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往昔恩仇今朝怨
聽完秦婉的一番告白，滿座的江湖人士心裏，都有了自己的判斷。
大多數人覺得，此事十之八/九，是誤扣了帽子給楚鈺。
想想也是，錦繡山莊雖然不大，在江南地方也算頗有威望。楚鈺這人為人處事又縝密謹慎，從不曾聽說他與誰樹敵，又怎會任自己陷入無故殺人的泥淖。
如今，鑄劍山莊有秦婉作證，免去了楚鈺的嫌疑，至於百草門那邊，齊彬說的話顯然不可信，如今沒有表態的便隻剩下赫連家。
於是眾人皆將目光投向赫連家的滄海長老。
此前一直沉默注視事態進展的老者忽然起身，蹣跚著繞過自己麵前的矮桌。
滄海長老年事已高，須發白眉，腿腳有些不便，拄著根木製的龍頭拐杖。
眾人擔憂地望著他顫顫巍巍走到喚作小招的少年麵前。
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將少年托在手裏的蠱蟲接過去，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幾眼。
這滄海長老是個怪性子，不少人當麵稱他滄海長老，背後卻叫他一聲滄海老怪。有人說他渾身都是毒，靠近他的人，隨時都有被下毒的危險。
眾人屏息凝神，不知這滄海老怪會扔出怎樣的驚雷來。
隻見他忽然將那一蠱蟲拿到手裏，上上下下看了又看。他的神情本嚴肅著，誰料那一雙渾濁的眼睛卻驀地煥發出了光彩。
“小子。”又是一個突然，先前還走路蹣跚、無精打采的老者，此刻已將代步的拐杖往扔到一邊，腿腳堪比正常人地走到楚鈺麵前。
老者的眼中放出一種近乎貪婪的光，語氣亦十分急切，他堆笑道：“老夫行走江湖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養的這麽好的蠱。小子，可否送一隻給老夫研究。來來來，老夫也送你一罐毒藥，保證粒粒封喉。”
說著就在身體上下摸起來，眾人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從耳後摸出一粒，發間摸出一粒，腰間又摸出一粒……最後從懷裏摸出個小罐子，將那些原藏在身上的藥丸裝進去，不容分說塞到楚鈺懷裏。
眾人免不了心裏一陣惡寒——這滄海老怪，果真渾身上下都是毒藥。而且，那蠱蟲也許便是殺害他家孫女的元凶，他卻用一種別樣慈愛的眼光看著它們，這於正常人而言簡直瘋狂。
楚鈺默了默，道：“前輩若是想要，三隻全拿去也無妨，這般客氣做什麽。”又道，“那蠱蟲已死，於晚輩而言，不過是廢物。至於這毒藥……”笑道，“楚某從不用毒。”
聽到這話，滄海老怪的臉登時板起來，大吼一聲：“叫你拿著便拿著，磨磨唧唧做什麽！”下一瞬竟又堆起笑臉，目光慈愛地道，“這蠱老朽便拿去了。”
楚鈺做出個請便的手勢，隨後道聲謝，將那一小罐毒藥收入懷中。
事態發展到這裏，桃月的心中不無動搖。
如果凶手不是楚鈺，那麽，自己一直以來調查的線索便斷了個徹底。
不過，另一條線卻隱約浮現，或許會將她引向最終的答案——那個答案是什麽，她不敢想。
敏銳的人早察覺到，今日的幾樁事，看似毫無關聯，實際上卻有巨大的相似。這個相似之處的關鍵，便是此前提過的西流花家。
無論是百草門，還是鑄劍山莊，抑或是赫連家，都同西流花家遭無花門滅門那樁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其中最有淵源的，隻怕就是赫連家。因為無花門的門主赫連染，便出自赫連家的旁支。
江湖上有三大醫學世家，中原百草門自古是正統，而漠北赫連家則以用毒聞名，西流花家則專攻解毒。
如此看來，赫連家同西流花家應該是水火不容的死對頭。然，江湖自有江湖的一套規矩。兩家勢力一在漠北，一在西疆，井水不犯河水。我用的毒被你解了是你本事，你解不了也不能怪我狠毒——不過是各有各的生財之道。多少年來，兩家也算相安無事。
赫連家雖然用毒，卻向來自詡光明正大，不走旁門邪道，赫連染便是在少年時代由於不走正路而被逐出赫連家的。
有人也許會說，用毒就是用毒了，還分什麽正門旁門，其實不然，就像當麵砍人和背後砍人的區別一樣。
赫連家的門規是隻管閉門製毒，有人願意花高價買，他們當然不攔著，隻是若因赫連家的毒死了人，就隻能怪用毒者心地不善。說到底，毒藥不過是生財之道，同街上賣的糖葫蘆一樣。
然而，當年的赫連染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就罔顧門規隨意毒死過路人——隻因為想試試藥的威力。這樣以人命試藥的事發生過幾次之後，赫連家覺得不能留下這孩子，遂將之逐出門戶。
可這赫連染就是個用毒狂熱分子，離開赫連家之後，他便創立了無花門，專門研究旁門左道。
其實離開赫連家對於赫連染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壞事，反而為他打開了一扇更為廣闊的門，使他得以踏入當年在赫連家無法企及的領域。
這麽說吧，無花門最擅長的，便是用蠱，毒蠱。
如今的赫連家雖也養蠱，卻隻是淺嚐輒止，古往今來，能將蠱這東西用好的幾乎沒有，而用壞的則極容易成為江湖禍害。
赫連家要麵子，不想因為一著不慎，便為害江湖，甚至毀了百年基業。於是為害江湖這個使命，便光榮地落到了無花門的肩上。
當年無花門頻繁活動，搞得江湖上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終於，有人提議聯合起來鏟平無花門，為江湖除害。
於是，在某個很有威望的江湖前輩的號召下，大大小小幾十個門派聯合起來，圍剿了無花門。
說來也巧，那日恰逢赫連染閉關煉毒，無花門下弟子雖長於用毒，武功也卓絕，人數卻並不很多。門前的毒陣經由高手聯合破解以後，一場聲勢浩大的屠殺便開始展開。那些江湖正派人士一個個都殺紅了眼，將無花門屠了個一幹二淨。
至於參與圍剿的門派都有誰，如今飛花宴上的人，個個心中有數。
百草門與赫連家聯手破的毒陣，號召之人是西流花家的花大善人，向來同花家交好的鑄劍山莊也很難獨善其身——當年眾門派也知這麽多人偷襲一個初出江湖的小門派有失顏麵，遂簽了生死狀，約定一定不得泄露發起人是誰。
後來赫連染出關，見到這一片狼藉的慘狀，自然生出複仇之心。而他第一個要找的，就是那個領頭之人。誰也不知他是如何將當初簽下的生死狀拿到手上的，生死狀上的倡議人，赫然便是花大善人的名號。
也許冥冥之中都是注定，赫連染的無花門，終將西流的花家滅了滿門。
誰也不知是為什麽，花家滅門以後，赫連染再未向其他門派尋仇，而是在江湖上消隱無蹤。
雖然每隔幾年總會傳出些消息證明無花門還在活動，卻再沒有發生什麽轟動江湖的大事。尤其是最近幾年，這個門派幾乎要淡出人們的視線。
有人說赫連染當年風頭再盛，如今也老了，禁不起折騰了。也有人表示，他不過是受了重創，當年除了向手無縛雞之力的花家尋仇，別無他法。而他潛伏這十好幾年，一定是在休養生息，以他的性情，有朝一日定會卷土重來，向江湖複仇。
最近百草門、赫連家和鑄劍山莊的幾樁慘案，不由得人將此事同赫連染聯合在一起。
“師父也是擅長用毒的。”桃月忽然喃喃自語。
鳳冬彌聽到她的話，注意到她神色有一些不對勁。
將她放在身下的手握起來，發覺她手心冰涼，蹙眉道：“可是你師父的事有了什麽頭緒？”
小姑娘反握住那隻手，神色裏有細微的痛苦：“我還沒有想好。不過，師父的事，一定同赫連染脫不了……幹係……”
“你可是哪裏不舒服？”男子說著，手移向她的脈門，卻被她製止。
“我沒事，不過有些呼吸不上來。”
小姑娘做了一次深呼吸，沉聲道：“那香爐中的香有毒。”
她話音剛落，就見場上之人倒了一片。
不知何時，赫連家的滄海長老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邊。
老爺子頓下腳步，兩眼放光地望著她：“沒有想到除老朽以外竟還有人能識別出這種毒。”又道，“小姑娘，有沒有興趣做老朽的弟……”弟子二字還未說完，人已經癱在地上，順勢帶翻幾個銀製的酒盞，叮叮當當響作一團。
桃月默了默，將尚還清醒著的人望著，道：“楚莊主這個局，設得可真夠大的。”
話說完，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