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謝謝

  午時,夜才出了屋子,瀟音希進去替瀟辰把了把脈,看了看她已經不再泛著黑色的傷口,瞧著那全然是一個坑洞的傷口裡詭異的開始自我長合的血肉,闔了闔眸子,輕聲嘆息,替她蓋上了被子,又出了去,帶上了門。


  禹子寒從菜地里采了些菜炒了,蒸了飯,幾人道了謝,各懷心事的吃著。


  吃完后,銀狼幫著禹子寒收拾碗筷,瀟音希看了看外邊似是要下雨的模樣,皺了皺眉,對著幾人說道:「出來時未能給隱衛交代,我幾人也不能一直在禹公子這裡叨擾,這裡離長安城北街不遠,我去尋個驛站,傳個信,讓楊副將領人來。」


  禹子寒聽著,收拾桌子的手頓了頓,笑了笑,道:「我倒是不覺著叨擾,畢竟屋子裡的可是當今聖上,我應當覺著三生有幸。」


  昨夜,幾人在院子里閑聊時,銀狼作笑話的問他:「那你可知,這位姑娘的姓名?」她本打算逗他一逗,誰知他竟是笑著眯眼瞧了瀟音希,道:「如此美麗卻又威嚴的女子,當今天下能有幾人?且聽你們喚她瀟姑娘,當今天下,瀟乃皇姓,屋內躺著的女子也姓瀟,一身將帥之氣,英勇美麗,若是我沒猜錯的話,屋內的女子應當就是前陣子帶軍回朝的瀟辰,瀟將軍吧,而這位,被瀟將軍喚作皇姐的,自然就是當今聖上了。」


  銀狼同瀟音希均是心中一驚,面色卻仍是笑著,銀狼同瀟音希對視一眼,瞧著男子,揶揄地說道:「那你本知面前的是當今聖上,為何不行禮?」


  禹子寒輕笑幾聲,看向瀟音希:「聖上微服私訪,亦或是出門遊玩,我又何必拘泥於那些繁冗,我不是小民,更不是草民,只是一個遊手好閒的術士,江湖不同,相見有幸,何必拘泥於這些過場。」


  瀟音希瞧了他,笑而不語。


  現下,瀟音希也是勾著唇,瞧著他,不語。禹子寒倒是埋頭打理著桌子,待他將桌子擦了個乾淨后,這才直起身瞧了眼外邊兒陰沉的天,皺了皺眉:「若是聖上要出門,還是讓一人陪同再帶上傘較好,這模樣,怕是要下雨。」


  銀狼洗完碗筷擦著手從後堂出來,聽著禹子寒的話,愣了愣,看著瀟音希一副要出門的模樣,急忙扔了手上的毛巾,幾步上前走到瀟音希面前,盯著她問道:「你要出門?」


  「那鬼東西指不定帶了多少人呢,看他昨夜帶的那麼些人就知道他必定是盯著我們四人來的,你現下出去怕是不妥。」


  她滿面焦急,一雙黑眼睛晃晃悠悠的,看得瀟音希愣了神。她眸子一顫,道:「無妨,我們也不知他盯上的是何,若是盯上的是我的性命,我們待在這裡也不妥,我去尋個驛站,將消息帶回去。」


  出來時因著擔心暴露身份,騎的軍士的普通馬匹,趕路趕了七個時辰才到了長安東城,將馬牽給尋的客棧照料,昨夜離開時沒有富餘的時間去牽馬,隨著禹子寒跑到了東城邊兒,離皇宮更是遠了。


  現下四人回程的話,怕也是不安全,只能叫楊毅帶了人來。


  銀狼心下思索了一陣,也是覺著一直躲在這裡也不是個樣子,那鬼東西不是沖著自己同夜來的,就是沖著瀟音希這個皇上和瀟辰將軍來的,前者倒還能解釋,畢竟是世仇,祖輩上就開始延續下來的仇恨,瞧著了自然是要殺了的,然那後者卻是難解釋了,不論哪一族,不攝政,不參政,這是規矩。


  這般看來,怕是沖著她同夜來的。


  她抿了抿唇,垂頭瞥了眼瀟音希嚴肅的神情,心下嘆息,抬眸看向她:「那我同你一起,路上有什麼也好有個照應。」


  禹子寒進了內堂取了傘,也不插嘴,一把給了銀狼,一把遞給瀟音希,瀟音希接過輕聲道了謝,這才看向銀狼回道:「也不是多遠的路途,往返不過一個半時辰。」


  銀狼瞧了眼瀟音希,不再說話,徑直的轉了身拿著傘出門走到了院子里,瀟音希見了,心下無奈,只得跟了上去。一直默不作聲的夜瞧著二人的離開的身影,忽的低著聲音開了口:「你知道些什麼?」


  她聲音輕得很,五分虛弱五分低沉,一雙眼睛看著銀狼二人的方向,話語卻又不是對著她們說的。


  禹子寒也是看著院子,雙手負在身後,背上黑布裹了的劍已經取下,放在了瀟辰睡著的屋子桌上,面具下的眸子半眯著,嘴角一抹笑意,沉默了一陣兒,才回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卻又什麼都知道一點。就是不知,夜大人問的是什麼?」


  「惡角。」


  「這件事啊······」禹子寒笑了笑,伸手取下了腰間的小黑囊,看向了夜,接著道:「正好,我約定好讓這母子安息,我一面做一面說罷。」


  夜眸子轉向他,看了眼他已經在拉開囊口的動作,面容清冷,輕聲應了,等著他的說明。


  禹子寒跨步出門,到了院子中央,將手中打開的囊拋向了空中,左手捏決,右手伸手入懷取出了一張白色的符紙,扔向了那囊中跑出來的兩團黑色的東西,待那符紙貼了上去,黑色漸漸開始消散后,他這才開了口:「夜大人知道,惡角無魂,一副空殼,喜食人肉,卻不食魂。雖行事殘忍,卻並不是史上寫的那般,瘋瘋癲癲。」


  夜看向瀟辰睡著的屋子,聽著禹子寒的話,起身也出了去,站在院子一角望著他面前浮在空中漸漸散去黑色,有了人形的東西,眸子一沉。這時禹子寒又是接著說道:「他們的神智跟常人無異,面貌在平時也同常人無異。然而,兩百年前滅族的東西又出現,卻是瘋瘋癲癲且有魂魄的。」


  「夜大人就沒看出什麼么?」禹子寒忽的頓聲偏了身子看向了夜,唇角仍是帶著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他看著夜蒼白的面色,眯起了眸子:「夜大人你應當是相當長一段時間沒有補過身子了吧。」


  夜聽著,忽的看向他,眸子一冷,壓低聲音輕喝道:「這與你無關。」


  禹子寒被那眸中的狠戾冰冷看得背後一涼,面色一凝,澀聲笑了笑轉過了身子,瞧了眼面前散了一半的黑色,又是摸出一張白色符紙貼了上去,這才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夜大人殺過最近出現的惡角么?」說著,他瞥眼瞧了夜突的頓了頓的神色,笑了笑,也未想著夜會回答,挑了挑眉笑道:「受傷了吧?」


  禹子寒看著面前已經全然洗去了黑,露出了本該有的面貌的兩具魂魄,軟了軟眸子。


  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和一個十歲左右的男童。女子牽著男童的手,笑得溫柔,不再是昨夜那瘋瘋癲癲瞪大著眼的可怖模樣,她看著禹子寒再看了看一旁的夜,嘴一張一合,似是在言語,卻無聲。


  禹子寒偏過頭看向夜,眼神帶著一絲請求一絲揶揄。夜冷著眸子走上前,抬手撫上女子的脖頸,不時,女子翕張的唇中竟是發出了聲音。


  不是先前低沉沙啞的哭喊,而是明麗溫和的女子嗓音。


  ——「謝謝。」


  女子牽著男童,眉眼溫軟,嗓音柔和。


  夜看著二人逐漸開始散去的身子,眸子顫了顫,垂下的手顯得有那麼一絲無力。


  禹子寒瞧著二人散了去,望著前面已經空無一物的空中,忽的發出一聲嘆息。


  那聲嘆息里有太多感情,沉重得久久難以散去。夜打眼瞧了他,面容清冷。他忽的仰了頭,又是開了口:「是人哦。」


  夜聽著這三個似嘆息般的字眼,身子猛地一顫,垂了頭,眸中是已經預見卻又萬分無奈的顫動。禹子寒沒有看她,銀色面具下的眸子闔了:「惡角在兩百年前就滅族了,他們不是惡角,是人。」


  「被他們殘害利用了的人,所以夜大人你才會受傷不是么?」說著,禹子寒睜開了雙眼轉過身看向了夜,嘴角笑意隱去,眸子暗沉。夜蹙了蹙眉,精緻的面容虛弱的蒼白,薄唇抿著,心下略作沉吟,啟了唇:「你從何處知道的?」


  「我的符紙告訴我的,我的術殺妖鬼,傷不了人。」


  「嗯,莫要聲張。」夜看了眼瀟辰睡著的屋子,輕聲說著,似是不想再詢問什麼,卻又似是不願。只見她轉身進了大堂,沒了聲音。禹子寒小聲應了,看著她轉身進了瀟辰的房間,忽的勾了眸子,一絲複雜笑意。


  孽緣啊。


  夜推門進了屋走到床前,垂眸看著瀟辰舒展的精緻眉眼,瞧著那英氣的纖眉,眸子一顫,偏了頭,眸子沉了沉。


  她彎腰扶起瀟辰,脫靴上了床盤腿而坐,打算再替她療傷,雖說屍毒已祛,但還是受了些內傷,多調息下也是好的。


  她抬手附上瀟辰纖細的背脊,凝神運功,眸子一抬便看見了她散在腦後墨黑順直的長發,髮絲搭在了她白皙的手背,黑白相間,柔軟非常。她眸子一頓,忽的便愣了神。


  而正在她愣神的這會兒,她面前的人兒垂在身側的細長手指顫了顫,緩緩地抬起了頭來。瀟辰感受著從背後渡入身體里的溫和,皺了皺眉,睜開了雙眸,凌厲在眸中一閃而過,她偏了偏頭,感受出了背上纖細柔軟的手掌,眉梢一顫,一雙黑眼睛里忽的升起了笑意。


  笑意盎然,盈滿了星眸,總是傲氣明媚的唇邊,勾起了好看的弧度。


  她心下歡喜,柔和著聲,喚了她的名。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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