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故人相見不相識
雙兒聽到身畔姑娘的聲音淡淡響起。適時，青石板路快要走到盡頭，梅雨季節中的天，有一些霧蒙蒙的，她剛說了句：“帖子既然下了，小姐就沒有不去的道理，何況錦繡山莊的楚莊主……”
就察覺身畔的人撐著梅花紙傘，突然頓住腳步。隻見她立在一大片花陰裏，目光虛虛地朝不遠處的抄手遊廊投射過去。
順著那目光望過去，便見遊廊上來了三人。那三個人她都認識，走在百裏雲桑左手邊的，是蘇家少爺，穿著竹青色錦袍，寬袖帶風，笑得溫和。
百裏雲桑右手邊的，是個白袍清雅、玉冠束發的青年，青年的眉眼在雨霧中沾了些濕氣，映上了遠處瀲灩的山色，讓人瞧不清楚，大約正是因為瞧不太清，反倒教人不好將眼光移開。
意識到這三個人裏有兩個該是身畔姑娘不認識的，喚作雙兒的丫頭忙道：“大公子左手邊那位是蘇家公子蘇祈，是蘇記商鋪的少爺，也是大公子的發小。右手邊那位是錦繡山莊的楚莊主，就是讓三小姐吃不下飯的那一位……”
又絮絮道，“蘇公子隻怕是來找大公子喝酒的，楚莊主平日不大愛出門，今日得閑過來，想必是來看三小姐的。”
桃月不置可否，專心地透過霧氣去瞧走過來的那三人。
毋寧說瞧著楚鈺。
大約是察覺到了這邊的目光，百裏雲桑率先望過來，隨即也不知是對著桃月還是對著雙兒輕輕點了下頭。雙兒立刻紅了臉，有些無措地垂下頭去。
百裏雲桑下意識地放緩腳步，看到立在那裏的姑娘大半眉眼都隱在油紙傘下，隻露著小巧的下頜和潔白的脖頸，身上穿了桃紅色的裙子，裙邊舒展，如同繁花。他隱約覺得紅色比白色更襯她。
她看上去就像是一棵樹，卻不是花枝熱鬧的樹。她人雖溫和，可總給人冷清之感。
這幾日一直不得閑見她，而這麽冷不防遇見了，隻覺得她很美，除此以外再尋不出別的詞來。
蘇祈也發現了桃月，目光一觸到她，立刻挑起一邊的眉頭，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又不動聲色瞧百裏雲桑一眼，然後於心下默默了然。
這百裏家的公子，想必是紅鸞星動了。
“阿月，我們走吧。”雙兒行了個禮之後，輕輕拉了桃月的衣角，示意她原路折回。桃月也無意久留，臨去之前，朝百裏雲桑和蘇祈各自點了點下頜，算作問候。
楚鈺一言不發地靜靜望著她，天地寂然，他的眼裏是過盡千帆的坦然，隻在眼底留一些波瀾。
她剛要抬腳，便聽到蘇祈含笑的聲音遠遠飄來：“沈姑娘留步。”又在她抬起下頜疑惑地望向他時，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添道，“我們借一步說話。”
百裏雲桑在一旁蹙了蹙眉：“阿祈這是？”
蘇祈笑得意味深長：“你緊張什麽？我同沈姑娘是舊識，舊友重逢，自是有些話要敘。”
百裏雲桑臉色微沉，目光涼涼地在桃月麵上劃過，隨後語調發冷地道：“你交友範圍，還真是廣。”
桃月收起紙傘，對雙兒道了句：“你先走。”便走上前去，對蘇祈道：“又見麵了，蘇公子。”心裏對百裏雲桑的情緒轉換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既如此，我二人在前方客室候上一候。”楚鈺突然開口，聲音清朗中帶一些沉穩，仿佛帶著玉澤。
百裏雲桑不發一言，越過桃月，徑自往前走去，似是心情不佳。楚鈺隨後跟上，衣袂掠過，留下一陣淡雅的香。這香的味道桃月熟悉，正是她那日所贈。隻是男子的容顏，卻早易成了別人模樣。
她不想能在這裏遇到舊人，心中自然有些波瀾，隻是她想，自己同蘇祈早晚要撞上，至於楚鈺，倒是剛好省去她找他的功夫。
那一邊百裏雲桑同楚鈺走得遠了，這一邊她同蘇祈則退到紅木的闌幹處，二人近旁依偎著兩棵芭蕉，葉子舒展著，葉麵上有水珠橫躺。是下過夜雨的證據。
蘇祈先開口，仿佛二人已熟稔許久：“昨夜未聞雨聲，不想卻仍是下了一場。這芭蕉倒是不大會說謊。”
聽他話中有話，桃月也不慌：“倒是難為芭蕉沒處躲了。”
蘇祈眼裏劃過笑意：“幸而沈姑娘是有處躲的，百裏家在江陵無人敢不敬重，若是姑娘的仇人在江陵，想必姑娘……”
不等他說完，桃月便道：“蘇公子既然還記得我，便該記得我來江陵為的是什麽？”
蘇祈將手中折扇在掌心輕敲兩下，慢聲道：“你若打得是公子的主意，便不怕我將你來意告知雲桑？他似是極關心你的身份，以及來百裏家的目的。”
桃月抱臂道：“我倒是無所謂，隻是，我聽聞百裏公子素來同蘇公子交好，不知他知不知道蘇公子同楚莊主原是主從……”
蘇祈默了一默，旋即揉了揉額角，無奈道：“也罷。”轉個話題道，“你既要見公子，如今見到了，打算如何？”
桃月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袖，不置可否道：“我有句話問他，可，不是現在。”
蘇祈道：“隨你。”看了桃月一眼又道，“我也向你交個底，公子知有人找他，可找他的人太多了，多你一個他其實並不在意。若你還存著想接近他的念頭，隻管想自己的主意。我與你，其實並不妨礙。”
看到旁邊姑娘露出孤疑眼光，細迷了狐狸眼睛笑道：“你別這樣看我。我雖追隨公子，可也未必要事事考慮公子周全。”
桃月心想，此番話怕也隻有他蘇祈說得，卻聽他又道：“因為公子的周全，向來是不需旁人考慮的。我又何必瞎湊熱鬧。”
桃月額角跳了跳，聽到蘇祈輕描淡寫道：“走吧。上次你托我引見，擇日不如撞日，今日既撞上了，也別浪費了這個機會。”
桃月不大信蘇祈會有這麽好心，卻也沒想著推脫，便道：“好。”
二人抬腳朝百裏雲桑同楚鈺等候的客室走去，一路無話。
不知為何，馬上便要麵對可能的殺師敵人，桃月竟覺得自己的心異常平靜。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沉玗，那個曾救下自己的男子。他贈給自己的玉此刻正安然地躺在心口，貼近那日在寺中所受之傷，帶著涼意，沾上了些體溫。
“勞二位久候。”蘇祈踏過門檻，這般招呼。桃月透過空氣中飛旋的塵灰，看到白衣青年含笑的眼睛。裏麵斂著淡薄的涼意。
隻看得到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