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投鼠忌器
自南市一別,兩個少年許久未見,好不容易碰了頭,均是雀躍不已。季小將軍在府中憋悶了這麼久,立刻拉著九辰對起槍來,兩人在演武場從清晨一直練到日暮,連飯都顧不上吃,直到雙雙累癱在地上,才算罷休。
「真是暢快!阿辰,別回王宮了,功名利祿這種東西,在我季劍眼中,不過是糞土一把,哪裡比得上一個自在?」季小將軍喘著粗氣,難得開懷的縱聲長笑。
九辰望著漫天星光,沒有回答,反問道:「阿劍,我們有多久沒有並肩作戰了?」
季劍偏過頭,星目炯然:「四十一日。」然後,他拎起隨身帶的酒壺便咕咚咕咚灌了起來。
九辰認真糾正道:「還差三個時辰。」
「整日窩在這方尺之地,我都覺得自己的手腳要廢掉了!阿辰,我們想法子回劍北罷。」
「我比你更想回去,不過,現在不行。」
季劍一拳砸到地上,怒道:「你捨不得王宮裡的榮華富貴?」
九辰挑起嘴角:「若真是如此,該多好。」
季劍哼道:「你兄長不是被困在風國么?等咱們打過去,自然能救他出來。我實在想不明白,你為何要繞著彎兒的在王都掙功名!」
「如果風、巫聯姻成功,這場仗,還怎麼打?」
季劍猛地坐起身體,直勾勾的盯著九辰:「你留在王上身邊,是為了破壞風巫聯姻?」說到此處,季小將軍一拍腦袋,猛然醒悟:「兵事上,你向來肯聽爺爺的話,上次肯夥同我攻打壁亭,原來是想藉機挑起風、巫之間的戰事。」
九辰不答,反道:「這是我一人之事,與壁亭之戰無關。」
這時,季禮恰好派了家僕過來通知他們去書閣議事。
兩人都猜到是因為追捕離恨天之事,果然,他們一到書閣,季宣及戍衛營右將軍懷墨都在裡面。
有了神女枝做誘餌,整個追捕計劃變得簡單起來。按照計劃,負責去世子府「盜枝」的人會設法將離恨天引到布防最嚴密的內廷詔獄,而戍衛營則會在詔獄布下天羅地網,將其一舉拿下。
世子府的關係已經打通,詔獄布防也有戍衛營安排,季老侯爺唯一犯愁的事,就是盜枝的人選。離恨天武功高強,而世子府距離內廷詔獄又有些遠,想要成功引開他,並不容易。
季老侯爺斟酌再三,最終將盜枝的任務安排在了季劍和九辰頭上。
兩個少年聽了安排,面面相覷片刻,便湊在一起研究了半晌全身而退之策。
季禮聽聞此事後,又氣又笑道:「這兩個混小子,何必變得如此畏縮了?」
季宣謹慎的答道:「他們畢竟年紀尚小,對離恨天此等絕世高手心存畏懼,也在情理之中。」
三日後,一身夜行裝束的季劍和九辰準時翻進了世子府的后牆。
在懷墨的精心安排下,兩人的行蹤很快被發現,雙方有模有樣的「惡戰」了一場,季劍斷後,九辰才成功從書閣取走了裝著神女枝的木盒。
果然,這種明目張胆的盜竊行為立刻驚動了楚人設在世子府外的暗樁。他們起初只是蟄伏觀望,待看到九辰手中的木盒時,便再也按捺不住,現身截殺。
三方混戰,戍衛營還要做足戲,季劍和九辰的處境,看起來倒著實兇險。孟梁和碧城躲在書閣,偷偷打量府中情形,只見漫天劍影,遍地刀光,全向著兩個少年裹挾而去,不由心頭髮寒。
幸而季劍和九辰一槍一劍,配合的極好,很快便突出了重圍。離開世子府後,兩人提起內力,直奔詔獄方向。然而,一路上,當四面八方湧來的殺手越來越多,緊追而來的戍衛營將士皆用殺招的時候,兩人再次陷入包圍,也終於察覺出了不對。
季劍橫槍擋在前面,道:「阿辰,明明是我們在下圈套,我怎麼總覺著中了別人的圈套?」
九辰掃過周遭滿目殺機的戍衛營將士,道:「這些人看我們的目光,與那些楚人殺手並無兩樣。若我所料不差,埋伏在世子府的戍衛營將士,已經全部被替換掉了。」
說完,他打開手中木盒,裡面果然空空如也。
沉默片刻,九辰道:「看來,有人提前知道了我們的計劃。」
季劍驀然變色:「我們必須儘快將這個消息告訴爺爺。」
九辰點頭,收起空盒,與季劍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便持劍掠起,纏殺而去。
雙方斗至最激烈時,夜空中忽然閃出幾道寒亮刀光,且刀刀見血封喉,片刻間便砍掉一整片殺手。
九辰認出是幽蘭所使刀法,正困惑她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幽蘭已經掠至他身側,輕聲道:「半個時辰前,有人泄了密,離恨天已經帶走神女枝。」
「整個滄冥城已然布下天羅地網,你若是離恨天,會躲在何處?」
幽蘭揮刀擋開數支暗箭,側眸道:「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夜半時分,全身戎甲的東陽侯不顧國法,攜劍闖入了巫王宮。宮中守衛將其團團圍困的垂文殿石階之下,張弓持刀,卻並不敢靠近這位老侯爺絲毫。
巫王本就未眠,正披衣立在殿中觀看蘭台新繪的九州地形圖,聽到動靜,便微微擰眉。
晏嬰忙壓好竹簡,停止碾墨:「老奴這就去查看。」
巫王略一抬手,露出冷峻眉峰:「罷了。東陽侯並非莽撞之人,此刻闖宮,必是有大緣故。」
大緣故?晏嬰不解何意,只隱隱猜出與離恨天有關,他走神之間,巫王已經大步流星的出殿了。
「都退下!東陽侯勞苦功高,豈容爾等冒犯?」
巫王沉聲一喝,殿前守衛皆嚇得面如土色,齊刷刷棄兵跪伏在地。
季禮也顧不得行禮,匆匆走出重圍,急聲稟道:「王上,臣無能,讓那離恨天遁入王宮了。」
巫王眉峰擰得更深,倒沒有露出慌色,反而平靜嘆道:「孤早料到此賊姦猾,只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用上了這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
見巫王如此反應,季禮倒是鬆了些心,但引出如此大禍患,他心中終是存了分愧疚。
「此事危急,斷不容緩,臣懇請王上立刻調戍衛營全力搜宮。」
「孤准了!」
君臣二人話音方落,王宮西北方向突然冒起衝天火光。
晏嬰望著起火方向,眉心連跳數下,揉了兩次眼睛,才敢回稟:「王上,老奴看著……像是西苑……」
禁苑失火,實屬百年不遇的怪事。季禮「刷」得抽出腰間長劍,驚色滿面:「定然是離恨天!」
巫王深眸中暗流涌動,他雙足微不可見的動了動,最終,也只是定在了原地。
晏嬰的心幾乎吊到了嗓子里,眼見遠處濃煙滾滾,頗是駭人,竟是乾巴巴問了句:「王上,可要救火?」
他剛說完,幾個青衣內侍已狼狽奔至殿前,哆哆嗦嗦跪成一片:「西苑起火了!」
巫王恍若未聞,忽得厲聲道:「血衛何在?」
這一句喝問,仿若蘊含了滔天怒意,連東陽侯都有些愣住。
六道人影,皆是緇衣血紋、臉覆鬼面,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殿前。
巫王面沉似水,劈頭便問:「出了何事?」
為首之人跪地垂首:「回王上,殿下在神女枝上撒了硫磺粉,並在宮中各處埋了硝石、設下松火。硫磺混著硝石,遇火即炸,想必是離恨天遁入了西苑,才引起大火。」
季禮聞罷,不由暗暗點頭。只不過,在無私交之誼的情況下,這位小殿下能不動聲色的設下如此圈套,來助他追蹤離恨天蹤跡,倒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巫王神色間卻無絲毫喜色,反而蒙了層意味不明的陰冷。
過了許久,他才沉聲問道:「世子入過禁苑?」
「西苑的松火,乃是殿下用暗血令托守衛西苑的徐暮將軍所設。」
巫王聞言,眉間意緒才稍有緩和:「西苑情況如何?」
「殿下已經在西苑設下箭陣,並有十二血鷹衛護陣。」
季禮忙趁機進言:「王上,臣肯定立刻入西苑追捕離恨天。」
巫王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道:「孤與你同去。」
季禮大驚,來不及阻止,巫王已經當先捲袖而去。
驚疑之下,季禮忍不住問一側的晏嬰:「敢問晏公,西苑究竟有何隱情?」
晏嬰眯著眼斟酌片刻,道:「侯爺言重了。這深宮之中,從無隱情,只有忌諱。」
忌諱?季禮苦思不解,終是搖了搖頭,嘆道:「是我僭越了。」
作為巫王宮最荒蕪清冷、卻名副其實的禁苑,西苑不僅守衛森嚴,宮牆和幾座禁殿之上還鋪結了特製的金絲網。這層金絲網結構緊密,且刀槍難入、水火不侵,平日里,連體積大點的老鼠都鑽不過去,防護效果堪比銅牆鐵壁。
因而,離恨天能遁入西苑,著實令守衛西苑的徐暮憂心不已。一來,足見此人高不可測;二來,若不是巧合,離恨天帶著神女枝混入西苑的目的,令他不敢深思。
巫王曾嚴令,若無黑玉令,西苑永不得開。
前日,若非他們那位向來敢作敢為的小殿下拿暗血令做威脅,他也不會明目張胆的私自設下松火、硝石。
所以,此刻,即使裡面火光衝天、纏殺聲清晰入耳,他也只能按兵不動。
從起火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在等,等待王令的到來。
當然,令他感到最痛苦的並不是這些,而是站在他面前的這個柔弱女子。
雲妃掙脫了侍女攙扶,青絲未梳,釵環未戴,只穿著件單薄的紗衣,一動不動的立在西苑之前。向來溫婉如水的江南女兒,此刻卻是形容枯槁,雙眸淚乾。
季劍、九辰和幽蘭三人隱在宮牆上,各自拿兵器砍了半天的金絲網,硬是沒能斬斷一根金絲。
季劍耐心用盡,霍然捶拳:「有這功夫,我早一槍將這堵牆推倒了!」?
幽蘭也有些泄氣的停了手,唯獨九辰還在換著暗器去磨金絲。
季劍實在看不下去,道:「阿辰,咱們闖進去吧!咱們是為了抓刺客,又不是做賊,王上豈會是非不分?」
九辰斷然搖頭:「不可硬闖。」
季劍大是不滿:「你不過在王宮呆了數日,竟變得如此畏首畏尾起來。」
九辰又換了支暗箭,一邊磨,一邊道:「我不想連累裡面的人。」
幽蘭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
季劍立刻拉著幽蘭道:「九幽,你敢不敢跟著我去闖一闖?」
幽蘭痛快點頭:「早該如此。」言罷,彎刀一收,便要同季劍點足掠下。
九辰動作微頓,皺起眉毛:「站住!你們做什麼?」
幽蘭偎到他身旁,態度十分誠懇:「情況緊急,瞎忙不如硬闖。這次,你好兄弟做得對。」
九辰沉默,依舊心有顧忌。
幽蘭轉眸:「方才起了風,火勢只會大,不會小。若這西苑裡面的人葬身火海,何來連累之說。」
聽到此處,九辰終是棄了手中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