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式鬼
夜深了,洞中火光熹微,幾人圍坐在禹子寒火符燃起的溫熱旁,一時無言。
瀟辰在半個時辰前醒來,身子無傷,卻是不記得在石門前昏迷后發生的事情,白十八小孩子心性,想要告知她,卻被夜一個眼刀制止,怯怯的退了回去。
夜收回白十八身上的視線,瞥眼瞧了坐起身子滿眼迷濛的瀟辰,眉心一絲摺痕,卻在下一瞬撫平,只是那眉眼,沾上了一抹飄忽的悲。她就那麼望著瀟辰,坐在火堆旁,烤著身上濕漉漉的衣衫。瀟音希同銀狼本就不知發生了何事,便也無從解答,只得埋頭覷著一處,作沉默。
瀟辰看了看幾人,再看了看毫無印象多出來的白十八,望著這潤濕的山洞,滿心疑惑。
她只記得,自己在馬上暈了去,卻又不知自己為何會失了意識,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在這裡,又為何,幾人會聚在一起,還多了一個小女孩。
瀟辰纖眉一皺,望向夜,雙唇一顫,問道:「夜,你可記得我昏迷后發生了什麼?」
腦海中有著模糊到極致的畫面和若有若無的悲戚,眼角似乎還有著潤濕的咸澀。
銀狼:「······」
夜!?
這小將軍前陣子不還知書達理的叫夜姑娘嗎?怎的一日未見,就這麼親近了。
夜覷著身前火堆,抬眸瞥了眼瞪著眸子看著自己的銀狼,垂頭理了理長袖,一面幽然開了口:「你昏迷后,我們遇到了這個叫白十八的小女孩,開了石門,同禹公子二人走散后又聚到了這個山洞。」
「然後呢?」瀟辰總覺著這話中缺少了腦中讓自己混沌的事情,卻又想不出是何。
「然後你便醒來了。」
瀟辰:「······」
我沒問你這個!
瀟辰呼出一口氣,抬手掐了掐眉心,卻身子一顫就是愣了神。
手心好像曾握住過什麼,不,是掐住了什麼。
夜眼角看著瀟辰握了握拳的反覆動作,眸子一顫,不易察覺的抬手捏了捏脖頸——淤青快要全然褪去了。
銀狼偷摸的瞥了眼夜用衣領擋了去的脖頸,再看了眼莫名的開始反覆握拳的瀟辰,心中一個激靈,感覺一個可怕的畫面在眼前展現,急忙晃了晃腦袋。她這突然的動作讓一旁的瀟音希抬頭望向了她,眸中一絲驚訝一絲疑惑。
還有七分複雜。
她捏著手中的一根鎏銀的毛髮,看了許久。
醒來時,身旁盤腿坐著銀狼,她身子一動,卻覺著有些涼意。身上還有著什麼事物包裹后留下的餘溫,在雨水中的微風吹拂下,散了去。她呆了呆,坐起身子,感覺到手中有異物,攤開一看,卻是一根鎏銀泛著光澤的毛髮。
那毛髮不長,卻又似是斷了一部分。這山洞黑漆漆一片,全是水聲,裡邊兒都是水汽,何來的有這樣毛髮的生物。她自然是問了銀狼,卻只得到一句不知。
雨水從洞沿垂下,積了滿地的水。禹子寒小聲的同白十八講著什麼有趣的事,逗得她笑聲銀鈴。
瀟辰想不出個所以,便也不再去想,起了身收拾了地上的蓑衣,坐到了火堆旁,望向洞外黑壓壓的山林,看向幾人道:「我們既然已匯合,銀姑娘同阿姐也無事,歇息一陣子,雨勢小了,我們便下山回去吧。」
「我看這毫不見小的雨勢怪得很,怕是有蹊蹺。」禹子寒眯眼瞧了眼外頭,語氣帶著几絲猜疑几絲擔憂。夜在瀟辰醒來時便收了運功,隨意的坐著,一雙眸子直直的覷著火光,不言,心下卻是贊同禹子寒的。
現下不過三月中旬,何來瓢潑驟雨。
瀟音希移了位置,坐到了瀟辰身旁,縴手一撈,替她把了把脈,瞧著確實無礙才放心的鬆了手,瀟辰低聲笑說她擔心過度,瀟音希瞪了她一眼,道:「不論這蹊蹺與否,我們都得下山,到時小心一些便好。」
兩日了還未回宮,怕是隱衛中已有些亂了。昨日去鎮上,還未待尋到驛站,路上就突然飄出一陣白煙,她同銀狼都毫無防備,一時都失了意識,醒來就在這洞中了。倒是讓她好一陣懊惱。
銀狼幾人都應了,雖都無奈於這莫名地事情,但無論如何,必須回去。
正當幾人定了時辰,圍坐在火堆旁時而閑聊幾句時,洞外的雨一瞬停了。
不是漸弱的消散,而是一瞬,突兀的一滴也不再落。雨聲一瞬都歇了,只餘下洞沿的積水還在滴落,砸到地面的水坑,發出輕靈的滴答聲。
林中一時,安靜的詭異。
夜同銀狼相視一眼起了身,瀟音希仰頭望著二人,也是捏了捏長袖,瀟辰左手微移,握了霜塵劍鞘,也是緩緩起了身。白十八小臉一皺,鬆開了抓著禹子寒的手,抽|出了雙刀,禹子寒收了笑,伸手入懷,取了幾張符紙,抬手一揮,滅了火堆,同時,將照明的符紙扔到了洞口上方。
失了雨幕的夜色中,山林間,泛起了幽綠的薄霧,又似是,一雙雙幽綠的尖細眸子,正望著這邊,泛著陰冷的光。
「桀桀。」
寂靜中突然傳來無數人輕笑的陰森聲音,堆積在洞外,聲似遠似近。一波一波的往前涌動。幽藍的光暈隨著笑聲愈漸清晰,也愈漸近了。
禹子寒輕喝一聲將幾張照明符紙扔到了洞外泛著綠光的地方,躲在樹后的東西一瞬露出了模樣來。夜同瀟辰看清那是何物后,均是眸子一沉,拔|出了劍來,銀狼一聲輕哼,拔了劍一步上前,撇了撇嘴道:「這不是那天晚上的小黑糰子么,怎的有這麼多。」
「小黑糰子?」禹子寒同瀟音希均是疑惑出聲,卻讓白十八聽了后嫌棄的看了眼銀狼,一手提著一把斷刃小步跑到夜身後,伸了個腦袋看向圍在洞外樹后的一團團飄著的黑色物體道:「什麼小黑糰子呀,它們是式鬼啊。」
式鬼,傳言術士有式神做引,而妖魔則以式鬼做引,前者傳信降妖除魔,後者傳信殺人放火。
「我可不知有這種東西哦,小朋友。」銀狼眯眼瞧著外邊兒那群綠眼睛的黑糰子,忽的嘴角一勾,一抹意義不明的笑意:「禹小哥你有式神這種物什麼?」
「並無,這不過傳言,我們術士均是沒有式神這種事物的。」禹子寒正在懷中翻找著什麼,嘴角叼著一張嫣紅的符紙,聽著銀狼的問話,取符紙的手一頓:「不過,式鬼這種事物,這些年間我好似也見過些許。」
「來了。」夜打斷了幾人的談論,楓華白刃一晃,一隻撲過來的小黑糰子便被從中劈了個兩半,劍尖所指,儘是尖銳喊叫。瀟辰望了眼身前分明瘦削的白衣女子,卻覺著那人的身後,安穩如斯。她闔了闔眸子,提著霜塵走到夜同銀狼的中間,瞧著那不斷撲上前來的式鬼,隨著二人揮劍斬落一隻又一隻,若是有漏網之魚,瀟音希便是幾根銀針甩去,散了它的身,禹子寒便是時而扔出幾張金黃的符紙,擋了夜三人劍下遺漏的,白十八倒是閑適,待在夜身後,時而撿到一隻跑進來的,便是兩隻小手一揮,短刃直接將那東西劈散了去。
然那小黑糰子好似沒有個完的不停湧上來,散了一堆,又來一堆,即便夜等人能擋住,卻也前進不了分毫。讓夜越是抵擋,面色越是沉了。
幾人揮劍抵擋了一陣子,林中的幽綠眼睛不見少,卻是變多了。一堆一堆,桀桀的笑著,套著一團黑漆漆的飄忽身子沖著幾人不斷的撲去,夜提劍又是斬落一隻后,看著目之所及皆是這東西,不免得眉梢一顫,望了眼身後的白十八三人,道:「去尋尋這洞中可有出路。」
「這麼小一個山洞裡哪能有什麼出路,誰會閑著無事,在這洞中還鑿個暗道么?」銀狼輕哼一聲,覺著夜的想法有些犯傻,不與苟同。
夜臉一綳,遞了個眼刀給銀狼,讓她一瞬閉了嘴,這才又對著禹子寒同瀟音希道:「摸摸石壁,是否有何暗格。」說完,轉頭又是一個揮劍斬了兩隻小黑糰子。
瀟辰眼角看到身旁劍風瑟瑟似是在賭氣的銀狼,眉梢泛起一絲笑意。
她總是看不懂夜這對主僕的,銀狼總愛說些話來氣夜,卻每次都是自討了個沒趣,自己在一邊生悶氣,一會兒卻又跟個沒事人一般,又湊了上去。
讓人看了,又是疑惑又是好笑。
瀟辰吐出一口氣,看了眼一旁雙眉微皺,劍鋒颯颯的夜,卻是更想嘆氣。她總是覺著面前的這個美麗女子朦朧得讓人難以看清——絕世的面容、出眾的身手、寡言的性子和淡漠的行事,都讓她看不懂,越是不懂,她便越心慌,便覺著那人離自己越遠。
卻又未發覺,為何自己會對著一個女子,心思如此沉重。
式鬼越來越多,夜三人都不得不向後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瀟辰傲然的眸子眯起,霜塵揮下,招招致命,正當她隨著銀狼又退一步時,夜卻突然向前邁了一步,那黑糰子撲來帶起的風撩起夜沾了灰塵的白色衣袂,裹了那纖細頎長的身子。
瀟辰望著夜挺直的背影,突然竟是心下一個慌亂,鬼使神差的也是向前一個邁步,左手一抬,猛地抓了夜的衣襟,夜身子一頓,轉過頭來卻毫無預兆的撞進了瀟辰滿是無措的雙眸。
「你······」
「找到了!」
夜眼角一滑,楓華劍刃又是斬下一片式鬼,她偏頭望著瀟辰,眸中複雜,剛是啟唇,卻被身後白十八歡喜的喊叫聲打斷了去。她眸子一垂,忽的輕了聲對著瀟辰道:「去看看罷。」
那聲清冷卻又溫軟,似一片潔白羽毛輕輕在心上撓了一下,柔軟得很。
「好。」瀟辰也是反應了過來,頗有些羞赧的紅了耳朵,聽完夜的話急忙鬆了拽著她衣襟的手,提著劍轉身走到了白十八身旁。白十八指著石壁上一處隱蔽的暗格,頭也不抬的說著什麼,瀟辰卻是一字都未聽進去。
耳畔那人柔聲的話語還纏繞耳根,燒紅了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