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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兩敗俱傷

  劍入肺腑,血透深衣。持劍之人,卻是卓然而立,絲毫不見狼狽之態。


  多年之後,「青龍」對「君子」,依舊沒有逃脫兩敗俱傷的命運。


  「此後百年,九州之內,只怕無人再敢妄論劍道。只可惜,水與火,永遠不會共存。王道,俠道,抑或,無道,總要有一個了斷的。我十分期待,那一日的到來。」


  黑綾男子沙啞的嗓音沉在空中,和著他怪桀桀的笑,宛如遠古傳來的詛咒。


  石壁之下,幽蘭由衷感嘆:「果然是高手,而且,是個十分狡詐的高手。」


  數點溫熱,驀地濺到她臉上。幽蘭抹了抹,低頭一看,九辰已經拔去了含山公主腿上的長箭。


  劇痛折磨下,含山公主雙眸猛地睜開,無光無神的盯著九辰看了片刻,又緩緩閉上了。


  九辰用力鉗住她無意識中劇烈彈動的身體,心中鈍痛不已。


  幽蘭嗅了嗅指上血跡,然後撕下一塊裡衣,取出傷葯,利落的包紮住含山公主腿上的傷口,道:「幸好箭上無毒,否則,她這條腿別想要了。」


  「多謝。」


  幽蘭心有顧慮:「她腿上傷口太深,血並未完全止住,應當儘快就醫。」


  九辰側眸望著她:「以你的功夫,根本不需要借我的路入嶺。現在,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帶茵茵走,好好照顧她。」


  幽蘭抱起昏迷的含山公主,沒有多言,沒有解釋,行了幾步路后,才輕輕回眸,吐出兩字:「放心。」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蒼茫山色之中,九辰才返回原路,悄悄往子午亭靠近。


  雖然同時一劍刺穿了對方胸口,巫王和青衫人都彷彿渾然無覺般,只是一動不動的望著對方,恨不得將彼此看穿看爛。


  九辰潛在亂草叢裡,盯著亭子里的黑綾男子,以及,他面前的那方石案。子午亭的四周,不知還有多少他設下的機關陷阱,而所有的機關,皆靠石案啟動。


  「手持君子,竟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在怕什麼?」


  巫王猛然收回長劍,劍尖一挑,去劈那面猙獰鬼面。青衫人飛身退開,避過劍鋒,袖中掠出一條鎖鏈,纏上君子劍柄,手腕一沉一拉,將劍與鎖鏈同時收回袖中。


  季禮與南央從震驚中幡然醒來,奔上去扶住巫王,沉痛哽咽:「王上!」


  巫王掙開他們攙扶,踉蹌了幾步,咬牙站穩:「退下!孤沒事。」


  九辰取出腰間的竹管,將硫磺粉、硝石末混著裝在一端,封住口,將火折裝入另一端,不封口,並用暗箭在這端的竹管上打出兩排孔,好讓空氣進入。弄好之中,他將竹管綁在暗箭上,對著火折輕輕一吹,盯准石案,放出暗箭。


  轟然一聲沉悶巨響后,石案崩裂,飛作殘片,整個子午亭都被炸得粉碎,轉瞬化為煙灰。石階兩側的明火,碰到空中漂浮的殘餘粉末,如火漫荒野一般連片炸開。刺鼻的硝煙,立刻四處蔓延起來,濃稠難散。白茫茫的煙霧,遮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機關被毀的一瞬間,無數利箭,從四周山壁間穿壁而出,勁力逼人。意識到危險,季禮喝令弓箭手不得慌亂,全力保護巫王。煙霧中,眾人只能憑藉風聲抵擋來勢洶洶的暗箭,摸索著巫王所在位置。


  九辰閃出草叢,拋出列英交給他的聯絡信彈。正焦慮萬分的候在嶺外的列英收到信號,立刻集結大軍,急速直入子午亭。


  捕捉到空中明彈信號,青衣人撫了撫鬼面,將長劍收回袖中,點足一掠,便失了蹤跡。


  巫王雙目驟縮,僵立片刻,正欲提劍去追,便被人從背後撲倒在地。幾乎同時,他聽到了長箭入肉的鈍悶聲,一聲、兩聲、三聲……接著,便有溫熱的液體淌流下來。


  「愷之?」


  巫王狐疑不定的問了聲,那人沒有理會他,反而奪了他手中的青龍劍,翻身而去。


  周圍山壁上,凜冽劍光,次第閃動,片刻后,所有裝嵌在石壁里的弓箭皆被拆卸掉,機匣停止發射。


  夜風卷過,煙霧也漸漸散去,季禮尋到巫王身影,大喜,忙疾步奔了過去。


  盯著巫王衣擺上不斷淌落的血流,千軍萬馬前從不變色的東陽侯,一雙虎目之中,竟隱隱有了濕意。


  巫王由季禮攙著起身,揉著額角,掃視一圈,看著一名□□手,沉聲道:「誰帶你們擅自入谷的?」


  十人聞言,齊齊跪地,俱是屏息垂目,不敢多言半句。


  九辰靠著石壁,咬牙拔出胸口三支利箭,撕了條衣料,簡單包住傷口。然後,他緩緩抬首,雙目有些眩暈的打量著已然泛青的天色。


  又過了片刻,他撿起青龍劍,行至巫王跟前,單膝跪地,奉上手中之劍。


  巫王卻看著季禮,笑道:「愷之,你帶出來的兵,果然與眾不同。孤從未被人奪過劍,這是第一次。」


  季老侯爺一張臉,頓時變作了青綠之色。


  天色蒙蒙亮時,威虎軍大將軍列英護送巫王的車駕返回王宮。


  歸宮后,巫王沒有召見任何人,除了杏林館館主景衡,連巫后都被晏嬰擋在垂文殿外。


  垂文殿內,只點了寥寥幾盞燈火,昏黃朦朧的燭火,映著龍榻上巫王疲憊蒼白的面色,愈顯暗淡。


  九辰跪在榻前,問正在專心診脈的景衡:「父王還好么?」


  景衡沒有立刻回答,診完脈,才瞪了跟前的少年一眼:「沉睡散?誰幹的?」


  九辰面不改色,道:「不知道。」


  侍立在旁邊的晏嬰立刻意味深長的打量了一番他的小殿下。


  景衡沉吟片刻,帶了些憂色,道:「傷倒是容易控制,但此劍兇猛,加上一路顛簸,王上失血太多,現在很是虛弱疲頓。」


  晏嬰心裡一咯噔,急切問道:「這可如何是好?」


  景衡撫須,嘆道:「若按尋常法,便是用補血藥膳慢慢調理,短則半月,長則年余,方可恢復如初。若想快,便只能以血補血了。」


  說完,他看了九辰一眼。


  九辰明白他的意思,道:「需要多少?」


  「每日三大碗,早、中、晚各一碗,三日可愈。」


  九辰點頭,轉首吩咐晏嬰去膳房取碗。


  晏嬰記掛巫王安危,既揪心又忐忑,忙親自領著一個小內侍去取東西。


  景衡忽然開口:「殿下也受傷了。」


  九辰替巫王蓋好涼被,不以為意:「小傷而已。我身體向來好,無礙。」


  景衡無奈的搖了搖頭。


  杏林館的小醫官很快送來了匕首和竹管,取好血后,景衡和晏嬰服侍巫王喝下,九辰則伏在榻邊休息。


  到了午後,巫王的面色果然略有好轉,脈搏也跳得有力了許多。景衡又按時取了一次血,讓巫王配著葯膳一起喝下,並特地讓杏林館給九辰準備了兩份補血的葯膳。


  九辰胃口不佳,隨便吃了兩口,就扔在一邊,依舊靠在榻邊小憩。


  入了夜,沉睡散的藥性漸漸弱了一些,巫王不時翻動身體,不似白日里睡得那般熟沉。


  三更時,巫王忽然睜開了眼睛,口中含糊不清的喚著什麼。


  晏嬰連忙命人掌燈,湊到榻前,恭聲道:「王上有何吩咐?老奴立刻去辦。」


  巫王聽到聲音,雙目依舊有些空洞,神色卻立刻變得焦慮起來,抓住晏嬰胳膊便要掙紮起身。


  「夜裡風涼,王上聖體欠安,可不能起身。」晏嬰忙替巫王重新蓋好被子,正發愁該如何阻止,巫王自己卻又躺了回去。


  「子玉,子玉……子玉在哪裡?」


  巫王口中依舊念念有詞,晏嬰附耳過去,終於聽清了這個名字。


  九辰被這番動靜鬧醒,揉了揉眼睛,皺眉道:「父王,是在喚文時候么?」


  晏嬰一時有些尷尬,然後愈加尷尬的道:「或許是罷。」


  巫王視見九辰,猛地起身,緊緊抓住九辰手臂,語氣有些激動:「子玉?是子玉么?!」


  九辰用力想抽回手臂,怎奈如何用力,都掙脫不了巫王的鉗制。


  晏嬰心中暗道不妙,他深吸了幾口氣,小聲翼翼的擠出笑,道:「王上,您看錯了,這不是文時候——」


  「胡說!」巫王打斷他,斥道:「這明明就是子玉,孤怎會看錯?」然後,他望著九辰,溫顏一笑,聲音里滿是寵溺:「最近又去哪裡瘋玩了?下月就是你的生辰了,今年的鰣魚宴,孤讓膳房準備了最應季的冰鰣魚,給你好好解解饞。」


  九辰停止了掙脫,沉默半晌,他反握住巫王的手,道:「子玉——在這裡。」


  「好,好。」巫王欣慰的笑著,任由九辰扶著他躺回榻上,很快便睡了過去。


  待巫王睡熟后,九辰才輕輕抽回自己的手臂,然後起身,吩咐晏嬰:「我回府一趟,勞煩晏公去請文時候過來陪駕。」


  晏嬰心頭五味翻滾,嘴唇動了半晌,也只憋出:「王上在病中,殿下千萬別介意。」


  九辰奇道:「我為何要介意?」


  晏嬰一愣:「方才——」


  他有些說不下去。


  九辰略帶諷刺的勾起嘴角:「我最討厭做別人的替代品,我只是,不想讓他失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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