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萬春江上遭惦記（3）
抱著好奇的心態返回船頭，起先還有一些摸不著頭腦，得趙虎提醒，方垂頭望向前方水麵，起先還看不到什麽，待視野中出現什麽的時候，不由得睜大雙目。
原來不知何時，水下已有什麽東西成群的聚集，白花花一片，乍看上去，似乎是某種水生的龐然大物。
時值午後，有粼粼的光灑在湖麵，那水底的巨大怪物頂著波光，迅速地朝著小船移動，速度之快，好似被什麽追趕一般，先前還在百米之外，此刻已不到十米。
“是魚！”那東西再近一些，桃月不由得驚呼出聲。
是種渾身雪白，唯獨額頭有紅色斑點的魚，那些紅色斑點，看上去像一朵什麽花。
從船尾傳來老爺子的聲音，“小少爺，這便是我們江陵特產的桃花魚，一會兒你仔細瞧那魚的額上，是不是有一朵桃花？”
桃月這才反應過來，怪不得方才覺得那魚的額上斑點有些眼熟。
“老人家，是有朵桃花。”聲音有些興奮，“它們這是怎麽了，像是在成群結隊地逃命。”
老爺子被逗笑了，“可是比逃命更重要的事喲。”
正不解，就又聽老爺子玩笑般道，“眼下正是它們交配的季節，若是跑得慢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桃月當時並沒有很了然，待到很久之後，才從標榜熟知天下事的賀蘭遲那裏聽說，原來桃花魚的雌魚和雄魚分居萬春江上下遊，每到交配季節，雄魚才成群結隊從下遊遊去上遊，與雌魚交配，待雌魚產完卵，才再遊回下遊，中間隔了十裏的路程。
桃月聽了這個說法後頗為疑惑，她疑惑的是，明明是同一種魚，為何生存條件如此不同？
從節能的角度來說，若是生活在一樣的水域，不就可以免去雄魚十裏奔波的辛勞？
麵對她的這個疑惑，賀蘭遲想了想，這般告訴她：“也許是上天想要考驗它們，想看看是否有魚會為了愛情不顧十裏奔波的辛苦。”
當然，她覺得賀蘭遲那小子完全是在胡說八道，她寧願相信那些魚是為了留下子嗣才那麽拚命的，也不願相信他說的那些沒有邊際的鬼話。對方又告訴她，在江陵，桃花魚向來不是什麽美滿的象征，江陵人以為此種魚代表始終不渝的愛情，卻忽略了它們在得到愛情後的悲傷結局。
大約是見她不信，賀蘭家阿遲為了捍衛自己的顏麵，又講了個故事給她聽。故事的內容是這樣的。
傳說，上古時代，在兩個部落間發生了戰爭。兩個部落原本以江為界，各自在兩岸安居樂業。然而戰爭這東西就是讓人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怎麽就爆發了，兩個部落間的將士們，一時之間打得不可開交，你死我活。
其中一個部落的大將軍，在某日受到了敵軍的圍困，由於叛徒出賣，這位將軍很不幸地麵臨全軍覆滅的局麵，可他自己卻又異常威猛，竟然一個人殺出一條血路來——這也可以證明，這位將軍的命著實很硬。
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躺在水邊的小屋之中，渾身的血已經止住，而在身畔照顧的，是位美麗動人的姑娘。
姑娘是敵方部落的姑娘，這樣一位本來該手刃自己，為自己部落立功的姑娘，卻一反常理救了自己，足以證明這姑娘人比較傻——當然往好聽了說應該叫“善良”——相對於姑娘的善良，那常年同人廝殺又常遭人背叛的將軍，卻顯然並沒有那麽善良。
於是，將軍一直對姑娘懷有戒備，其間不止一次傷害過姑娘，直到在姑娘的照料下養好了傷，才終於稍稍放下心間的懷疑，此刻，兩邊部落的戰爭到了膠著局麵，將軍雖然對救了自己的姑娘產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情，卻由於並不曉得那份感情究竟意味著什麽，終於選擇離開姑娘，重回戰場。
桃月聽到這裏，隱隱嗅到悲劇的味道，而接下來的故事也沒有讓她失望。
將軍是個心思深沉的將軍，當然心思深沉一些並沒有什麽不好，在這個國仇家恨發展為社會主要矛盾的年代，有些心思總比沒有心思來得好，至於將軍不好的地方，大約就在於不該拿著自己的心思，去揣摩別人的心思。
他開始想，這位姑娘平白無故幫助他這個敵軍的首領，究竟是出於什麽樣的心思？她會不會在他走後，偷偷將自己的事情泄露出去？想想最後這些日子，自己也曾在無知無覺中，向她傾吐了許多有關自己部落的事情，若她真有別的目的，那麽對於自己的部落來說，無疑會增加一些危險的因素。
將軍滿腹心事，以至於在同姑娘作別時，不由得自眼神流出自己的擔心與糾結。
前麵也說了，姑娘並非真的傻，姑娘隻是善良，而這位善良的姑娘早便愛上了將軍，人都說陷入戀愛的女人智商為零，姑娘便很好的貫徹了這一個說法，她早猜透了將軍的糾結，於是，為了將軍不再糾結，能安心上戰場，竟在目送將軍走出幾步之後，忽然淒慘一笑，投入江中。
那位將軍卻沒有回頭看一看姑娘。
等他回歸部落，帶領部落贏得輝煌的勝利，重新想到這位姑娘的時候，姑娘已經葬身江底，不知多少個年頭。
當初的他其實是聽到了姑娘落水的聲音的。可是，在一股無形的力量的阻礙下，他沒有回頭，直到他想要回頭，卻為時已晚，幾年後，他回到姑娘投江的地方，注視著江水，回想起同姑娘一起生活的日子，忽然間覺得自己錯的那樣離譜。
他垂首默默地望著江水，也不知有多久，忽然在江水中，發現了一條白色的魚。
魚的額上有朵桃花，和姑娘額上的胎記一般模樣。
那條魚好像在靜默中看著自己，神情悲傷。
他心思一動間，身體已不自覺跳入水中，去追尋那一條魚，而那條魚，卻溯流而上，一晃眼，便不見了蹤影。
至於將軍溯著水流往上，有沒有找到那條額上有桃花的魚，沒有人知道。
找到了又如何，沒有找到，又如何。
桃月聽完這個故事之後想了想，覺得結局確實挺悲傷。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那日，站在船頭的她剛聽到老爺子在後麵提醒，“小少爺可要小心著點，咱們要轉向了。”便感覺船板有些搖晃，身體不由得往一旁傾倒，剛剛腳步踉蹌著站好，後背上又忽然受了個很重的力道，再然後便是心一提，腦子一空，便萬事皆空了——落水的那一刻，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約莫，是受人暗算了。
好似還聽到身後誰的一聲冷笑。
而那自始至終一直和顏悅色的老人家，看到少年落水，麵色不由一變，卻隨即恢複那副和藹樣子，仿佛並未看見方才那一幕，笑著向那推人下去的男子道：“這位客官，可要站穩些，若被那水下的鬼抓住了腳，日後，可是要做惡夢的。”
那男子卻冷著臉道：“老人家隻管劃好自己的船，若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丟了這條性命，可就得不償失了……”
話裏威脅的味道頗濃。
那老者似乎也是個見慣大風大浪的人，樂嗬嗬道，“老夫什麽都不曾看見，客官此話從何說起？”又忽而提議，“要起風了，客官不若來艙裏坐坐，喝一盞茶，或者舒舒服服睡個一覺，醒了，咱們便也到岸了。”
男子聽後不由得疑惑，今日大好的天氣，哪裏有什麽風，也不像是會起風的樣子……
於是便道：“不必了。”
卻見那擺渡老者的麵上，掛起一抹讓人摸不透的笑意，目光越過自己的臉，口中感慨道：“罷了罷了，老夫的話，向來是入不得你們這些年輕人的耳的，吃了虧，可莫怪老夫……”
趙虎一時摸不著頭腦，驀然往一旁望去，卻見江麵上另有一艘船，正撥開江水，朝這邊緩緩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