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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君之大恩來日償(2)

  桃月見他答應,心中才放下一事,並為此甚感寬慰。


  他們幽然門下的規矩,便是不欠任何人——人情也好,性命也罷,無論與誰都兩不相欠,便是她做人的準則。


  就像師父說的那樣,在江湖上,每個人都應該嚴格要求自己,並且為自己豎立一個不能打破的原則。比方說,有人將“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當做終生信仰,經過曆史證明,有這樣霸氣的信仰的人一般會成為一方霸主,可是在坐上霸主的位子以後,他們又普遍都很孤獨。


  還有的人比起前者正直多了,認為“寧可天下人負我,我也不可負天下人”,這樣的人一般來說人緣都很好,可是據統計,人緣好的人財運一般不好,搞不好還有被人在背後捅刀子的危險,於是窮困潦倒晚景淒涼便成了此類人無法掙脫的宿命。


  由此可見,想要做到既不孤獨又很有錢還能晚景美滿,在理論上來說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


  也許師父早就意識到了這點,所以為了自己門下的弟子——當然目前隻有桃月一個——能有一個好的前途,才將門規定位在這二者之間。


  即,無論對誰,都求個問心無愧,既不虧欠別人,也不為人虧欠——後來也曾有人懷疑她的這一門規,可是又都無一例外地在日後見證了她踐行這一門規的決心。


  當然,當日的她卻對“以身相許”這個詞,有些理解上的偏差。


  在她的觀念裏,賣身到大戶人家當丫鬟的例子也屬於以身相許的一種,因此,從提案的最初,她便是抱著這種出賣勞力與自由,為對方所“用”,以換取問心無愧的純潔想法,至於對方怎麽個“用”法,卻從來不在考慮範圍。


  沉玗似乎揣度出了她的這一偏差,仿佛是為了提醒她,這般開口:“不知姑娘芳齡幾何,家中可有父母?終身大事,到底要父母應承。”


  桃月略略愣了愣,“終身大事?”看著對方臉上漾著的笑意,即刻反應過彎兒來,“呃……哥哥莫不是……”


  對方卻好似故意不給她說接下來的話的機會,在此時打斷道:“方才姑娘既已表了真心,沉玗還這般懷疑這顆真心,想想卻是不該。”


  不理會桃月漸漸尷尬起來的神色,像是認真地在反省般,接著道,“而若以姑娘年幼,或者父母反對,便以為踐行此約艱難,則更有玩弄姑娘的嫌疑。”


  說完微抬起眸子,如墨長發有一些落在肩頭,軟軟綿綿,讓人的心也隨之軟下來,他的聲音似玉似風,溫暖和煦,“對於世人來說,若是真正想要的東西,就算是要曆經千難萬險,也總有得到的方法。”又向她確認道,“姑娘以為呢?”


  他的這番話說的太真誠,以至於桃月忙著點頭,從而錯過了向他表達自己其實隻是想當他奴婢供他差遣這一樸實願望的時機。


  時機這東西,就是因為一旦錯過便再尋不到,才會被稱作時機。


  那之後,二人又就沿途風光和江陵的風土人情交流了一些看法,後來又漫無目的地閑聊起來。


  通過寥寥數語,桃月便大致總結出,麵前的男子上知天文,下曉地理,詩文也好似會那麽幾句,在如今這個人人都隻曉得習武闖江湖的浮躁社會上,無疑算是個不可多得的好青年。


  當然,在閑聊中,她巧妙地避開了自己為何招人暗算以及為何會來江陵的相關話題,同時揣測出對方也巧妙地避開了與他個人有關的一切。


  大約三盞茶的功夫,船靠岸了。


  由於是順水漂流,所以走下船來一看,滿眼已是陌生風景。


  河畔垂柳亭亭玉立,四麵低矮的民房綠瓦灰牆。


  喚作沉玗的男子抬手為她指了條路,道:“往那個方向走,便是東市,姑娘可租一輛馬車,去你想去的地方。”說完又從腰上解下一塊玉佩遞過去,“姑娘隻怕沒有攜帶銀兩,我亦無隨身攜帶銀錢的習慣,這塊玉,你且拿去。”


  桃月謝過他的貼心,卻不願多受恩情,隻垂目淺笑,心中盤算著百裏府為她付車錢的可能性,算出的結果還算滿意,便放下心來。


  卻忽覺手心一涼,一隻手被人輕輕抬起,手掌心裏, 便多了一枚白玉的墜子,那涼意,便是玉的溫度。


  一抬頭,遇到男子深邃的眸子,不笑也似有笑意,“此為信物,日後憑它找我,總會少些功夫。”又道,“你已欠我一條命,還怕多欠這麽小小一塊玉嗎?”


  桃月成功被這句話說服,卻仍舊有一些不解:“可我並不知道你住在哪裏,又該去哪裏找你?”


  男子放下她的手,淡淡道:“總有一日,你會找到我的。”


  不知為何,桃月對他的聲音,又生出一些熟悉感,甚至那張臉,都好似在哪裏見過。


  可是,她又是確信的,她確信自己並未在什麽地方見過他,也未曾在什麽地方聽過他的聲音,她今日,的的確確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在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中,她收下了他的玉,將在船中換下來的衣服抱在懷裏,向他道了個別,便抬腳往他指得方向走去,走了沒有兩步,又回頭問他:“哥哥,你要留在這裏嗎?”


  男子將下頜往下一點,興許是看到了她臉上的疑惑之色,又添道:“我留在這裏,等人。”


  桃月旋即了然道:“原來哥哥同人約好了。”瞧了瞧天色,又順帶瞧了瞧四下,並沒有什麽人會過來的跡象,便道,“哥哥要等的人,怕是要遲了。”


  男子道:“是我來的早了。”語氣很淡,如同一抹煙,“我怕來晚了,他們會誤會我不來,故而提早在此等著。”


  桃月從他語氣中聽不出情緒,隻覺得耳畔微微發涼,心裏哪個地方,有些奇妙的預感。


  適時,男子立在風裏,黑袍的身姿絕塵而挺拔,如同一棵勁鬆,僅僅是立在那裏,便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感,卻又好似有一些孤獨。


  眼光正離不開他,卻見他神色中有細微的警惕,眸光也微凜,整個人都因這一變化而顯得肅殺起來。


  可是下一刻,他便又恢複了方才清華萬分的氣質,扯起唇角,聲音卻有些涼:“嗬,說曹操曹操便來了。”目光越過桃月,突然問她,“小桃,你見過烏鴉嗎?”


  桃月正為這話摸不著頭腦,他的人已欺到近前,臉上不知何時已扣了枚銀質的麵具,將他的半張臉掩了個完全。


  他欺過來,將她的頭一把按入自己懷中,命令道:“捂上耳朵,無論聽到什麽,都不要害怕。”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發懶,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桃月手中抱著衣服,來不及遵他囑咐掩上耳朵,便聽到一聲淒厲的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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