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蓑衣
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只顧著傾盆而下,淋濕了那幽暗路上艱難前行的人兒。
夜背著瀟辰走過了湖上的橋,終是到了湖中央的山腳,她微微仰頭望向那雨幕後面的山頂,雨水滑進眼眶,讓她一瞬閉了眼,蹙了眉。
身後是她淺淺的腳印,身前是毫無方向的山。
夜將背上的瀟辰往上提了提,睜開雙眸前邊兒望了眼幽暗得陰森的山林,面色沉了沉,邁開了步子進了去。
山林似是有著一層朦朧的黑霧籠罩著外邊兒,泛著屍氣,刺鼻。夜一手在身後撐著瀟辰的身子,一手拔|出了楓華砍斷著道上綠意盎然的樹枝。這樣的鬼天氣,這樣的鬼地方,若是要去尋上山的路,便是太費氣力,不如自己造一條路。
她瘦削的身子背著瀟辰,步子卻是穩健。周遭除了雨聲和靴子踏進水坑的聲音便只剩下劍刃斬斷樹枝的咔嚓聲,孤寂得很。
她走了一陣子,眸子轉了轉,突然頓了步子,凝眸望了望前路,忽的直起身子,不再前行。
鬼打牆了。
這地方,她方才來過,樹枝的斷面還新鮮。
她緊了緊撐著瀟辰身子的手,微微垂頭闔了眸子,眼角一抹嫣紅。
視野寬闊后,她才看到山林外圍的霧氣在漸漸收攏,朝著山腰的中央聚攏,黑漆漆的林中泛起了幽綠的光——就如同,一種儀式一般,黑色霧氣經過的地方,草木枯萎,枝葉落盡。
她轉過身睜開眸子看向來時的路,忽的眉梢一抹殤,燒紅了眼角的色彩。
她總是不願去記得那些久遠的事情的,那些瑣碎的,毫無意義的事物。但她卻總是能記得分毫不差。
分明,忘記的人才最歡樂。
她望著那朝著自己愈漸近了的黑色霧氣,淡漠地闔了闔眸子,隨後輕柔的將瀟辰放了下來,讓她趴在自己的背上,撐著她的手揚起,楓華劍刃劃過,手心一條刀痕,鮮血下一瞬便涌了出來,順著修長的手指滑落,被雨水沖走。
隨後只見她將楓華收入了劍鞘,右手伸到身後扶了瀟辰,劃破的左手揚起,泛著鮮血的手掌張開,沖著那好似要撲上來將二人吞噬的黑霧,幽綠光芒下水潤的五指修長白皙。
——「遠方有客,勿清擾兮。」
——「遠方來敵,便驅逐兮。」
「滅。」黑霧一瞬籠罩了二人,夜左手一甩,鮮血撒了周身,她轉過身擁住瀟辰,啟唇冷聲說著似咒語一般的話語,卻若有若無的夾雜著一絲沉重到無力的嘆息。
沾上夜鮮血的黑霧只來得及泛起一絲黑煙,便散了去。
然那几絲鮮血並不能阻止黑霧的侵蝕,它們饑渴般的蜂擁而上,活似張著血盆大口的凶獸,不時便吞沒了二人,夜感受著身體因著失血和內傷的虛弱,雙眼開始模糊,她垂眸望著懷中皺眉昏迷的瀟辰,吃力的掀起眼皮,抬起還泛著鮮紅的左手,擁了瀟辰,在白皙觸摸到蓑衣的一瞬,終是撐不住的閉上眼,失了意識。
——「誒!你等等我啊!」
一個看著當是剛及第的小女孩兒跟在一位高挑的白衣女子身後,乖巧的面上小巧的嘴嘟著,邁著小小的步子,為了跟上身前的女子寬闊的步子,好似跑得有些力不從心。
夜站在那女孩身後,望著面前快步的二人,眸子轉了轉,打眼瞧著這似是山間小道的不平泥地,再是望向前面的二人時,眸中竟是盈滿了複雜的情緒。
似是無奈,卻又有著柔軟。
小女孩跑得累了,忽的摔了一跤,她望著前面步子絲毫未作停頓的白衣女子,眼中忽的泛起了委屈的淚光,她咬著唇,就這麼坐在泥土上,沖著那冷漠的白衣女子喊道:「誒!你這人怎的這般沒心沒肺!」
許是那滿是委屈軟儒聲音實在太過令人憐惜,那白衣女子終是停下了步子,卻仍是頓了一會兒,沒有轉過身來。女孩兒見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更是紅了,胸口一個顫動,就這麼哭了出來。
白衣女子聽著那委屈到極致的哭聲,終是一個輕聲嘆息的轉過了身來······
——「夜!夜!」
耳畔傳來夾著女孩稚嫩哭聲的清麗呼喊,眼前的畫面一瞬散去,化作了黑。
夜輕蹙了蹙眉,意識清晰前,先卻是感受到了懷中的柔軟和蓑衣的刺手,隨後這才睜開了眼,頭頂一束光毫無預兆的射入瞳孔,讓她一時又是閉上了眼。禹子寒見了急忙將符紙移開了些,夜這才全然的清醒了,睜開眸子望著圍在自己周遭的銀狼四人,眸中一絲疑惑,便想起身,卻在動了動手時發現了懷中的人兒。
雙手還緊緊的擁著那人,左手的傷口被怪異的包紮著。
銀狼望著躺在地上揚著頭看著瀟辰一臉呆樣的夜,焦急的心總算是放下,她看了眼身旁好似還在思考著什麼的瀟音希,內心一個顫抖,扯了扯嘴角朝著夜道:「你別看了,你一直抱著人家不撒手,我們又害怕動作大了傷著你二人,便只得先隨意的包紮了下,你快起身,讓瀟姑娘給你同瀟將軍瞧瞧。」
夜轉了轉眸子,瞧著白十八縮在禹子寒身後可憐又擔憂得瞧著自己的小臉,眉梢軟了軟,扶著瀟辰坐起了身子。她隨意地打量了下幾人待著的地方——一個似是人為鑿出的洞穴,洞不深,不大,六人在裡邊兒,剛好,不算很擁擠。洞內光滑的泛著水汽,洞沿卻是爬滿了水澤的青苔,著實怪異的很。
夜小心的扶著瀟辰,摘了她身上的蓑衣,鋪在了地上后,這才輕柔地扶著她躺在了上邊兒,讓開了身子,看向瀟音希低聲說了一句「我不礙事」便走到一旁席地而坐打算運功療傷。瀟音希收回思緒,瞥了眼夜濕漉漉的身子和蒼白的臉色,再看向地上只是鬢髮有些潤濕的瀟辰,闔了闔眸子,面容上三分複雜三分嘆息。她低聲應了,走到瀟辰身邊替她看起了身子,銀狼瞥了眼瀟音希,這才跑到夜身邊,望著她毫無血色的雙唇,瞥了眼身後,便隨意的坐了下去,望著洞外的雨幕,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夜,你何苦。」
何苦這般善良,又這般隱忍的作踐自己。
閉目運功療傷的夜聽到這帶著五分嘆息五分疼惜的話語,眸子一顫,睜了開來,她瞥了眼一旁昏迷的瀟辰,耳畔還迴響著那人帶著哽咽的聲音,一時又是迷了眼,亂了心。
夜看了眼銀狼,眸子一滑,望向了洞外全然看不見來時的路的漆黑,並未回答銀狼的問題,而是問道:「你們如何匯合的,又如何尋到我二人的?」
因著她沒有收聲,一旁的禹子寒和白十八均是聽著了,還未待銀狼開口回答,白十八便乖巧著模樣湊上去回道:「禹哥哥帶著我跑啊跑啊,然後就被那東西的霧氣吞了,禹哥哥的符紙都沒用,然後我門都撐不住昏迷了,醒來的時候就在這個山洞附近躺著,我看著了山洞就跑過去了,就看到了這兩個大姐姐了。過了一陣子,這個大姐姐說是感受到了夜姐姐的氣息,就帶著我們出去找,隨後就在我同禹哥哥醒來的地方,找到了夜姐姐和這個大姐姐呀。」
白十八帶著小孩子稚氣的甜甜解答讓銀狼一時沒了混亂的擔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被白十八鼓了鼓氣,瞪了一眼。銀狼笑著擺了擺手,說不出話,瀟音希回過頭瞥了她一眼,眸光里似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複雜。夜則是瞥了她一眼,便看向白十八,擱在膝上的右手頓了頓,還是抬起輕輕的撫了撫她的小臉,意喻感謝。
白十八一下便不生氣了,高興得很,蹦跳著又跑回了禹子寒身邊,看得夜也是眸子一軟,銀狼玩心一起,便逗弄起白十八,沖著她吐了吐舌,一面看著白十八氣呼呼的模樣笑得開心,一面心道這禹子寒還挺有小孩兒緣,這小姑娘不一會兒就這麼黏他了。
夜看著打鬧的二人,正了神色,望向洞外,沉了沉眸子。
那黑霧莫非是結界么,幾人都被送到了同一處地方。然若是想殺了我們,分開不是正好,為何要費盡心思的將我們引到此處。
那些人,何時會做這般麻煩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