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君之大恩來日償(1)
那轉身進來的男子,雖隻著內衫,卻沒有分毫邋遢之嫌,反而顯得幹淨利落,那內衫的衣料,同先前披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外袍一樣,極為講究,目光移到他臉上,發現他眉目清雅,麵容英俊,唇角含著淡淡笑意。興許是他笑得太撩人,桃月隻覺得自己的心一時漏跳幾拍。
因那青年生得太好看,以至於目光停在他臉上的時間稍長了那麽一些。
尋常家的姑娘,自然不會這麽明目張膽地盯著陌生男子的臉瞧上這麽長時間,她這個人卻同尋常家的姑娘不大一樣,害羞這個詞,她雖認得,卻並不知道如何寫。
被姑娘家的這般死死地盯著看,那男子竟也不躲不閃,而是迎上她的目光,將好看的眼睛彎了彎,問道:“姑娘在看什麽?”
桃月也不扭捏,直言道,“恩公生得很好看,小女便多看兩眼。”
男子的眼角挑了挑,心想這姑娘小小年紀,說起話來倒是直白的動聽,很有些意思。
其實在他看來,麵前的小姑娘膚色如雪,眼眸漆黑,紅色的褥襖襯著白底的裙子,漆黑的發垂至腰間,發梢處還有一些在滴著水,那光景才有一些讓人移不開眼光。
心思微動間,又歎道,隻可惜,是個小姑娘。
“姑娘剛剛醒來,可有什麽不適?”問這句話的時候,人已走到她的身邊,她似有些發懶,又因為船內低矮,不便站起,便仍舊蜷著些腿坐在原處,將他的外袍披在腿上,麵色比起方才有些恢複,漸漸紅潤起來。
隻見她仰臉應道:“沒有什麽不適,隻是有些想喝水。”說著,似突然想起,下一刻,便見她伸手將他的外袍遞回去。
他接過她遞來的衣裳,動作優雅地披在身上,眼裏笑意未散,“方才喝了那麽水,竟不夠解渴嗎?”是句玩笑話。雖然這樣說,卻即刻走去船艙一隅,將正架在爐子上煮著的茶壺提起來,往一邊的白底青花瓷杯中倒了一杯,拿給她。
她道了句謝,從他手中接過去,不經意接觸到他的手指,微微的涼。
那隻手手指生得修長,骨節分明,是適合彈琴的手。
桃月喝完一盞茶,發現那男子已自身邊坐下,身上帶著股清新的味道——她仍舊猜不出那是什麽味道。
將茶杯放在一旁,無比真誠地問道:“恩公,你救了我,我該怎麽報答你?”
那男子眉毛一挑,道:“‘恩公’這個詞,我不喜歡。”說完,略帶著玩味地瞧著她。
“呃……”略思索一番,決定換個喚法,“這位大俠……”叫完之後不忘確認性地望對方一眼,可瞧對方表情,卻好似並不滿意,便又嚐試著叫了聲,“這位大哥……”看到對方眼角抽了抽,隻好喚道,“哥哥……”
男子終於有些無奈地捏了捏額角,聲音溫良:“你可喚我沉玗。”
“沉魚?”她重複一遍。
男子似有讀心術,糾正道:“非沉魚落雁之沉魚,此‘玗’之意為‘石之似玉者’。”
身畔的小姑娘隨即拿手在船板上劃拉幾下,劃出個“玗”字來,抬頭問他:“是這個字嗎?”
看到男子點頭,不由得讚道:“哥哥的名字很好聽。”又道,“我叫沈桃月,哥哥可叫我……”
不等話說完,便聽對方道,“沈家小桃,我記下了。”
喚作沉玗的男子說完,好整以暇地望著麵前姑娘,隻見那姑娘目光微滯,那裏麵的情緒卻旋即被笑意掩蓋過去。
“不曾有人這般喚我,可沉玗哥哥若喜歡,也沒關係。”
小姑娘笑容暖暖,似春日繁花。
男子抬眼望她,片刻之後,才意味不明地問她:“是因為我救了你,所以就算你不喜歡,也覺得沒關係嗎?”
小姑娘好似沒有聽明白這個問題,臉上多少有些茫然,男子輕呼出一口氣,換了話題:“姑娘何不再躺一躺,距船靠岸,還需幾盞茶的功夫。”
桃月注意到,他仍舊稱自己為“姑娘”。
“躺得久了,卻有些不大舒服。”往他身邊湊了湊,道,“沉玗哥哥同我講一講,是如何救下我的吧。”記得落水之前,她並未注意到附近有旁的船,因此有些好奇,他究竟是怎麽個機緣巧合,將自己給救了。
“方巧路過,救人,不過是順手。”
這麽一個複雜的問題,卻被對方一個“路過”,一個“順手”給簡單帶了過去。
桃月不由得默了默,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道:“那我落水的那艘船,還有船上的人呢?”
男子理了理衣袖,輕描淡寫答她:“自是從哪裏來,便回哪裏去了。”
桃月忍不住覺得此人說話的抽象程度,幾乎跟自家師父有得一拚,若是師父還在世,或許可以考慮再多收個徒弟——隻是不知師父願不願意收男人為徒弟。
“哦……”這般哦了一聲,又重複了一遍先前的問題,“你救我一命,我便欠你一命,可這一命,我還不了你,你希望我怎麽報答你?”
男子好似對她這個問題很有興趣,略挑了挑眉毛,問她:“姑娘覺得,該怎麽報答我?”
桃月沒有想到男子會把問題重新拋回給她,不由得有些彷徨,思考了一會兒,才稍稍有了頭緒。
望著他道:“我若是受你錢財,日後自然要以錢財報答你,若是欠你人情,有機會自然要以人情相報。可是關係到生死的恩情,總有些不大好說。”為難道, “按理來說,我欠你一命,那麽除了這條命之外,便是無以為報的……” 眼睛一閉,狠下心道,“你既救了我,我這一命自然是你的,你想怎麽用,便怎麽用,有句話怎麽說來著……”
說到這裏,身畔男子突然接口,“你說的,莫不是以身相許?”
桃月略默了默,心想,雖然以身相許這個詞適用範圍有些狹窄,可是也並非不能用在這個場合,便點點頭,含糊道:“哥哥既然提了這個詞,約莫便是這個詞了。”又問,“那你覺得我用不用的到?”
男子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一眼,淡淡道,“好似,也並不是不可用。”
麵前姑娘聽他這麽回答,似乎為終於找到解決辦法而鬆了口氣,半分欣慰半分小心地問道:“這麽說,哥哥並不討厭?”
男子唇角勾了勾,為自己換一個坐姿,抬眼望她:“我為什麽要討厭呢?”
小姑娘這下才完全放下心來:“如此便好。”又問,“不知沉玗哥哥府上何處,待我處理好一些私事,一定登門,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男子好似對她的反應很有興趣,瞧她一眼,揚眉問道:“姑娘此話裏,有幾分認真?”
桃月拍著胸脯保證:“自然十分認真。”
“果真十分認真嗎?”男子聲音裏已有笑意了。
“若不是十分認真,那便是十二分認真,十三分認真。”
男子又瞧了她幾眼,終於換了個問題問道:“姑娘輕許下這樣的承諾,不怕哪日後悔嗎?”
桃月雖然有些奇特此人為什麽突然婆婆媽媽起來,卻仍舊坦坦蕩蕩地回答:“自是不會後悔的。”
良久,才聽男子輕聲道:“好。”笑容在臉上暈開,如同一幅絕美畫卷,“我等著,等著你來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