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惡角(五)
午後,瀟音希招待夜二人吃過午食后便被瀟辰叫去了她的寢宮。
瀟辰揮退了宮女,關上房門,轉過身瞧著一旁站得筆直的瀟音希,眸中滑過一絲晶亮,似是在打什麼主意。只見她眯了眯眼,笑著道:「皇姐,過兩天,便是桃花節了吧?」
瀟音希進屋之後就在看著瀟辰,瞧著她那一副笑眯眯不正經的模樣,就知道她在打什麼鬼主意,現下聽到她這麼一問,霎時便明了了。她心下無奈,輕笑出聲,微微搖了搖頭,回道:「是了,你想如何過?」
桃花節,因著當年瀟鎏建國之時正值三月桃花開,加上皇後庄雅喜愛桃花,瀟鎏便將每年四月初作為桃花節,意喻平安康泰。
然,皇後庄雅離世后,宮中再是未曾慶過這桃花節,畢竟這睹物思人,最為傷悲。宮中也只剩那處亭子周圍還有著桃樹,只因那處,庄皇后最愛去閑坐,其餘宮殿,均是鏟了桃,換了他物。不過,民間倒是一直延續著這個習俗,以桃花節念康泰,祈平安,之後,還多了一個思離人。
瀟辰聽到瀟音希那句帶著萬般複雜的一聲是了,心中忽的一個糾緊,望著她,一時竟是難以言語。她看了眼瀟音希那彷彿蒙了一層霧氣的黑眸,雙眉一顫,偏了頭,抿了抿唇,打理著心緒,不時,她又是舒展了眉眼,勾著唇轉過了眸子,覷著瀟音希,道:「你每日坐在案前批改奏摺,也該歇歇了,你昨日不叫我放夜姑娘二人出宮么,兩日後就是桃花節了,長安到時定是熱鬧,不如我們四人出宮去遊玩一日,順道,第二日便放她二人離去,如何?」
瀟音希:「······」
她眯了眯眼,盯著面前微微笑著的瀟辰,透過緊閉的房門望了眼宮外長安的方向,心下竟是有著些微的歡喜。
她早已過了平常人家出嫁的年紀,二十餘載過去,已是桃李之年,卻從未收過男寵,後宮無一人,終日看著一堆奏摺,面著一群年邁的老大臣。
若說從未覺著無趣,那定是謊話了。然宿命如此,逃離不能,不若受著。
她有多久,未真正出宮遊玩過了呢?
「皇姐?」瀟辰見瀟音希未作回應,雙眉一沉,輕聲喚道,瀟音希應聲回過神,瞧了眼瀟辰,斂了神色,道:「你前幾日,不還出宮去玩了一日,怎的又無聊了么?」
瀟辰笑笑,沖著瀟音希眨了眨黑眼睛,戲說道:「宮裡多無趣,你又不是不知我這閑不住的性子。」
確實。
瀟音希經她這麼一說,也是無法反駁,還在猶豫著是否應下時,腦中忽的晃過銀狼倚門巧笑的模樣,神色都是一頓,忽然道:「那位銀姑娘,姓甚名誰?」
瀟辰沒想到她會忽然問起銀狼,她啟唇剛是想答,忽的發現,自己也是不知的。
她只知夜喚作夜,銀狼喚作銀,卻不知二人是否是姓夜姓銀,而無名。更莫說,若這是二人的字。她猛地皺了眉,心下懊惱,道:「我也不知。她二人只說了這一字。」
瀟音希聽著,竟是輕笑出聲,她瞧了眼瀟辰懊惱的模樣,暗自搖頭,無奈揮了揮長袖,一面邁開了步子,一面輕聲道:「莫要糾纏了,我應你便是,她二人你還未去說吧,你去問問她二人的建議,若是都應了,你便好生擬個時辰,莫要毛毛躁躁的。」說著,瀟音希走到門后,抬手,紅漆木門轉軸滾動,發出年邁的輕聲吱呀,些許顫抖著被打了開來,瀟辰望著瀟音希漸漸遠去的身影,眉梢一顫,皺了皺。
皇姐談到國事外的常人,倒是少見。
她見著瀟音希已經走了沒影,也是拂了拂衣衫,邁開步子出了寢宮,朝著夜二人的住處去了。而此時,那房裡,只有夜一人,坐在窗邊,一雙清冷幽寂的眸子也不知在看著何處,悠然得很。
正當她出著神,不知在想什麼時,視野中忽的晃進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眉梢不易察覺地顫了顫,聚了有些渙散的瞳,定睛瞧了那個人兒,眸光淡薄。
瀟辰勾唇昂首,眉梢入鬢,身姿纖細卻隱約有著不能小覷的力量,只見她背脊筆直,英氣恆生,踩著堅實卻不大的步子緩緩朝著夜走了去。夜就那麼透過窗紙,覷著她,面無表情。
未待瀟辰摳門,夜便已是起身拉開門出了去,同瀟辰對視而立。瀟辰從那精緻的容顏上移開了視線,偏過頭,握拳抵唇,掩飾的輕聲咳了一聲,也不轉回去,道:「夜姑娘對桃花節可有興緻?」
夜覷了眼瀟辰那莫名彆扭的模樣,眸子一滑,輕聲回道:「桃花節?」那清冷的嗓音帶著一絲疑惑,好似並不知那桃花節為何物。瀟辰身子一頓,挑眉轉過頭看著夜,眸中驚訝。
「你竟是不知桃花節么?」
「不知。」
瀟辰瞪了瞪眼,竟是不知該如何去回答了。
這世上,竟有人不知桃花節。
夜好似全然不知自己這二字對瀟辰是多大的震驚,仍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瞧著她,寡言少語。瀟辰心下平靜了許久,這才又恢復了平日的模樣,扯了扯嘴角,試探般的問道:「夜姑娘,是否前些年一直在隱居?」
夜眉梢抖了抖,覷著她好一陣子,眸中泛著意味不明的波瀾,隨後不語的輕輕點了點頭,表示應了。瀟辰瞧著她,心下一絲疑惑,道:「桃花節就是一個舉國祈禱國泰民安的節日,就在兩日後,我便尋思著,帶著夜姑娘同銀姑娘去逛逛長安城。桃花節的時候,應當是熱鬧非常的。」
她本是喜靜的性子,卻又隱藏著溫良。她並不喜去那些吵鬧的地方,然看著瀟辰那半眯著眼笑得激動的模樣,卻又不願去拂了她的好意和期許。她便又是輕輕頷首,應了。她瞧著面前的人兒因著自己這一個答應,眉眼都展開了一般的歡喜,眸子一顫,滑出一絲笑意,她抿抿唇,道:「瀟將軍就不用去尋銀了,她現下在午睡,待她醒來,我同她言說便可。」
「好,那我便回了,明日再通知你們次日的行程。」瀟辰本想去旁邊的屋子尋銀狼,剛是轉身,便被夜叫住了,聽完便也笑了笑,咬了咬唇,似是想要問些什麼,卻是再一個轉身,往回走了。
夜望著她差不些走得沒影了,這才又回了屋,閂了門,又是坐到了方才的窗邊,透過潔白窗紙望了眼長安城的方向,眸光晃了晃。
銀狼,並未在午睡。
而是午後便又被夜叫了出去,出宮去打探打探前日遇著的那奇怪的男子是何物。
長安城人多嘈雜,然卻適合隱藏。俗話說,大隱隱於市。而只要銀狼見過一次或是知道氣味的事物,不論那事物被隱藏得多深,她也是能尋個端倪出來的。
她靠上椅背,撐了頭,闔了眼。
算算時辰,銀當是到了那地方了。
長安城,城北衙門門口,四下無人,房頂上忽的輕身跳下一個窈窕女子,著素色青衣,輕靈俏皮。
銀狼轉了轉眸子,打量著這空蕩得異樣的一角,鼻尖聳動,纖眉皺起,眸中銀芒一晃,隱了去。
怪了,方才尋到這裡時味道還若有若無的掛著一絲,到了這兒,便是斷了。這是為何?
她四下轉了轉,一面瞧著周遭這些閉著房門的小宅子,一面尋著那股氣味。
這地方,定是有問題的,然為何什麼都嗅不出來。
怪得很。
她又是圍著這幾間宅子轉了好幾圈,卻仍是一無所獲。無奈之下,只得聽了夜的話,跳上了房頂,開始在這一塊地方跑動尋找。
離開時,夜曾對她交代,只要是活物,必定會移動,會移動,那定然不可只居節於在一處搜尋,這般極易毫無所獲。
她一面跳過一家人的房頂,一面心下嘆息。
罷了,反正自己跑得快,不在乎這段路。
而當銀狼跑離那一處后,衙門那血紅的大門吱呀一聲,從內拉了開來,緩步走出幾名扣著黑帽的小衙役,其中一個略微矮小,尖嘴猴腮,正是前陣子瞧著瀟辰一臉輕鄙的那刁鑽衙役。
那衙役旁邊一個高大壯碩的衙役敞開手伸了個懶腰,嗓門粗獷,抱怨道:「唉,最近這血案子也有些多得過頭兒了,累得我喲。」
——「是啊,這些天到處都是報案的,不是人丟了就是人死了,駭人得很,這莫不是鬧鬼了吧?」
——「哈哈哈,你還信這些,這青天白日,皇城腳下,哪來的什麼鬼。」
——「誒,錯咯,正是皇城腳下,鬼才多哦······」
——「誒!噓——想掉腦袋么!走了走了。」壯碩的衙役止了身旁那高瘦衙役的話語,眸子轉了轉,瞧著四下沒人,鬆了一口氣卻也面色不好,拖著那衙役離開了去。另外兩人也是結伴走了,留下那尖嘴猴腮的衙役一人,立在門口,狹長的眸子眯著,瞧了眼那高瘦衙役的背影,突兀的,咧了咧嘴,隨後便是甩了甩衣袖,笑著輕聲呢喃了幾句,晃著腦袋離開了。
——「皇城腳下多鬼怪,孤魂怨鬼,屍骨埋城。哈哈哈,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