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內賊
司禹辰沒有再說下去,兩人相握的手緊緊地攥在一起,冰涼而濕漉。
“她……被搶走了身上所有的錢,遍體鱗傷的被拋在廢棄倉庫裏。幸好不久就被人救了,那個救她的女人是個酒吧女,那天半夜正好來這裏和男人私下交易,恰好就目睹了這一切。酒吧女將她救走後帶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於是她就在那裏住了下來,幸運的是孩子沒事,身體養好後她迫於生計開始接客。”
童韻閉上了眼,難以想象一個年輕的單身女孩身無分文地在異國他鄉是如何生存下來的。她接觸過不少從事不正當行業的未成年少女,有不少是貪圖新鮮刺激,或者是為了金錢才做的,但也有許多是生活所迫,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出賣著自己的身體。童韻從沒有看不起這些人,因此在聽到小舍母親的悲慘遭遇後,心裏除了震驚外更多的是同情和不忍。
那時候的她,該是多麽無助啊!
“她的生活條件很不好,即使後來成了酒吧當紅的小姐,可卻迷上了賭博,所有的錢都被她賭光了。或許她是恨我的吧,所以對那個孩子她也連帶著一起恨了。孩子到了五、六歲以後就被她一個人扔在家裏,托給隔壁鄰居看管。不讓他出門也不給他學習,冰箱裏塞滿了速食品,孩子餓了就自己找東西吃。她會幾天幾夜都不回去,也不打電話回家,高興了就回來扔一點生活費,不高興了就會失蹤好一陣子。”
小舍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的嗎?
想到漆黑的屋子裏,小舍一個人蜷縮在床腳邊,發著高燒卻不敢打電話給自己的樣子,童韻的心就疼得更厲害了。
“她的精神狀況一直不好,酗酒賭博是常性,喝醉了就會發酒瘋四處打人,幸好她不怎麽回家,孩子才沒有遭殃。不過終於還是闖了禍,一次工作時喝多了,咬傷了一個客人,被人抓到了警察局。一個追求了她許多年的中國富商將她保釋出來,不過酒吧卻將她辭退了,為了以後的生活她答應了那個商人的求婚。但是商人並不知道她還有個兒子,因此她就托回國探親的小姐妹把孩子帶回國來交給我。就在我收到司舍不久之後,她就和那個商人結婚了。”
聽完整個故事,童韻才終於明白司禹辰為什麽打從一開始就對小舍那麽冷漠。畢竟他沒有參與過孩子的成長,兩人之間毫無親情可言。以他大少爺的性子能接納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十二歲的兒子,已經很是難得了。
司禹辰頓了頓,突然伸手按了按眉框,整個人顯得很疲憊。
“我不知道該怎樣去麵對司舍。雖然是我的孩子,可他畢竟不是在父母的期盼下出生的。我對他的母親早已沒有了感情,有的隻是內疚,而他母親對我……應該是恨到無法原諒的吧。這種無法被祝福的關係,我實在是……”
童韻輕歎一聲,輕輕擁住了他。
“慢慢來吧,小舍是個好孩子,終有一天你們會感覺到父子間那種無法抹滅的親情。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的聲音低低的,和懷抱一樣溫暖,輕輕圍繞著司禹辰。
司禹辰長長地呼出口氣來,這些話他從未對人說過,知道事情真相的也隻有莫管家而已。憋在心裏三年多了,如果聆聽的人不是童韻,或許他永遠都不會將自己這段脆弱不堪的往事說出來吧。
他反過身緊緊抱住童韻,將臉埋在她的發間,用力地吸著她身上獨有的清香。
淡淡的,卻令他覺得心安。
幸好,他的身邊還有她。
童韻走在樓梯上,腦海中盤旋著司禹辰剛才的話。
她走得很慢、很慢。
小舍的房間就在二樓的第三間,可就是這麽短一段距離,童韻足足走了十多分鍾。
因此當她舉起手準備敲門的時候,突然猶豫了一下,她該用怎樣的心情去麵對小舍呢?
安慰?鼓勵?這些就足夠了嗎?
門突然從裏麵打開了。
小舍沒想到會有人站在他門口,有一瞬間的怔愣,待看清是童韻後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有些欣喜,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就這麽直直地看著她,眼中帶著希翼。
她那麽晚還沒有回去,是在擔心他嗎?可是她又是為什麽而擔心呢?
小舍是期待她因看到江小柔的表白而難過的,可心裏同時又有一個聲音在說:
別妄想了!她從來就隻把你當作弟弟看待,根本就不喜歡你!
小舍慢慢垂下眼簾,不再看著童韻。
童韻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好勉強地笑了笑。
“小舍,肚子餓了嗎?我去把飯菜熱一下吧。”
小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自嘲地笑了起來:“你等到那麽晚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童韻一愣,眼前的小舍是陌生的,是她所沒有見過的——不,這種狀態是小舍對旁人的一貫態度,可卻是從未在麵對她時出現過的。
童韻莫名地感覺到了一種驚慌,想要去拉他的手,卻被不著痕跡地閃了開去。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直直地看著前方,下巴倨傲的緊繃著,“我能照顧自己,你不用特意操心了。”
說完,就這麽冷著臉從童韻身邊走開,向樓下走去。
童韻呆了好一會兒,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這才回過神來。
她的眉頭不由地狠狠皺起。
小舍有些迷茫地看著廚房裏的空鍋空碗,剛才撂下大話說會自己照顧自己,這才沒過幾分鍾他就遇著麻煩了。
司家的廚房裏沒有冰箱,隻有一個巨大的冰櫃,裏麵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速凍品,卻沒有一個是可以速食的。小舍不由地苦下臉來,現在的情況比他在美國的家裏時還要糟糕——至少媽媽會在冰箱裏塞滿各種速食麵或是罐頭食品。
在廚房裏轉了半天,他突然想起休息室裏有個冰箱,裏麵應該有能吃的吧?
休息室在從廚房到樓梯的必經之路上,小舍還沒走到休息室門口,就聞到了一陣熟悉的清甜香味。
他的步伐情不自禁地放慢下來。
“過來坐。”
童韻冷著臉坐在休息室的桌子邊,桌上擺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砂鍋和一隻幹淨的碗。
剛才的不快令小舍心裏掙紮了一下,可腳卻已經不受控製地向童韻走了過去。
童韻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不悅,可臉卻是繃得緊緊的,沒有一絲笑容。
砂鍋裏是小舍第一次被童韻帶回家後吃過的枸杞桂圓粥,雪白的粥米中夾雜著一顆顆紅色的枸杞,還有沉浸在其中的桂圓肉,看上去無比誘人。
小舍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肚子很不給麵子地叫了起來。
他懊惱地捂住肚子,偷偷瞥了童韻一眼,卻瞧不出她麵色有任何的變化。
一瞬間,剛才還倔強著的心思瞬間就坍塌了下來。
韻……生氣了嗎?小舍隱隱有些擔心起來。
童韻乘了淺淺一碗粥擺在他麵前。
“吃吧。”
小舍忐忑地看了她兩眼,見她抬眼看過來,趕緊一把捧起粥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童韻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這麽靜靜地看著他一碗一碗地喝光了所有的粥。
最後一碗下肚時,小舍已經快要彎不下腰來了,摸著鼓脹的肚子滿足地擦了擦嘴。他呼了口氣,剛想讚歎童韻的手藝越來越好了,突然想起兩人間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很古怪的氣氛,有些尷尬地放下手裏的粥碗,垂著眼不作聲。
“飽了?”
“嗯。”
童韻將砂鍋和碗簡單地收了收,擺到一邊。
“那說吧。”
小舍微微別開頭:“說什麽?”
童韻瞥著他,輕哼一聲:“粥都喝了,是不是該等價交換告訴我到底是為了什麽不高興?”
小舍一愣,突然想起當初童韻用葡萄“勾引”他自報姓名年齡的事來,臉色一紅,不甘地扭頭瞪她,卻又是一愣。
童韻並沒有板著臉,反倒是一臉平和地看著他,眼底有著淺淺的笑意。
小舍鬆了口氣,在她溫柔的目光下,想要問她到底有沒有和司禹辰在一起的話險些脫口而出,卻又隱隱忍了下來。
他很怕聽到確定的答案,因為那就意味著他將變成這個家裏真正的“外人”。
他閉上眼不去看她,靠在椅背上陷入了自己的思緒,童韻也沒有催促,就這麽靜靜地等著他開口。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小舍才睜開眼來,仿佛沒事人一般笑了笑:“沒有,已經沒有不高興了。”
童韻等了半天就等來這麽一個明顯是敷衍的答案,不覺皺起了眉頭。
小舍笑著去拉她的手。
“韻,真的沒事了,應該是肚子餓了,吃飽後就好多了。”說著還調皮地衝她擠了擠眼,“你的手藝越來越棒了呢,一鍋粥下肚心情就瞬間好起來了!”
童韻一愣,哭笑不得地看著他。
“你這家夥……”
小舍放學回來,還沒踏進大門就聽見客廳裏有人說話的聲音。
“韻!你來了嗎?”
他笑著跑進客廳,卻在看到沙發上另一個嬌小的人時愣在了原地,狠狠皺起眉頭來。
“你怎麽在這裏?”
童韻笑著橫了他一眼:“這就是你對小女朋友的態度?”
“女朋友?!”
小舍倒抽了口氣,眼神淩厲地瞪向一臉悠閑地坐在沙發上的江小柔。
江小柔笑意盈盈地站了起來:“阿舍,你回來啦?”
童韻在一旁笑著直搖頭:“如果不是小柔到家裏來,你是不是還想一直瞞著我?”
小舍深深吸了口氣,剛想要上前澄清,江小柔突然輕快地向他跑來。
“你跑哪兒閑逛去了?都不等我一起走!”
江小柔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將腦袋靠到他肩膀上,突然用童韻聽不見的聲音低聲道:“我來看看你口中的‘姐姐’到底有什麽魅力,竟然能讓冷酷無情的司舍對我做出那麽絕情、那麽殘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