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誤入江南煙雨中（2）
桃月送完楚鈺，前腳剛進門，就見趙虎遠遠迎過來。
見他神色慌張，又有些欲言又止，於是問道：“趙虎，怎麽了？”
對方有些為難，伸手攔了路道：“老爺吩咐下來，說姑娘此刻還是先別回去的好。”
桃月疑惑：“出什麽事了？”
趙虎含糊道：“也沒什麽大事。姑娘，我隨你出門走走，中秋將至，如今的夜市很熱鬧。”
桃月抬手拍了拍肩頭，道：“方才跟楚莊主走了那麽一圈，有些倦了，你若有興致，我讓雙兒陪你罷。”說著就要往廂房走。
趙虎仍舊攔著，臉紅了紅，有些為難地喚了一聲：“姑娘。”
桃月頓住，眼眸一轉，道：“趙虎，你不要瞞我，可是沈二爺同老爺言談不合鬧起來了？”
趙虎先是有些驚訝，後欽佩道：“姑娘英明。”
桃月心道，難怪百裏晟不讓自己回去，是怕添亂吧。
她也不想白白為他添這個亂，可今日既撞上了沈青訶，這亂子遲早要來。
既然遲早要來，晚來不如早來，便對趙虎道：“隨我去看看。”
趙虎隻得無奈地跟上去。
還沒到地方，就聽見沈青訶揚著嗓子大喊：“你說什麽也沒用，我是她舅舅，她自然該隨我回去！”
話音剛落就聽百裏晟比他的聲音還大，語氣裏隱約帶著怒氣：“你是她舅舅，可我是她爹，這天底下哪有閨女跟著舅舅的道理，跟著爹才天經地義！”
桃月從來沒有聽百裏晟用這麽大的嗓門同人講話，有一些驚著，腳步便慢了下來。
又聽沈青訶語帶嘲諷地道：“你是她爹？有意思，我怎聽說她是你遠方侄親。你若真是她親爹，怎不公告天下，給她個名分？”
百裏晟氣悶，抖著嗓子道：“她是我女兒，我自然要給她名分！隻是萬事都要講個循序漸進，先不說桃月眼下並不認我這個爹，就連雲姍雲霓也並還不知我……”壓了壓嗓子又道，“不知我年輕時的荒唐，你總得容我慢慢打算。”
沈青訶明顯不理他這套：“好，你慢慢打算，在你打算好之前，我先帶桃月回去，待你萬事打理好了，再接她回府也不遲。”
伴著將茶杯摔在桌上的聲響，隻聽百裏晟怒道：“你簡直不可理喻。”又強調道，“沈二，你這同我抬杠的毛病，就不能收一收？”
對方氣定神閑應道：“不能。”冷笑道，“當年你害阿清那麽苦，我念在咱們多年情分上不同你計較，你若還奢望我能好臉色對你，恕我心胸狹隘，隻送你三個字：做不到。”
“好。你今日若是來翻舊賬的，我們便翻個痛快。我百裏晟是負了阿清，可我對阿清的那份心，天地可鑒。阿清有孕之後，我將她接到府上，自那之後，我便從未想過再同她分開，若非……若非當年有人助阿清離府，也不至於……也不至於鬧得今天這個局麵。”
說到這裏，已是悲痛難耐的語調。
“也不知是誰害我同阿清天人永隔，同桃月十五年不得相見……”
沈青訶一拍桌子：“你以為是我助阿清離開江陵的？她剛剛生育過的身子，我這個做兄長的怎舍得她車馬勞頓！”
“不是你又是誰？”
“是誰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不清楚！”
兩個年過中年的人，此刻卻像孩童一般，誰也不讓誰一步。
桃月前腳剛進房門，就有一青花茶杯在腳邊碎成了渣，趙虎在身後緊張道：“姑娘小心！”
書房中的二人雙雙回頭，見小姑娘一張幹淨的臉上帶著訝異。慌忙停止爭吵，一前一後爭相衝過來。
沈青訶手更快一些，將小姑娘拉到身邊，眼神裏寫滿關切：“快讓舅舅瞧瞧，可否傷著。”
百裏晟從旁嗔道：“還不是怨你，動不動便亂扔杯子，傷到我女兒我可不饒你！”
沈青訶無暇理他，隻一個勁兒拉著小姑娘問道：“你喚作沈桃月，哪個桃，哪個月？”
小姑娘愣了愣，答道：“桃花的桃，月份的月。”
男子點頭稱：“好名字，好名字。”又道，“孩子，你可識得我？”
小姑娘道：“方才見過，前輩是錦繡山莊的二當家，人稱沈二爺。”
男子搖了搖頭，和藹地道：“沈二爺那是外人稱的，你我可不是外人。你娘是我妹子，你便是我嫡親的侄女。快，叫一聲阿舅我聽聽。”
一旁百裏晟頗為不滿，將他推開，蹙眉道：“沈二爺，你約莫有些著急了。”轉向桃月暖聲道，“桃月，到爹這兒來，二爺今日喝了些小酒，精神有些不大正常，爹正要送他回府歇息……”
沈青訶立刻駁道：“在下精神好著呢，不勞百裏老爺操心。”
桃月歎一口氣，道：“你們方才的爭吵，我都聽到了。”
百裏晟立刻有些緊張：“你全都聽到了？”
桃月點頭，衝他淡淡道：“前輩舊疾剛好，應好好調理內息，不宜動怒。否則，喝了多日的湯藥，隻怕要浪費了。”
百裏晟為她的稱呼心痛不已，不過總算是擔心自己的一席話，便有些欣慰：“桃月說的是，為父胡亂動氣，委實不應該。”
沈青訶一見二人之間氣氛，便知自己有空子可鑽，麵上正有些喜色，就聽桃月衝自己道：“沈二爺可有什麽要緊事？若是無甚要事，現下也到了掌燈的時間，不如早些回府歇下，省得耽擱明日晨起。”
男子麵皮一僵，望著小姑娘滿是坦然的臉，有一些不死心：“好侄女，你不隨阿舅回去？”
桃月疑惑道：“二爺現在可是獨居？”
男子道：“說獨居也稱不上，隻不過在錦繡山莊辟了一處宅子，倒也清靜，來錦繡山莊，總比你如今寄人籬下好得多。”
百裏晟沉聲道：“何為寄人籬下？我是桃月阿爹，這裏便是她的家。”
沈青訶瞥他一眼：“女兒遲早要嫁出去的，你忘了今日你是如何說的？‘雲姍和桃月都是我女兒，楚莊主中意的既是我這個女兒，我就沒有道理將另外一個硬塞給他’……”
百裏晟陰沉著臉道：“此一時，彼一時。”
沈青訶輕哼一聲：“可依我看就是一回事。”
桃月心思一動：“二爺此話何意？”
沈青訶正欲解釋，卻被百裏晟的眼光給逼回去，隻得含糊道：“總而言之，你早晚要出百裏家的門，不如早一些搬出去同我一起住。”
桃月先是望了百裏晟一眼，隨後低眉對沈青訶道：“多謝二爺盛情。”又沉吟道，“隻是百裏前輩的身疾好了一半，我既應承了他為他診治，總不好半途而廢……”
聽她這麽說，百裏晟的目光沉下去，卻有一些動了氣。
用手扳過她的兩肩，語調有一些疲憊：“桃月，我是你爹。你出口便是這麽疏遠的話，就不怕為父傷心嗎。”歎道，“你可知為父已有好些日子不曾睡過好覺，一閉眼便聽見你一聲聲喚為父‘前輩’，為父留你，不是因為你能救為父的命，而是因為你是我女兒！”
桃月不由得顫了顫身子。
不知為何，百裏晟的這番話，讓她心中有一些酸楚。這些日子，這個男人對她的好，她並非無動於衷。隻是她心裏有一層厚厚的膜，用十五年的光陰澆鑄，讓她麵對世間情感時，下意識便帶上冷淡。
她忽然想起師父的話，“可憐天下父母心，一片冰心在玉壺。”當然，師父的詩文水平有限，能將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句話摻和在一起已是難為了她。隻是師父說這話時目光中的孤寂，仿佛穿越時光，同眼前這個男子的目光重合在了一起。
良久，桃月聽到自己輕輕喚了一聲：“……爹。”
對方身子一顫，似有一些難以置信，“你方才喚我什麽？”
桃月輕聲道：“我喚你爹，難道不應該嗎。”
男子聽完這一句，立刻欣喜地將她擁入懷中。
“你總算認爹了，爹就算是死也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