯著遠處眸色和自己一樣的「眼睛」。
元素之門異常的潮汐力常常讓泄露的元素聚集成核心,這些核心受到別處活躍的元素影響,經常會發生融合,快速移動是很常見的事,特別是它受到活躍元素的吸引之後。
風暴的核心向她伸出了手,而她則無所畏懼地迎了上去。
她知道自己可能會死,也知道自己在執意問一個絕不會回答她的東西。
電網密集地包圍了她,周圍的風則拱衛著她,類似艾梅科特斯的風結界一樣的風牆把閃電拒之門外,*師仍然在中間幾乎無風的地方安穩地站著,看著風暴的核心越來越近。
在她身旁,活躍的風元素因為君王的降臨雀躍不已,無數的低語彙集在一起,帶著長長的尾音在曠野上傳到四面八方。
「偉大的君王蒞臨此處,而你應該加入我們……」
「偉大的君王蒞臨此處,而你應該加入我們……」
這個怪物已經把它當成了和自己一樣的活躍核心,巨獸一般的眼睛懸停在她頭頂,似乎要張嘴一口把她吃掉。
*師心潮澎湃地,在風中想起了第一次帶塞隆出來直面風暴的時候,這一幕不知激發了她心底哪一種瘋狂因子,讓她完全失去了冷靜。心潮澎湃的*師身體表面逸散出金色的魔力,過高的魔壓使她彷彿要燃燒起來一樣。
「啊————!」
「『北方凜冽之風,南方熾熱之風,西方蕭索之風,東方和暖之風——』」
「『我鄭重地命令你們——』」
「『離開此地——』」
「『永不回頭——』」
放逐法術完成,寬大的龍捲風似乎也一瞬間凝滯,彷彿是這些風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緊接著,它們就像是聽到了「狂歡開始」的指令,隨著暴起的金光一起狂呼著飛向高空。
「ho——」無數元素的低語化成怒吼,從地面由*師一人掀起的放逐龍捲升向天空,銀色的眼球被毫無防禦地擊穿,彷彿發出打在皮革上的聲音。
這大概只是視覺引起的幻聽,真正的湮滅噪音很久之後才從頭頂傳下來,聲音大得讓她不得不對自己施放了沉默咒。在極端的寂靜里,她眼睜睜看著閃電漿液一樣地滴落在周圍數百碼的沙地上,風暴從中間反轉,轉眼間驅散了自己所有的盟友,黑雲從中破滅,像是看不見的手撕開了它們,破滅的核心中滲漏出了星光。
法力幾乎透支的*師站立不穩,跪倒在地,揉了揉頭髮,自嘲地笑起來。
「我都……幹了什麼啊?」
她休息了一會兒,慢慢地站起來,割開了空間裂隙,海克特拉從狹窄的裂隙里擠出來,小心翼翼地問:「我的女士,您可把我嚇壞了,您沒什麼事吧?」
希珀輕輕搖頭,張開雙手,「我好累,帶我回去。」
海克特拉張拉形成了鞍座,把希珀接住,*師疲憊得趴在它身上,而圓胖的水球就這樣飄在沙漠上慢慢前進。地上到處都是結晶成一灘一灘的玻璃,是剛才的閃電留下的。
風暴被*師以一己之力摧毀了之後,四周的風似乎都被元素君王的力量震懾,空氣幾乎凝滯,偶爾起的微風也掀不起什麼波瀾,*師僅剩的魔力都用來維持微風繚繞,在暖風的吹拂下,她才看起來稍微好了點。
「我都幾乎忘了您這麼狼狽的樣子了。」
「嗯。」
「您怎麼了?是信上說了一些什麼嗎?」
「不……不是,等我想清楚再跟你說吧,我現在也想不清楚。不要再問了。」
「是的,女士。」愛操心的水領主不得不沉默下來,「小女士大概不到一周就放假了,您要去接她嗎?」
「是啊……我得去接她,否則她怎麼回來呢?但我恐怕……」
她忽然住口,海克特拉只好又找了另外一個話題:「圖書館只怕要重新整理一下了,您走遠之前我放了一個冰塊在窗口,希望不要再亂了。」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噢,您別這麼說,替您操心是應該的,那隻大角鹿似乎是個不錯的圖案,是它把整個圖書館保護起來的。」
塞隆,塞隆,整個世界彷彿充滿了塞隆,她人不在就已經這樣了。
半夜,狼狽的*師回到法師塔,隨便把身上洗了洗,就倒在了床上,摧毀風暴讓一個*師幾乎耗盡法力,這幾乎是在逆天。
然而疲憊卻沒有讓她筋疲力盡地睡去,與懶洋洋的*相比是極度活躍而不穩定的精神世界。
她一整個晚上似乎都沒有睡好過,古怪的夢境一個接一個,最初是一片光怪陸離的混沌,像是站在雲端,夢裡她被拋來拋去,每落到一個厚重的雲端就有不同的人質問她:
「那些詩真的好到足以讓人因為它的藝術性而忽略它的思想性嗎?」
「你真的意志堅定到足以閱讀這些誘惑意志薄弱者的禁忌詩嗎?」
她反覆地解釋,嚴密地論述這些詩的藝術性,巧妙地避開必須要解釋它表達了什麼思想感情的場合。她不厭其煩地重複這些拗口名詞屈折而成的句子,幾乎磨破了嘴皮子,為的就是讓人不至於從閱讀這些詩來懷疑她是否對她的學生有什麼不適當的想法。
在往常她根本不會回應這些可笑的質問。
就在她口乾舌燥、頭暈目眩的時候,她又被拋到了另一個雲團,她準備等問題結束時繼續解釋,然而這個面色嚴肅(但確實看不清臉)的人嚴厲地指著她的鼻子:
「既然這個問題和你會不會喜歡自己的學生毫無關係,那你為什麼不正面回答?」
「正面回答……什麼?」
「你,是不是……」
希珀大叫一聲,打斷了即將出口的問題,緊接著大聲重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要問我!不要問我!我不能確定!我不知道怎麼確定!」
她試圖讓對方無法說話,用一種從前根本不屑使用的、十分無賴而拙劣的手法。
在自己的喊聲中她猛然醒過來,眼前是她自己房間的場景,然而剛才她並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尖叫出來。
她伸手抹了一下額頭,上面全是冷汗,深深的疲憊讓她忍不住再睡一會兒,但鍾在這時候響了。
一切必須平穩前進,在艾梅科特斯的主人有遊刃有餘地處理一切之前。水領主對此有深刻的認知:*師喜歡偽裝的平靜。
它因此擔心地不惜從元素界面伸出一隻眼睛,嘴巴掛在眼睛後面,困難地發聲:「女士,您不多睡一會兒嗎?」
希珀閉著眼睛,伸出一隻手把它從元素界面拉了出來。水領主飄在半空中,「我的女士,您的氣色看起來真是不怎麼好。」
「我準備起來了,通知艾爾維斯做飯吧,維吉爾是不是也該起來了?」
「應該是的,他也一向很準時。」
「但願他昨晚能睡得像個死豬,最好對外面發生的一切毫無察覺。」
這很難說,因為響動實在是太大了,巨大的湮滅噪音比雷聲響十倍。但在風暴肆虐的艾梅科特斯,風暴變成什麼樣子都不奇怪,巨大的核心更有可能引發天災,過強的潮汐力打通界面之間的孔洞,不容於世的強風暴就會被再度吸回元素界面,消失得無影無蹤。
希珀轉過身,趴在枕頭裡冷靜了一會兒,才慢慢爬起床。
她昨天穿出去的睡衣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回來洗澡的時候它們已經躺進了垃圾桶,她隨便套了一件襯衫之後就倒在床上,睡了半晚之後這件昂貴的襯衫也成了皺巴巴的一團。
厚重的石牆使法師塔內幾乎恆溫,可現在她再度體會到很小很小的時候,因為天冷而不願起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