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庄娘

  月色如洗,遠在長安城外的某處山莊,早早便熄了燈,靜了去。


  月光晃晃悠悠,不知不覺已是子時。


  陸十七帶著夜幾人離開那詭墓已有五日,待幾人出了山後,禹子寒便策馬悄然離去,不知何方,而次日還未待瀟音希同庄娘說上幾句話,便也是離去,趕著回了宮。


  夜傷重,瀟辰不知為何昏迷不醒,到此,二人已是昏睡了五日。


  三更剛過,莊裡一處廂房裡躺了五日的瀟辰忽的眉梢一顫,幽幽緩緩的掀開了眼帘來,睜開一條縫的眼角若隱若現的閃過一抹幽藍,又在下一刻消散。


  不時,那雙恢復了黝黑的眸子終是全然睜開了。


  她看著這滿眼的漆黑和全然陌生的房間,不由得偏了偏頭想要打量,卻在側頭后撞進了泄入窗欞的月光,她朦朦朧朧的眸光一時更是迷惘了,她就這麼盯著那零星的窗框模樣的月色抬手撐著床榻坐起了身子。


  長發一瞬泄下,爬滿了纖細的背脊。青絲拂過白皙的側臉,幾分凌亂。


  她怔愣般的透過些微的月光打量著這陌生的房間,心中卻是思緒萬千,迷惘得不行。


  她們先前不還在那詭異的墓室中么?為何現下自己卻莫名的躺在房中?

  ——「小辰,醒醒罷······」


  誰在說話?


  瀟辰忽的身子一顫,怔愣的垂下了頭,被中的手拿出,擱在了腿上,黑暗中的五指纖長白皙,即便因著常年征戰舞刀弄槍,手上卻絲毫未曾留下繭子,光滑柔軟非常。


  她就這麼獃獃的盯著自己的右手,眼前卻忽的晃過這隻手握著霜塵抵著誰胸口的模樣,她身子又是一顫,頭晃了晃,好似想要將這莫名的畫面甩出腦中。


  ——「你敢動她!」


  腦中又是突兀炸響誰的怒喝,那聲急促又憤怒,且更是不知為何,她總覺著這一聲呵斥是朝著自己的。


  她出神的盯著右手,腦中時而晃過一個渾身浴血的瘦削身影,又時而出現自己握劍刺穿誰人胸口的畫面,讓她不由得皺了眉,五指猛地一顫,心中苦悶。


  她分明只是在那巨狼的背上休憩了一會兒。不時便醒了才是。


  隨後,隨後······隨後?

  ——「夜······夜呢!」


  她似是憶起了什麼最為要緊的事,猛地便是掀開被子,連靴子都未曾踏上便赤足踩到了地上。足底一涼她才垂頭看著自己現下一身裘衣的模樣,腦中毫無印象的畫面又是晃過,她連抓住那東西的尾巴都來不及。


  她又只得坐回床上,彎腰取出塌下被換了的乾淨的布鞋,穿上后這才起身,透過月色尋著了梳妝台上疊好的青色長衫,取過穿戴整齊后便循著月色走到門邊,長發也未顧得上打理便拉開門出了去。


  待在屋中還未曾覺著,出來后才發現這山莊著實舒適。


  瀟辰轉身帶上房門後向前走去,前邊兒有著木柵欄的廊道,紅漆落地,青石板鋪就的小道延伸到遠處的小庭門,左側是幾間廂房,右側有道,通往不遠處的廳堂模樣的房間。


  她一面打量著周遭一面也不知該前往何方,只是亦步亦趨的朝著前邊兒走去,不時便是走過那庭門,進了去后才發現裡邊兒是一個小院子,左右都種著桃花紅艷的桃樹,圍著整個小院子,中央卻只是簡單的擺了一個圓圓的石桌和三兩個石凳。


  她遲疑了少頃,邁開步子走了過去,她在石桌旁停了步子,垂眸盯著桌上開了封壇的一壇酒,眸子一亮。


  她本就是好酒之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處陌生的地方卻也淡然得很,只是心中總是在意方才腦中怪異的畫面和聲音,也自是擔憂夜和銀狼幾人的安危,然既然這山莊的主人替她備了乾淨衣裳,還好心讓她睡在廂房,那應當也不是什麼謀財害命的主兒。


  她對這山莊也毫不熟悉,更是不知夜等人在何處,若是現下大鬧著去尋她們,反倒給幾人都惹了麻煩。


  既然無計可施,那也只得既來之則安之了。


  她本就不是一個衝動魯莽的女子,反倒是因著多年的征戰指揮,心思通透得很。


  雖說是夜裡,看不清明,然這衣衫乾爽得很,廂房也是乾淨非常,那定然是每日都有人來打掃的,她不知自己幾人如何出來的,也不知自己睡了幾日,但卻也能隱約覺察出定不會是一兩日這麼短,既然這樣,明日一早在房中等著問問那來打掃的僕人便知曉了。


  想到此處,雖是心下仍是有著五分擔憂,但也只得暫寬了心,偏過頭打量起了這安靜的小院子,隨後便也懶得四處轉悠,就這麼坐到了石凳上,仰頭看起了桃花來。


  一陣清風拂過,勾起桌上壇中酒的醇香,繞了瀟辰的鼻間,一股清冽卻又芬香的醇厚便迷了她的眼。


  她收回盯著紛紛揚揚隨風飄落的桃花的雙目,轉過身抬手提起了桌上的酒罈,手中掂量,心道這壇酒分明滿的很,莫不是誰開了壇不想喝便扔在這裡了么。


  她又是忍不住的垂首湊近壇口,鼻間微動,酒香清冽又是迷了眼。


  她忽的轉了轉眸子,瞧了瞧四周,確切周遭無人後,又是猶豫了一陣,才小心翼翼的湊了嘴去。


  那眸子四下打量的模樣,著實狡黠又可愛得很。


  酒入口,又滑過喉,最終入了腹中,卻是溫熱舒適得不行。瀟辰飲了一口,那黝黑的眸子便是猛地晶亮了三分,眸光晃悠著,滿是欣喜。


  她本以為這滿鼻的桃花香是這桃樹帶來的,現下看來,怕是這酒里的釀的桃花太過香醇,才悄悄的掀開了封壇,跑了出來,誘著她來到這裡的了。


  她垂眸看著手中的酒,滿心的煩悶擔憂好似消散了些許,唇邊終是勾了一抹淺笑出來,月色下的眸子亮亮的,如同落了星辰。


  正當瀟辰滿心歡喜的飲了快半壇酒時,一旁的桃樹枝卻忽的一顫,灑下一片桃花雨下來。


  而隨後,還未待瀟辰看過去,一道滿是媚惑的聲音便是帶著打趣傳了過來:「是哪個不要臉的賊,偷我的酒喝。」


  這滿是嬌媚卻又莫名有些低沉的聲音帶著笑意和幾片桃花瓣就這麼飄到了瀟辰的耳中,讓她抬手倒酒的手猛地便是一頓,隨後卻是毫無被撞破的局促,反倒是滿面驚喜的起身,揚首看向懶懶的靠在一棵桃樹上的人影,親切喚道:「庄姨!」


  那人影又是傳出幾聲柔柔媚媚的輕笑,隨後才是邁開步子從樹下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是一名女子。


  同她那低沉卻莫名媚惑的聲音十分契合的美妙女子。


  她一身鮮紅的衣裙,明艷如火,唇紅齒白,一對丹鳳眼上挑著瞧著瀟辰,眉梢勾著,沾著笑意。


  只見她朱唇一勾,妖嬈的腰肢抬了,踩著滿地桃花走到瀟辰面前,一雙丹鳳眼從上到下的打量了她一會兒后,忽的抬手食指一勾,抬了瀟辰的下顎來,瀟辰感受著庄娘這毫無掩飾的打量,望進那雙滿是柔媚的雙眸,竟是也不由得面上一紅,垂了眸去。


  庄姨分明老大不小了,怎的還是這般勾人。


  「辰兒啊。」庄娘瞧著瀟辰這副害羞的小女人模樣,不由得愉悅一笑,鬆了手,輕聲喚道。


  「誒,庄姨。」瀟辰平日里最為敬重的便是這位小姨,現下長輩召喚,便急忙抬眸應了,得禮得很。


  庄娘也不逗趣她了,拂了拂衣袖坐到了瀟辰的對面,也不拘泥於那些禮節過場,抬手拿過瀟辰面前的酒,仰頭便是一口豪飲,瀟辰坐下看著庄娘月色下晶瑩白皙卻又莫名誘人的脖頸曲線,不由得面上又是微熱的偏了偏頭。


  「是庄姨帶我們出來的么?同我一起的那幾位姑娘呢,還有那位一身白衣,面貌十分美麗的女子,她還好嗎?」瀟辰等了一陣,見庄娘只是飲酒卻不語,卻又臉皮薄的不敢看過去,只得望了望周遭的桃花,尋了個話頭聊,卻在開口之後再也壓不住內心的擔憂。


  腦中不住晃過夜渾身浴血躺在自己懷中的模樣,心中便是更為疼痛難忍。


  她只記得她坐在那巨狼背上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夜,懷中她一身白衣被鮮血浸濕,化作了血衣,人也已是昏迷。


  之後她只覺得心口堵著什麼,腦子一時混沌,隨後竟是如同昏迷了一般,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庄娘放下手中的酒,撐了頭覷著對面瀟辰皺眉迷惑著什麼的模樣,眸子一滑,看向了一側的桃樹,眼中卻隱隱透著無奈:「帶你們出來的不是我,這人我明日再介紹與你,你的那些個友人姑娘都很好,在你廂房旁的幾間房中躺著呢。」


  她玉指抬起敲了下臉頰,轉過頭同瀟辰相視,面上卻仍是那副懶懶的模樣:「至於你口中的那位一身白衣的姑娘······」


  瀟辰聽著她說銀狼幾人均無事,心中鬆了一口氣,隨後提到夜的事卻又勾著唇不接著說了,心中又是一緊,她看著那丹鳳中勾著透骨媚意的揶揄,憶起自己這位小姨平日的性子,不由得暗自嘆氣,抿了抿唇,隨了她的意,問道:「那位姑娘如何?」


  「哈哈哈,辰兒你倒是把我的性子琢磨得挺是通透,那姑娘雖是內傷重了些,不過倒也沒什麼大礙,我的醫術你也是知道的。」庄娘忽的仰頭笑得毫不做作,笑聲愉悅得很,她瞧著瀟辰那副無奈的模樣,又是輕笑幾聲,勾起的丹鳳眼眯了半分,眉梢眼角都是若有若無的飄起了幾分柔媚出來:「我就喜看你這憋不住出聲的可愛模樣。」


  瀟辰看著面前這個分明已是年過四十的婦人,卻仍是長著一張桃李臉頰,又是媚得讓人臉紅的人兒,心下不由得又是一聲嘆息。


  庄娘的媚不是故作嬌柔,更不是濃妝艷抹,而是透骨生香的媚。


  那一顰一笑,眉梢挑動,雙眸微眯,巧笑嫣然,毫不做作的媚。


  由骨子裡來,又從骨子裡去,飄忽的縈繞在那一個抬手一個邁步間,柔柔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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