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算無遺策(三)
雞鳴三聲,流光穿戴整齊后拿著天樞走到後院,練起了劍法。
她主修太虛劍意,紫霞功練是練過,卻並不精通,純陽劍意飄渺而洒脫,天樞雖算不得什麼絕世好劍,但清亮的劍鋒配上現在的她,正好不過了。
雖然,她渴望承影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道袍翻飛,劍意似有若無地傾瀉開來,清晨悠揚的晨光打在女人柔和的臉上,張良倚柱相看,不得不承認這是很美的女人。
即便沒有錦衣華裳,朱釵華寶相配,依然美得足夠驚人。
咦?第一次算命見面的時候怎麼會沒有注意到呢?分明是同樣的五官,卻好像褪去了塵色,展現出了珍珠圓潤飽滿的色澤。
然而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位不世出的劍道大師。
「流光姑娘,好劍法!」
不過是簡單入門的三才劍法罷了,流光收了劍勢,端是瀟洒英氣,脆聲道:「多謝誇獎!」
「哦對了,先生飯做好了嗎?」
……「好了。」
兩人吃過早飯,流光的心情明顯很好。果然不愧是韓國公子出身,吃的就是比一般人講究,雖然比不上她以前,但現在她已經很感激了。
接連兩天擺攤,流光今日是決計不會出去擺攤了。對於她大純陽而言,卜算是小業,劍道才是畢生的追求。
每日練功不輟,是純陽弟子的堅持。當然,練功的方式有很多種,簡單的打坐只是最簡單,當然也是最無聊的。
流光向來不耐於此,也是因為此,紫霞功才學得丟三落四,師父說她是天生的劍客,她……自己也是這麼認為噠!
劍乃兇器,仁者為劍,凶者便是屠戮,流光執劍,只為執劍,在這個方面,她是個極為單純的人。匡扶天下蒼生?執掌一方勢力?這都不是流光的心,她的心很小,二十年以來,一人一劍,幾乎走遍了大唐江山。
本來她都要回師門了,卻半路遇上狼牙軍,幹了一架后,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不過也不是什麼收穫也沒有,流光看著自己的掌心,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獲得了什麼,但她有種感覺,只要她去追尋,很快就能明白了。
也是因為要悟劍,她才一直停留在這裡,可惜半年都過去了,一點兒進展都沒有,心塞。
流光拿出一塊上好的絹布,輕輕擦拭天樞的劍身,只見絹布游過之處,寒光凜凜,劍身通明,間或還有北斗之勢,好不煞人。這是一把好劍,也是一把見過血的利器。
「好劍器!」
張良從廚房出來,看到的便是一把寒光凜凜的寶刀,劍身似有銘文,不知其描述,整把劍隱隱透出一股藍光,斬風破草,只消一眼,便能夠感受到此劍的厲害。
雖剛剛早上已看過,但這樣細看,依然讓人讚嘆不已。他想若是天下的劍客看到這把劍,都會趨之若鶩的。
「劍名為何?」
「天樞。」
「北斗天樞,一劍破七星,好名字!」便是他劍術一般,也是見獵心喜。可惜,這般的好劍已經找到了它命定的主人,他也只能望劍興嘆了。
流光察覺到對方「流連忘返」的眼睛,很是大度地遞過去:「要看看嗎?」
「可以嗎?」
……如果你雙手沒有那麼快地接過天樞,她還能相信你實在詢問她,不過看到自己的劍被人這般欣賞,其實心裡還是有些小開心的。
特別對方未來還是名垂青史的大文臣。
這感覺想想真是微妙啊!
「流光姑娘就不怕我見寶起意嗎?」張良撫摸著劍身,雖然看不出事何種材質打造,卻是一等一的利器。
「你不會。」
「怎麼說?」
「算出來的唄!」而且你也打不過她。
……
「哦對了,直接叫我流光好了,流光姑娘什麼的,聽著怪彆扭的。」說完就扭頭拿著錢出去練劍了。
手中一空,張良猛地一楞,然後就笑了,端是滿室生華。
**
齊國恐怕也快要不行了,張良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正在幫流光修房子。準確來說,是修來給他住的,其實前幾天還好好的,今日妖風一刮,便有些破敗之相。
他其實留下來的大半原因是想說服流光,求她幫忙辦一件事情。
可惜一直都沒有機會開口,這些日子的相處,已經足矣讓他明白這位流光姑娘的性情。這世上,有一種人最難打動,這種人並不是權貴,也不是王侯將相,而是無欲無求之人。
無所求便沒有什麼好許諾的,當然如果口腹之慾算的話,那可能算有。
但張良知道,這並不足以打動她。
如果再過幾日仍然找不到機會,他可能不能再留在淮陰境內了。
齊王建本人昏庸無能,齊相國后勝又是一個貪財無厭之徒,「上下一心」,能夠存留到現在不過靠著地理位置和先人之功而已,如今雖然昇平依舊,但燕國已滅,齊國……又怎麼可能幸免於難呢!
秦國之狼子野心,已然昭昭,憑他一人之力,確實力有不逮。
可是如果就這樣困守一方,又何談大丈夫之心呢!
張良的猶豫,流光半點都沒有感受到,她照樣吃吃喝喝,睡覺練劍,日子過得安靜寧樂,就像沒有張良這個人一樣。
這一日,張良終於提出了告辭,事實上他的傷也將將養好。
「流光,良有一求,若你答應,當許萬金。」
……她要那麼多錢做什麼?流光把玩劍穗的手頓了頓,道:「既是如此,便不用說了。我學劍,為從心而為,不為匡扶天下,也不為英雄正義,先生說笑了。」若是生她養她的大唐,定然憤然往之,可歷史既定,秦皇統一已是不爭的事實,她……沒有立場啊!如果改變歷史,那之後的歷史又該如何?流光不敢去堵。
所以乾脆就回絕。
張良苦笑,就知道是這種結果,不過他還是要試上一試:「若我有一頂尖劍客手札許之,當如何?」
流光卻搖了搖頭,她純陽的頂尖劍客就少嗎?「他人之道,並未吾之道。盡信書不如無書,我的劍道自己探索就可以了。」
「一家之言?」
這是擺明了力勸她啊,流光正了正心,道:「每個人的道都不相同,張先生的道旨在天下大道,而我只謀求一方小道,小女子無心為天下,只為自己。」
這話說的已經相當露骨明白,可張良卻不贊同。
「若國將不國,又當如何自處!秦又是如何對待原先遺民的,六國暴民,非打即罵,他們又有何錯之有!他們只是沒有擁有一個能打的王,就要承受這些!」
「先生莫要激動。」流光倒了杯茶遞過去:「先生此言甚是,可這並非一人之力可以解救。」
「可以暫緩。」
流光瞬間明白,又猛地搖了搖頭,暗嘆此人絕對是個理智的瘋子。她想了想,張良說的話確實很有道理,秦王功績不可磨滅,但手段確實頗多殘酷。不過就像是師父說的一樣,成王敗寇罷了。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不合,常態罷了。流光換了種說法:「先生可信我卜算之能?」
張良沒有說話。
流光接著開口:「我就知道你不信,不過也沒關係,若我說,秦之大勢已銳不可當,無可匹敵,即便你使出渾身解數號令五內之義士,也沒有半點作用。」
看到張良微微震驚的眼神,流光給出了判詞:「先生,秦字如何寫?」
流光的眼睛很漂亮,丹鳳眼,眼珠有些偏褐色,當她看著你的時候,那股堅定的信念便鋪面而來,他你看她的眼睛,仿若有光流過一般,他忽而明白,這個神秘的女子為何叫做流光了。
抓不住,摸不透,卻不知不覺地被吸引,是為流光。
看著這雙眼睛,他下意識地蘸取了茶水,寫下了「秦」字。
「你看著,這秦字,上有兩橫,上長下短,中有一劍,直破而來,此乃秦統一六國之勢,當如利劍一般,勢不可擋。」流光又往下指:「可統一之後,卻……你看著三叉之戟,紛指秦王,三為眾數,便指民意肆起,乃是如先生所言,失卻了民心。民心既斷,也當銳不可當。」
張良已經被駭住了,他以為流光行事沒有章程,卻沒想到她算卦也這般……言辭狠厲,但若真是如流光所言,他輕輕地鎮定了一下,開口:「當何時民心向背?」
流光挑了挑眉,道:「先生沒有看到嗎?」
看到疑惑不解的張良,她笑了笑,又點回了已經幹掉的茶漬前面:「前有二橫,上長下短,當然是……」
張良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但他心中已經猜到了。
「秦二世而亡。」
許久,茶煙渺渺,張良起身行了個大禮:「姑娘如此能耐,為何屈居於此啊?」
流光卻是避而不答:「好了,卦象即出,給錢!」
……張良臉一黑,他沒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