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
似乎做了許久的夢,而夢的內容卻有些記不大清。小姑娘費了一些功夫才坐直身子,抬起纖細的手臂,漫不經心將亂在額前的長發撩至耳後。
她的頭發黑,又長,順著削瘦的肩膀一路披散下去,落在床單上繡著的牡丹花畔。
“你醒了。”
男子的聲音驀地落入耳中,像是一縷青煙。她循聲轉頭,臉上微帶訝異。
小姑娘有著小巧的下巴,臉頰上似乎是剛剛褪去嬰兒肥,還留一些獨屬於少年人的青澀。左眼下麵有一顆小小的淚痣,映襯著桃花的眼睛,清亮的眸。
此刻的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不通世事的小丫頭,從那剛剛睡醒的容顏上,找不到任何不純粹之物。
楚鈺聽到她開口,聲音裏帶著一些嘶啞:“我是在哪裏?”
他走到她身邊,在床前的矮凳上坐好,手無比自然地搭在她額上,她隻僵了一下,卻沒有避開。
“很好,不再發燒了。”楚鈺將手收回來後才回答她的問題,“你在錦繡山莊,我已讓小招送了帖子去百裏家,應該不至讓你爹掛念。這些天,你安心住在這裏。”
桃月忍不住望著他眼睛,他好整以暇地回望,眼裏是坦然的笑影。
他此刻的溫和似乎永遠不會改變模樣,這與她第一次見他時,並不一樣。
忍了忍,問他道:“你將其他人怎麽樣了,同我在一起的那個人……可還好?”
也不知鳳冬彌有沒有著了他的道,他雖然精明,卻好歹是個不通藥理的人,那香爐中的藥量雖然不多,可也挨不住長時間的攝入,就連百毒不侵的她,也沒能招架的住。
其實,她也是在最後關口才有所察覺,那日的飛花宴,一切對楚鈺而言都過於順利,順利到好似一個精心安排的局,至於那喚作邀月的女子,她總覺得——若她不是同楚鈺同流合汙,便是個假的。
當然,現在的她不好做判斷,也並不是做判斷的立場。
她願意讓麵前的男子將手放在自己的額上,便是向他繳了械,不光現在,或許永遠,她都鬥不過他。
“你放心,所有人都好好的。”男子柔聲道,“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做了一場夢,醒來後,便會將該忘記的忘記。”
桃月蹙起眉將額角揉了揉,果然一思考便會頭疼。
她啞著嗓子道:“也會將該記得的記起來,是不是?”
楚鈺望著她,似笑非笑:“你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便判斷出毒的種類,並通過放血將毒逼出來,著實很厲害。”說著執起她的左手手腕,打量一眼手腕上長長的割痕,道,“隻是我不希望有下次。”
桃月有些不滿道:“你以為是誰害的?”說著,便要將手抽出來。
楚鈺緊了手中力道,將她死死望著,眸中有抹迫人的光:“所以說你現在是在後悔沒有早些通知我你會混在宴席裏嗎?”
他的目光硬生生逼得她將到嘴的話咽下去。
僵持了一會兒,她聽到自己問他:“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是我的?”
楚鈺將這個問題又拋回給她:“你希望是什麽時候?”
桃月默了默,歎氣道:“我真希望我並不認得你。”
楚鈺也不生氣,衝她不置可否地笑笑:“現在後悔,晚了。”過會兒又道,“是誰千裏迢迢追到我這裏的?”他的聲音裏帶著好聽的鼻音。
桃月又為此人的厚臉皮沉默片刻,然後挺了挺胸道:“我師父死了。”
楚鈺露出個“那又如何”的神情。
“死因是公子劍。”
楚鈺接著以眼神示意她說下去。
“若你當真有把握洗清罪責,又為何偏偏拖到飛花宴,夜長夢多,你難道便不怕嗎。”
對方仍舊是那副淡定的表情。
桃月有些窩火,眉頭不由得挑起:“你莫不是真的殺了人,最後出於心虛才將那些人在飛花宴上給毒翻的?”
楚鈺眉頭一挑:“嗯?”
隻因對方隻一個嗯字,小姑娘剛剛蓄好的氣勢又弱了下去。
“我是說……你當真沒有殺我師父?”
男子望著小姑娘清亮的眸子,看到那雙眸子裏沒有膽怯,沒有算計,有的隻是真心實意的探尋。
他斂了笑意,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飛花宴自然是一個局,還是一個非同小可的局。你方才問我為什麽偏要拖到飛花宴,很簡單,我要聚集很多很多的人。”
他靜靜說著,聲音斂的很沉:“我需要很多人都知道,究竟是什麽殺了沈一杭,慕容旭,還有赫連靈兒。”
桃月了然道:“可你不希望他們知道,這件事是你告訴他們的,所以對他們下了藥。”
楚鈺沉默地盯著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她忽然在他的沉默裏明白了,他要維護的,根本不是他自己。
“桃月。”他喚了聲她的名字,“你是什麽人,你師父又是什麽人,我此時並不想知道。”
她的心思一動,又聽到男子如同裹著霧氣的聲音:“可是,等到我想知道的時候,你一定要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