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在叫「小野獸」這個詞的時候, 希珀的心情是相當複雜的。
事實上她自己也很喜歡這樣的景色, 只是沒有料到這個小野獸也和她有一樣的興趣。
「為什麼想出去呢?」希珀又一次問。
塞隆說:「『它們』在叫我, 我想出去和『它們』玩。『洞里』沒有,它們,幾乎不來。」
狂亂的風暴里,所有的元素都在狂歡, 界面間的潮汐力撕扯著空間,元素在兩個界面之間毫無阻礙地進出著, 有時候潮汐力大到元素之子也能掉出來。它們在這狂歡里大聲呼喚著每一個同伴加入, 模糊的聲音**師也能聽到,這聲音並不像「ho」, 一個在許多咒術里表示啟動的詞根, 也許是孩子的玩笑話,不過光是能感知到元素在呼喊這一點就已經很不錯了。
希珀幾乎能確定她的意思:大概是長期住在一個幾乎沒有元素的地下洞穴里,她一個人孤單又寂寞,現在總算看到了從前的玩伴, 一定會很想出去玩的。作為一個同樣元素感知力從小就很強的人, 希珀對這種寂寞曾有很深的體會。
她也許來自一個貴族家庭, 良好的家教讓她在經歷了這麼多苦難之後還能乖巧地和自己相處。
「我想, 去和他們玩。讓我, 出去好嗎?」塞隆忽然扭過頭來, 翠綠色的眼睛里滿是哀求,看著可愛極了。希珀不禁往外看了一眼,電閃雷鳴和暴虐的狂風, 也許會下雨,也許不會,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人希望在這樣的天氣里出去,就連維吉爾這種石頭一樣粗糙的獵人也不肯在這種天氣里出門。
「可是外面很危險,非常危險,沒有誰會在這種日子裡出去,法師塔里才是安全的……你一個人不能出去。」
塞隆很失望地扭過頭去,剛才興緻勃勃的感覺不見了,只是安靜而嚮往地看著窗外。
希珀想起她要從露台上往下跳的場景,心想也許小孩子覺得痛才不會亂來。她嘆了口氣,一直安靜的海克特拉忽然說:「女士,你該不會真的想出去吧?」
「海克特拉,我想我需要一些厚點的衣服。」希珀只是告知一聲,更衣間的門自動打開了,她的手指像是翻書頁一樣在面前快速滑動,掛著的衣服也一件件地跟著被撥動,希珀在襯衫外面加上一件馬甲,又看到一件厚重的罩氅,把它拿下來直接披在了身上。她把平常在家穿的薄底皮鞋也脫掉了,換了一雙高筒的靴子,然後從自己小時候的衣物里揀出一件厚外套給塞隆穿上。
不知道她有多久沒自己穿過衣服了,扣子一上來就扣錯了,希珀蹲下來與她平視,認真地替她整理好衣服,一邊不忘交待:「只有我看護你的時候你才能出去,這很危險,非常非常危險,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元素之門的風暴丟掉過性命。不能離開我,記得嗎?」
小傢伙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不要亂來,不要隨便和它們一起玩,不然我就要懲罰你。」她抓著小女孩的肩膀,十分嚴肅地看著她。
女孩盯著她看,希珀生出一種十分古怪的感覺:她沒在聽,就是在看自己罷了。挫敗感讓她有點惱怒地搖了一下塞隆的肩膀:「嗯?」
小姑娘因為她的搖晃瑟縮了一下:「懲罰,是,這個嗎?」她指著自己的肩膀,希珀錯愕地鬆開手,領子被扯開了一點,尚且新鮮的烙印露出了一半。那裡皮肉焦黑,但秘銀的粉末已經摻進皮膚深處了,特殊的藥水從此以後就和皮膚粘連在一起,相互滲透,成為魔獸被收服的證明。希珀意外地覺得羞恥——人本不應該對自己的同類印下這樣的烙印,可契約已經達成了,除非她把契約轉贈給別人或者直接被契約方殺死,否則她們永遠都是事實上的主僕關係。
可塞隆應該還不明白她自己糊裡糊塗地成為了別人的奴隸。
「我……呃,不會輕易懲罰你。」但她馬上想起自己冒著生命危險把這麼小的孩子帶出去的原因,又像面對成年人一樣強硬起來:「你犯了什麼錯誤,我才會懲罰你?」
塞隆皺著小臉想了想:「離開希珀,隨便和元素玩。」
「好的,乖孩子。」她低聲念著「輕如鴻毛」,然後把塞隆抱起來,朝著門外走去。
洗乾淨之後的小孩子身上沒什麼可怕的味道,聞起來有一股新鮮的奶氣,這大概是希珀並不抗拒跟她接觸的原因之一。當然新鮮感也是其中之一,希珀從來沒有抱過小孩子,她本來覺得自己漫長的餘生里都不會再有機會抱孩子的。
她走到起居室那一層的時候,聽見吧嗒吧嗒的聲音從屋裡傳來,輕輕喊了一聲「提烏斯」,腳凳歡快地跑了過來,沖著她晃著流蘇,還發出了「嗚嗚」的叫聲。希珀不方便彎腰,因此也沒辦法撫摸提烏斯,只好抱歉地對它說:「提烏斯,這個天氣想出去轉轉嗎?」
聽她說完這句話的提烏斯愣了一下,狐疑地扭頭從門縫裡看著外面幾乎已經成了黑色的天空,又狐疑地扭了回來,從棉墊大概是嘴的位置里發出「嗚?」的一聲。
**師笑了笑,「雖然有點危險,但我會保護你的。哦,提烏斯小可愛害怕了嗎?」
提烏斯惡狠狠「汪」了一聲,然而矮墩墩的樣子讓它毫無威脅力。
希珀走在前面,提烏斯跟在她身後,小女孩趴在希珀肩上,一直饒有興趣地看著走在後面的腳凳。
希珀不解地問道:「所以?」
「所以我認為你不應當對她過於溫和,在必要的時候,你應當行使契約。會收到非常好的效果,我保證。」
「為什麼?我認為她始終是個人類,人和人——應當是平等的不是嗎?」
維吉爾有點不耐煩地打斷她:「我並不和你爭論人和人到底是不是平等的這個問題。人性、獸性、動物性——總之它們有共通的地方,你攻擊她、對她好、再讓她明白你是她的主人,她就會對你感激涕零,沒有什麼動物會例外。」
希珀本來對這些東西嗤之以鼻,見維吉爾的態度如此嚴肅,改口道:「好的,謝謝你的忠告,我會認真考慮的。」
「如果你需要什麼,告訴海克特拉好嗎?我希望你呆在這裡不會太無聊。」她推門之前不忘交待,可她朝里看了一眼就發出了小聲的驚呼,趕緊朝里跑去。
「希珀!希珀我能進去嗎!」希珀沒有理他,他忍不住從門邊探出半個頭,凜冽的風夾著沙子吹了進來。
塞隆推開了門,不顧一切地朝外跑去,希珀直衝過去,居然在沙發前面騰空而起躍過了沙發,這對一個法師來說真是不可想象。
維吉爾吹了聲口哨,「挺帥的!」
「謝謝!」她可沒時間跟維吉爾鬥嘴,塞隆發現了她的跟隨,在滿是狂風的露台上喊叫起來。
希珀終於明白她喊的是什麼了。是幾個簡單的古塞悌語詞根:「風」、「起來」、「快」。
她的手臂揮舞著,活潑的風元素聽從了她的召喚,在她的幫助下不但衝破了環繞艾梅科特斯的風結界,而且匯聚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朝著希珀衝來。希珀身上的法袍這個時候成了最大的阻礙。大風把寬大的法袍吹起來,擋住了她的視線,使她只能使用風刃,使用法力在自己周圍製造真空。塞隆的空氣炮撞上真空,引起了紊亂的氣流和巨大的噪音,風沙吹得希珀睜不開眼睛,念法術的時候還吃了滿嘴的沙子。
在法袍狂舞的空隙里,她看見更多的風元素狂亂地在半空中奔跑著,都聽從了塞隆的慫恿,朝著她擠壓而來,她空書的速度漸漸趕不上塞隆簡單至極、連咒語都稱不上的喊聲。
見鬼,希珀心想,如果死在這裡,簡直難以判斷是意外死亡還是謀殺。
「希珀!讓開!」是維吉爾的聲音。希珀聽了之後從門邊讓了讓,維吉爾的弓箭精準地從門□□出來,正正指著塞隆,可是那支箭立刻就被狂風捲走了。
「呃……」維吉爾困惑了一下下,趕緊跑到外面想把希珀拉進來。沒想到希珀掙脫了。
「不行!她要跳下去!」塞隆跌跌撞撞朝著露台邊上走過去。希珀不但沒有回到屋裡,反而也跟著朝露台邊上走去。
「見鬼!你瘋了!」維吉爾驚訝之極,這瘦弱的法師竟然掙脫了他的抓握,他朝外跨出一步去追,又立刻抓著門邊縮了回來:這狂風已經大到他無法抗衡,怪不得箭射出去就被卷得不知道哪裡去了,這兩個魔法生物是靠著法力才能和狂暴的元素抗衡的。
「希珀!契約!用契約!」
希珀一震,立刻喊道:「塞隆!我命令你!」
塞隆小小的身軀僵硬了一下,忽然捂著頸邊。
「我命令你跪下!」
那瘦弱的背影像是立刻要跪下來,可是卻用最後的力量強撐著。希珀心想這滋味一定不太好受,但她不能讓塞隆死了或者跑了,不能讓她的一千金幣和論文打了水漂。
作者有話要說: 維吉爾叔叔是不是忘了被元素支配的恐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