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1.12
巫王宮有近百座宮殿,想要藏個人很容易,找起來就很費勁了。
縱觀整座王宮,能辦成這事兒的,恐怕也只有內廷總管晏嬰了。
那夜,孟梁入宮之事,晏嬰是知道的。聽了九辰的吩咐,他立刻派出手下信得過的內侍們去各宮打探消息。
只要孟梁還在宮裡,就算是鑽到了地底下,他也有辦法把人找出來。
見九辰一身酒氣,不停的揉著額角,晏嬰擔憂道:「殿下怎麼喝成這樣?景館主再三吩咐,這服藥期間要忌酒。待會兒若讓王上看見,可如何是好?」
九辰頭疼欲裂,抬頭看了眼垂文殿殿門,黑眸有些迷離,費力的想了會兒,才道:「你幫我把行李拿出來,我就不進去了。」
晏嬰一驚一愣:「殿下要去哪裡?」
九辰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沒好氣道:「沉思殿。」
這沉思殿,又是兩年無人打掃了,定是灰塵滿殿,哪裡適合休息。晏嬰面露難色,眯眼笑道:「這垂文殿的暖爐都備好了,殿下何不直接歇在這兒。對了,那寒疾草,還剩一些,殿下可還要王上泡腳祛寒么?」
他還是在繞著彎兒的勸自己別做的太明顯啊,九辰哂然一笑,道:「這些事,本就是我僭越了。晏公若真想討王上歡心,與其在這兒白費口舌,倒不如直接去玉珪殿請文時侯過來。」
論口舌之利,晏嬰哪裡敢跟這位小殿下一較高下,他識趣的閉上嘴巴,便去殿里取行李了。
巫王如往常一般,披著件黑裘,坐在御案后批閱奏簡。見晏嬰拎著個包袱還有那把追星劍,正弓著腰朝外走,他心念一動,不悅的皺起眉頭:「站住。」
晏嬰暗道倒霉,認命的閉上眼睛,轉過身,已換了張笑眯眯的臉。他特地把那個包袱往身後塞了塞,才躬身道:「王上有何吩咐?」
巫王擰眉,哼了聲:「你也不必藏著掖著,怎麼,世子要連夜離開滄溟?」
晏嬰尷尬的笑了笑:「回王上,殿下說之前他住在垂文殿,實在太過打擾王上休息,今夜就回沉思殿去。」
「打擾孤休息?」
巫王眉尖一挑,眸光冷沉,譏諷道:「他養了那麼多天的傷,都沒覺得打擾孤休息,今夜怎麼突然醒悟了?」
晏嬰出了一身的冷汗,不敢答話。
巫王悠悠道:「咱們這位小殿下,昔日還同孤講過「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道理。如今在他眼裡,孤恐怕就是那條狗和那張弓罷。」
這話實在太重,隱隱還有些賭氣的意味。晏嬰哆哆嗦嗦跪倒在地,不停地擦著額上冷汗,道:「王……王上一定是誤會了。殿下對王上一片孝心,剛剛還囑咐老奴把剩下的寒疾草熬成藥湯,給王上泡腳呢。」
聽到「寒疾草」三個字,巫王臉色微變,半晌,厭惡的沉下臉:「滾。」
晏嬰如蒙大赦,磕頭謝了恩,趕緊拿著東西出殿了。
九辰睡在沉思殿,迷迷糊糊燒了一夜,時昏時醒,前半夜感覺如墜冰窟,到了後半夜,又覺得身陷火海,被炙烤得喘不過氣。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九辰悚然驚醒,才發現昨夜竟出了一身的冷汗,頭疼得更加厲害了。
時辰尚早,殿外已傳來宮女的嬉笑聲。九辰擰眉,推開窗戶一看,殿外竟然飄起了鵝毛大雪,扯絮一般,將宮牆、殿檐和玉階都裝點成了營潔的白色。
幾個穿著杏色棉紋夾襖的宮婢,正結伴而行,一邊嬉笑,一邊把手裡的紅布條繫到被大雪壓彎的桂樹枝上。
這樣的大雪,有多少年沒有在巫王宮見過了。九辰嘴角微揚,三兩下穿好靴襪,拖著發軟的雙足,推開殿門向外走去。
寒氣撲面而來,九辰被嗆得猛咳了一陣,便舉步走下石階,仰起頭,嘴角微揚,任大雪鋪灑在面上。
兩名杏衣宮婢拿著紅布條,朝這邊走來,見這位世子殿下只穿著件黑色單袍,站在雪地里,既不披斗篷,也不打傘,俊美無儔的面上,覆滿雪花,倒像是睡著一般。
這宮裡早有傳言,世子不但不受王上寵愛,性情還甚是乖戾,且睚眥必報,行事頗是心狠手辣。
這兩名宮婢也不敢打擾世子「賞雪」,無聲的施了一禮,便輕步走過去,把手裡的紅布條繫到沉思殿前的一棵松樹樹榦上。
「你們在做什麼?」
略帶疑惑的少年聲音響起,兩名宮婢一驚,循聲一看,站在雪中的九辰,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正擰眉盯著那根紅布條。
兩人忙跪地行禮,一名杏衣宮婢恭敬答道:「回殿下,子彥公子和風國那位幽蘭公主的婚期,已定在臘月初八。昨夜天降瑞雪,王上和王后特命奴婢們把宮裡的樹木都纏上紅綢,提前兩月為子彥公子和幽蘭公主祈福。」
這兩年,王上偏寵子彥公子,把世子打發到軍中歷練,兩位當事人雖然沒起什麼衝突,可茶餘飯後最愛八卦的宮人們,已經自動把世子和子彥公子擺在了對立的位置上,並篤定兩人必將因為世子之位大斗一場。
這宮婢回稟完此事,心裡便有些忐忑,生怕世子聽了之後心情不爽,殃及了自己這條可憐的「池魚」。
誰知,這位以乖戾著稱的小殿下,聽完此事,什麼話也沒說,便繼續仰首盯著落雪看。
早膳之後,晏嬰趁著巫王召見大臣的空隙,悄悄來了沉思殿。
九辰又悶頭睡了個回籠覺,因為惦記孟梁的事,卻不敢睡得太沉。晏嬰進來時,他正靠在榻上,握著塊青色環珮,細細打量。
「殿下還沒吃早膳吧。老奴特地命膳房做了殿下最愛吃的蟹黃餅,殿下快趁熱吃點。」
晏嬰特意帶了熱茶和點心過來,抬頭,見九辰手裡那東西甚是眼生,且像是女子之物,心中一動,笑道:「這環珮質地精良,必是出自貴人之手。」
九辰白他一眼,便收起那塊環珮,重新撿了本舊書,問:「可有梁伯的消息?」
他雖沒什麼胃口,看到蟹黃餅,還是忍不住拿起一塊咬了口。
「唉,老奴正要跟殿下回稟此事。」晏嬰嘆了聲,面露愁色:「此事實在蹊蹺。老奴派人遍尋王宮各個角落,均未發現孟梁蹤跡。會不會那夜他從別的門出宮了?」
九辰搖頭:「梁伯是宮中老人,遇事最有分寸,若真出宮了,定會和離恨天會面。」
「你再想想,這宮裡的所有地方,確定都找過了么?」
晏嬰道:「不是老奴吹牛。這宮裡,別說是丟個人,就是丟根針,老奴也能找到。就是禁室,老奴也派人悄悄查過了。」
九辰垂眸沉思片刻,忽問:「這宮裡,還有個地方,你恐怕漏掉了。」
晏嬰腦中靈關一閃:「殿下是說——暗血閣?」
「沒錯。連你都找不到的人,定是被人刻意藏了起來。在宮裡,有這個本事的,只有暗血閣的影子了。」
晏嬰登時變色:「若真是暗血閣,就麻煩了!」
九辰顧慮的卻是另一層。孟梁是巫王派到世子府的,暗血閣又向來是聽巫王號令行事。難道,是巫王看穿了孟梁入宮的目的,惱怒之下,才將孟梁關押起來的么?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殿外,忽然傳來一個急促焦灼的聲音:「總管!總管!大事不好了!」
九辰思緒被打斷,不由皺了皺眉毛。晏嬰正發愁孟梁的事,見這內侍如此魯莽,不由來了火氣,打開殿門斥道:「毛毛躁躁!成何體統!說,什麼事?」
那青袍內侍跌跌撞撞的衝到殿內,已慌得不成樣子,滿目焦灼:「總管!芷蕪苑傳來消息,說子彥公子突然中了劇毒,昏迷不醒!王上命總管立刻到芷蕪苑待命!」
這次,不光晏嬰驚了,連九辰也面色大變。
芷蕪苑內,雲妃伏在床邊,痛哭不止。兩個綵衣侍女手足無措的站在一邊,也跟著哭了起來。床上,子彥雙目緊閉,唇色烏青,原本俊秀如玉的面上,泛著奇異的妖紅之色。
巫王大步流星的進來,還沒到床前,便陰沉著臉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雲妃聽到巫王聲音,絕望之中,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撲到巫王腳步,含淚哀求:「求王上救救子彥。是臣妾的錯,臣妾不該讓他喝那碗甜湯。」
「什麼甜湯?!」
巫王聽她說的前言不搭后語,便越過雲妃,奔至床邊,待看清子彥模樣,登時僵立在地,背脊發寒。
這時,聽到消息的巫后也急急趕了過來。這句話,恰好飄進她耳中,她掌管後宮多年,向來有經驗,便問雲妃的貼身侍女珊瑚:「那碗甜湯,可還留著?」
珊瑚點頭,立刻抹掉眼淚,去內室將那碗甜湯端了過來。巫后親自拿起湯匙,在碗里攪動片刻,帶看到湯底翻出的青色花瓣,驚呼一聲,險些打翻手裡的湯碗。
巫王面色陰沉欲滴,墨眸深處,隱有怒火翻滾。他一把從巫後手里奪過湯碗,待看清湯里的青色花瓣,踉蹌一步,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是——夭黛。」
最後兩個字,他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雜亂的腳步聲中,晏嬰帶著景衡匆忙趕了過來。見殿中一片混亂,景衡簡單行過禮,便急急到床邊為子彥診脈。
他鶴顏之上,漸漸透出凝重之色。
巫王愈發不安,急問:「情況如何?」
景衡摸脈的手,幾不可見的抖了抖,聲音也微微顫動:「王上,公子的情況,怕是不妙。」
巫王喉頭髮啞,紅著眼睛低吼:「什麼叫「不妙」?」
景衡道:「這下毒之人十分歹毒,在夭黛里混了寒石散。這寒石散能令人血脈僨張,以致夭黛之毒迅速沉入血脈之中。若換作常人,中了此毒,不出一刻,便會斃命。幸而子彥公子內力深厚,才堅持到了現在。」
雲妃一聽,雙目一翻,直接暈厥在地。
巫后忙命人扶雲妃下去休息,行到巫王身側,急問景衡:「可有解救之法?」
巫王也雙眸凌厲的逼視著景衡,如同隱忍待發的獅子。
景衡沉痛道:「毒入血脈,若以內力逼之,恐怕會激發寒石散,加劇毒性。臣聽聞,太祝令會一種「換血之法」,能通過巫族血陣,在換血過程中清除血脈里的毒性。只是、只是……」
巫王喜不自勝,驟然鬆了口氣,迫不及待的問:「只是什麼?」
「只是,這和中毒者換血的人,必須是他的血脈至親。」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晚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