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遊樂園(1)
簽字筆敲在桌麵上,發出扣扣的聲響。
“我記得你母親臥病在床有不少年頭了吧,”司禹辰翻著手頭的資料,“從財務部門送過來的經濟狀況看,你父親上個月剛接受了內退,目前是失業狀態。這麽說來現在全家隻靠你一個人支撐著,以這樣的經濟狀況,你打算用什麽來償還這筆債務?”
隨著一句又一句無可厚非的事實從司禹辰的嘴裏吐出,方傑的背脊慢慢僵硬了起來,身子隱隱有些顫動。
“我會想辦法……”
司禹辰看著他,揮手打斷他幾近無力的話語。
“你在景天幾年了?”
方傑緊緊閉上眼,嘴唇顫抖著道:“六年。”他打從一畢業就以優異的成績進入景天實習,靠自己的實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位子。
“六年。”司禹辰重複了一遍,突然拿起那封辭呈,“從現在起接下來的六年裏,撤銷你的企劃部總監一職,降為副總監,代理總監事務。另外,保留你在公司的股份和日常工資,但沒收所有分紅和獎勵,留內察看。六年後如果你的表現能令我滿意,再考慮官複原職的事。”
猶如聽到驚天的消息般,方傑猛然抬起頭來,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上司。
司禹辰把玩著手裏的辭呈,嘴角邊掛著冷酷的笑意。
“當然,你該知道我的挑剔程度,如果在這六年裏犯下任何一個小錯誤,這份辭呈隨時都會生效。”
說完,司禹辰拉開抽屜,將辭呈扔了進去。
關上抽屜後,他雙手環胸看著方傑:“還有什麽問題嗎?”
方傑已經完全處於驚呆狀態了,腦海中空白一片,根本不知道該怎麽作答,也沒有意識到自己不回答上司的問話是一件多麽失禮的事!
“沒有問題的話,還不回去幹活!下個月的企劃方案你是打算拖到月底再給我嗎?!”
司禹辰冷哼一聲,目光直破逼人地瞪著那隻呆雞。
“是、是!馬上給您送來!”
方傑習慣性地低頭應聲,飛快地拉開門向自己的辦公室跑去。
司禹辰見他倉皇地都忘了要關門,不禁狠狠地衝他的背影瞪了一眼,拿起簽字筆繼續批閱起文件來,嘴角卻微微上揚著。
方傑跑出老遠後,才慢慢收住了前奔的腳步。
終於,他停了下來,轉過頭來望著司禹辰辦公室的方向。
眼神從震驚到內疚,再到洶湧澎湃的激動,最後竟隱隱泛起淚光來。
飛快地抹了抹眼角,方傑緊緊抿起雙唇,快步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早上,童韻剛一到工作室就被叫去了祁彥風的辦公室。
晃了晃有些犯暈的腦袋,昨晚幾乎一晚沒睡,原本那番折騰和驚嚇足以令人沉沉睡去。可童韻卻沒有絲毫睡意,眼神直勾勾地望了那副油畫一整晚,滿腦子全是司禹辰冰冷和焦急的神色在交相變換著。
他到底在想什麽?明明就很緊張她,為何會棄當初的承諾於不顧?明明說好要給小舍一個好的生活環境,又為何出爾反爾重新開起了深夜PARTY?明明前不久還抱著她甜言蜜語,轉眼間就換上了冰冷的神色,仿佛連一個眼神都不屑再丟給她……
童韻按了按脹痛的太陽穴,敲響祁彥風的門。
“進來。”清朗的男聲響起。
童韻收起了紛亂的思緒推門而入:“祁總,您找我有什麽事?”
祁彥風的桌子上從來不會缺少文件資料,案頭更是習慣性地擺著各種最新的葡萄酒谘詢。
此時,他正在翻閱著法國送過來的最新葡萄品種研發數據,聽見聲音後資料裏抬起頭。
原本正常的神色在見到童韻時突然變得古怪起來,眉頭也跟著微微蹙起,就這麽一直看著她,也不說話。
童韻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心想該不會是李誌浩傳錯話了吧?
就在她要開口問出心裏疑惑的當頭,祁彥風突然放下手裏的資料,身子向後一靠。
“今天早上保全部門來報,昨晚十點左右,一樓安全通道的玻璃窗被人砸碎了。”
童韻臉色大變,心頭一跳,半天沒敢吭聲。
就像沒見到她的怪異般,祁彥風用握著的筆輕輕敲了敲桌麵,似乎在琢磨著什麽。
“昨晚你是最後一個離開的,找你來就想問問,有沒有見到什麽異常的情況?”
童韻咬著嘴唇,低頭心裏鬥爭了好一會兒。
“對不起!昨晚的事都是因我而起!”
“哦?”祁彥風挑起眉看著她。
童韻終究不是說謊的性格,長年以來義工社的工作更是培養出了一種強烈的正直感來。
深吸一口氣,她抬起頭。
“昨晚我看書看得忘了時間,等想起來的時候大樓門已經關上了。”
童韻將昨晚的事大致地匯報了一下,卻隻說到自己被困在安全通道裏,而對於怎麽逃出去卻支吾著帶了過去。
下意識地,童韻就將司禹辰的到來給隱去了。
祁彥風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靜靜地聽她說完,這才再度開口提問。
“這麽說來,是你自己砸開窗戶出去的?”
童韻心虛地垂下眼,想要應聲,可與事實相違背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祁彥風勾起嘴角,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冷笑著。
“我怎麽聽說,窗子是從外麵被砸開的呢?那塊石頭現在還作為證據躺在安全通道裏呢。難道說是你砸完窗後為了避免汙染環境又撿回來的?不過我最奇怪的是……如果是你自己砸的玻璃,這麽大一塊石頭你是從哪兒搞來的?別告訴我你每天都隨身攜帶‘武器’啊!安氏就讓你這麽沒安全感嗎?”
轟地一聲,童韻隻覺得血液從腳底都衝到了頭頂。
她自然聽出了祁彥風話裏的揶揄和諷刺,知道混不過去了,隻好老實交代。
“不,是有人幫忙從外麵砸開的。”
“哦?是誰呢?”
畢竟還是藏了份私心的,童韻垂下眼避重就輕地道:“是過路的人,我拍窗戶求救時正好有人路過,那石頭是他從花壇裏撿的。”
祁彥風直直地盯著她,心裏暗自冷笑。
這話倒是說得絲毫不漏風呢,過路、求救、撿石頭,照昨晚的情況看來這麽說倒也沒錯。
不過……
祁彥風眯起眼來。
她為什麽要刻意隱瞞司禹辰的身份呢?
童韻緊張地偷偷瞥了他一眼,不知道這個不盡全的說法能不能把這件事圓過去。
“我會負責賠償的。”
祁彥風挑了挑眉:“自然該由你來賠償,賠償的事找財務部去。”
童韻沉默著點了點頭,這事畢竟起因在她,隻是賠一塊玻璃的話已經很好了。
“除非必要的加班,安氏從不主張過度加班加點,所以如果下次再發生這種事,我想我們會有足夠的理由,以意圖盜取內部資料為名對你做出懲處。”祁彥風最後看了她一眼,重新捧起資料來,“出去吧。”
“謝謝祁總!”
童韻鬆了一口氣,幸好他沒有再追究下去。
這件事應該結束了吧?
關上辦公室的門,童韻輕輕拍著胸口。
安氏工作室頂層。
典雅簡介到極致的大堂盡頭,隻有唯一一間房間,彰顯著主人與眾不同的地位。
此時,房門緊閉著。
電梯門開了,一個高挑的人影走了出來。
“是,師傅,我知道在哪,現在就送過去。”
祁彥風三兩步就走到了安老爺子的辦公室前,按下密碼後推開了門。
很快,他就找到了老爺子交代的資料,正準備走人突然目光落到了老爺子那張紅木桌子上。
一張名片在硯下露出一個小角來。
安老爺子幾乎從不對外散名片,這點是人盡皆知的“秘密”。同樣,他老人家也從不收任何人遞上的名片,全部交由祁彥風接收。
因此,在安老爺子辦公桌上出現一張名片,倒成了一件十分稀奇的事。
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祁彥風放下手頭的資料走到桌邊。
“是老爺子自己的?”熟悉的酒紅色和蒼勁有力的安南兩字躍入眼簾,祁彥風微挑眉峰,“為什麽會放在桌上?”
腦海中忽然一閃,他想起前不久安老爺子將童韻扔給他的時候,他曾多心去問了下前台,聽說是童韻自己拿著安老爺子的名片找上門來的。這麽普通的一個女孩怎麽可能會有安老爺子的名片?必定是通過什麽手段,或是有人在背後支持她。
腦海中的畫麵一個翻轉,回到了那個童韻被困在樓道裏的夜晚,司禹辰焦急地砸玻璃救人的場麵。
拉回思緒,祁彥風眯起眼看著手中的名片,似乎想到了什麽,迅速將名片翻轉過來。
一個氣勢蓬勃卻難掩桀驁的簽名躍然紙上。
“是他?”
祁彥風的瞳孔猛然收縮起來。
童韻站在廚房裏準備著晚餐,暗暗著心疼下午交到財務部去的玻璃賠償費。
“可惡!一個安全通道裏的破玻璃都要那麽貴!安氏是錢太多了嗎?”
她狠狠地戳著鍋子裏的湯料,一下一下,把那些漂浮在湯麵上的菜葉子全當成了玻璃渣。
門鈴突然響起。
“來了!”
難道是沈心淩?應該不是,最近沈心淩在跟一個設計案子,聽說是第一次獨當一麵,忙得她沒日沒夜地混在辦公室裏不回家。
童韻搖了搖頭,一擦手跑去開門,“誰啊?”
門一開,一個大大的擁抱撲了上來。
童韻先是一驚,隨即放下心來,熟悉的味道令她不禁笑出聲來。
“小舍!你怎麽跑來了?”
小舍送開她,目光貪婪地滯留在她臉上。
好幾個星期沒有見到童韻了,在來的路上小舍就已經開始忍不住思念起她的微笑來。越是接近童韻家,心底就越是難以忍耐那份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