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塞隆不說話了,一個晚安吻,太有誘惑力了,但陪著希珀聊天也同樣有持久而強烈的愉悅感,實在難以抉擇。


  「可您不需要保持清醒嗎?」


  「我從事高強度長時間的思考工作已經超過三十年了,偶爾的睏倦並不能對我造成很嚴重的影響。」


  塞隆眼巴巴地看著她,*師則硬起心腸不陪她講話。無言的對峙持續了大概一分鐘,塞隆迅速地做出了符合*師預期的選擇:「我選晚安吻。」


  說完之後,她被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染紅了臉頰。想了三天,以至於讓她有了許多幻想的晚安吻,馬上就要降臨了,她直視著眼前柔軟而濕潤的嘴唇,想象她落在自己額頭上的感覺。


  額頭能有多少感覺呢?她的嘴唇,嘗起來一定會很軟吧……她的呼吸因著這想象中的幻覺而急促,呼出的熱氣噴在了希珀的頸中。


  *師微微垂下眼瞼。


  她躺比塞隆稍稍高出來的位置,慢慢地靠過去,看著她閃動的眼睫毛,看著她想抬卻抬不起來的眼睛。也突然感覺到一陣無言的尷尬。


  本來該避免這樣的狀態的,可她剛才偏偏只想著用什麼東西誘惑她去睡覺。


  某種曾經體會過的心痛向著四肢的血脈擴散,一個古怪的念頭浮上水面,但被她強行掐滅了。
——

  如果她抬起頭,就可以吻到她的嘴唇了……
——

  不,毫無疑問你不能這麼做。


  她的思緒在這兩個念頭之間激烈地來回,以至於短短几顆砂的時間也被拉得很長了一樣。在這段時間裡,蜷縮在她面前的小野獸做出了一個挽救她們關係的動作。


  她閉上了眼睛,緊張地閉上了眼睛。


  希珀輕輕嘆息一聲,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這個晚安吻比以前所有的晚安吻都要輕,都要短。特別是比起上一個……她剛剛回到法師塔的那個晚上希珀給她的那個。對比起來,那個吻深重且長,唇瓣離開額頭的時候,她甚至有一個錯覺:覺得希珀戀戀不捨似的。


  但這個輕得比被羽毛掃了一下重不了多少的吻也足夠撩得她的心砰砰跳了,呼吸急促,心臟狂跳,所有羞恥的變化她都甚至不敢讓希珀發現,更不要提告訴她了。


  她閉著眼睛不敢睜開,感覺希珀灰色的眸子還望著她,她就更不敢睜開了,還要忍著不說話,還要忍著不要動,太難受了。


  但這正是治療失眠的主要方式,強迫的平靜讓她的心跳趨於平緩,呼吸也慢下來,一直降到了睡眠狀態,終於趕在日出之前睡了過去。


  太陽出來的時候,希珀把土之子壘到了東邊,一直保持著塞隆在陰影里的狀態。維吉爾卻已經醒了,精神抖擻地從帳篷里鑽出來,跑到希珀身邊。


  *師醒著,看水領主管家一夜沒有消失就知道。


  「嘿,嘿,聊了一晚上嗎?」


  「沒有一晚上。」


  「噢,太可愛了,*師,你怎麼把持得住?」


  *師的眼睛並沒有完全睜開,斜眼瞟了維吉爾,指間的金光緩緩滾動,擺出一個「沉默」的起手式,維吉爾趕緊舉起雙手。


  「別吵醒她。」*師說著緩緩起身,把毛皮仔細蓋攏在塞隆身上,拉著維吉爾走遠了才開口,「你醒得挺早的。」


  「我一向如此。小野獸真的依戀你啊,你幹什麼都要跟你一起。」


  「當然了,我是她的老師,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內是她的榜樣。」


  「她看起來真的很喜歡你。」


  希珀瞟了他一眼,「正是如此,作為一個成年人,一個她的榜樣,一個教師,我不能辜負這種喜歡。維吉爾,我有個……我有個想法,通常散文里會把自己內心裡兩個正邪兩種不斷交鋒的矛盾觀點比喻成天使和惡魔,你就特別像是那個惡魔,長大,變醜,然後跳到人間界來,不停地搗亂。」


  銀灰色的目光有實質一樣在維吉爾身上戳刺著,維吉爾誇張地躲閃並抗議:「變醜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他們把各自進行完早間的梳洗工作之後,把各自的行李捆紮起來,希珀召喚出新的土之子,承擔了新的負重任務,維吉爾自覺地去不遠處的墾荒營地找飯吃,過了一會兒,就帶了一個布包回來。


  「將就吃吧,老朋友。」他攤開布包,裡面是幾個熟了的薯類根塊(或者地下莖),聞起來很香,另外還有兩個熟雞蛋。「不要嫌棄,營地里還有一些吃的,但不是不好帶,就是太油膩,我擔心你不吃。」


  「這些挺好的,謝謝。」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叫醒她?」


  「等她自己睡醒,噓,你再小點聲。」


  維吉爾聳聳肩。


  海克特拉乾脆把她裝在一個「貝殼」里,就算這樣讓它身上某個方向的表面上粘了不少沙子,它也盡量包住塞隆。希珀在它身邊小聲說:「真羨慕她啊,我都沒有在水床上睡過覺呢。」


  水領主會因為法師睡著而無法有足夠的法力維持在人間界的形體,獨居的*師沒有辦法自己睡水床,也就不可能有這樣的待遇。


  水領主把五官移到旁邊來,溫和地說:「您下次也可以要求倫寧提供水床服務,它會感覺很榮幸的。」


  為了不吵醒塞隆,*師和維吉爾是一起步行的,而所有會發出隆隆的雜訊的土之子們都在後面遠遠跟著,老實說維吉爾意見真的很大,希珀對小野獸絕不只是溺愛這麼簡單,他現在急需一個人來談談自己的看法。


  *師曾經指責他是個污染者,但顯然,*師帶著小野獸才是污染源,她們兩個之間有很多讓人無法直視的小動作,維吉爾對此充滿了意見,要是這兩個人換成別人,維吉爾可以全程起鬨(畢竟這是冒險者之間不成文的傳統),但*師禁止他談論任何相關的事情,這就像是築起水壩強行不讓河水流通,最後一定會漫出來的!


  *師仍然伴隨著那顆移動的大水球,她的整個身體被寬大的白色罩袍罩起來,罩袍下擺露出金屬裙邊,裙子下面則是包裹著灰白色長筒襪的腿。


  「你用了『元素行走』嗎?我感覺你沒有陷入沙地里。」


  「維吉爾,動動腦筋,『元素行走』對血肉生物無效。」


  「那是為什麼……」


  「當然是『輕如鴻毛』了,你要嗎?我可以再給你加一個風盾,保證你能飛起來。」


  維吉爾看起來相當妒忌,「法師真是太方便了。」


  「當年你如果讓我來幫你寫論文的話你現在也可以。」


  「有不能召喚水領主的法師嗎?」


  「有啊,挺多的。」不但有沒有水領主的法師,也有沒有塔的法師,沒有錢買塔的法師(一般是年輕人)可以一邊給別的法師打工,一邊攢自己的塔錢,或者乾脆幾個人買一座。


  「現在法師的質量也良莠不齊了,我真不明白這些人,明明沒有吃這碗飯的命,為什麼一定非要做個法師呢?」而維吉爾,已經華麗地轉行成為狩魔獵人,不但走遍了整個大陸,整天吃喝玩樂,而且還靠著抓寵物賺了一籮筐又一籮筐的錢。


  希珀看了他一眼,似乎有挺多話要說的,但顯然,長篇大論有可能吵醒塞隆,和維吉爾拌嘴則遠遠沒有小野獸的睡眠重要。


  兩個人對視著,無聲地互相諷刺,維吉爾忽然欠揍地笑了笑,說:「我現在不羨慕法師了。」他忽然扭頭朝另一個方向跑過去,而遠遠的地方傳來若有若無的嘶鳴。


  灰色的風沙里逐漸顯出一匹馬的輪廓,因為貼近地面而被沙漠表面紊亂的氣流折射得扭來扭去,是德沃夏克,它如期地抵達了集合點。


  維吉爾騎著天馬回來了,希珀乾脆地升起了「延綿不絕」來阻擋維吉爾騎著嘶鳴的天馬靠近過來,德沃夏克則展開了翅膀,*師純粹靠手寫了「高聳入雲」,讓德沃夏克……可能是撞上去了,也可能是踩著牆壁折回去了。


  不過塞隆還是醒了,也許是太亮了?*師猜測。她走回水領主變形的水床旁邊問:「醒了?」


  塞隆懵懂地點點頭。天光被藍色的水波折射過來,形成波光粼粼的亮影,她就是被這個晃得從睡眠中漸漸醒過來,看到她自己懸在離沙地不遠的地方,四周都在移動。


  還看到希珀交替往前擺動的雙腿,在寬敞的罩袍與金屬裙邊之間若隱若現。她一直盯著這裡發獃,直到希珀走近,叫了她的名字。


  她才抬起眼睛,透過水球的內壁看著希珀。她的臉在水的折射下一直扭曲著。但塞隆一直看著*師,一直到大水球停下來,希珀從海克特拉特地為她打開的不規則缺口往外看。


  塞隆猛然坐起,結結巴巴地說:「老師、老師,我……呃……並不是有意要睡過頭的……」


  「還早,還不到我們在塔里的起床時間。」


  「您……您沒睡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要不然她不會一直在大水球里裹著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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