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江家姐妹
“那個女人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直接將兩份資料推到心雅麵前,告訴心雅她早就調查過我們的一切,所有心雅無法給我的東西,她都能做到,比如孩子,比如事業。”安老爺子深深吸了口氣,垂下眼來,“之後的發展再順理成章不過,我和所有出軌的男人一樣,雖然無法接受那個女人的做法,卻也狠不下心讓她把孩子打掉,畢竟那將是我第一個親生骨肉。我們三人麵對麵坐了一整夜,我甚至提出把孩子生下來,交給我和心雅撫養,我可以立下保證書,保證這個孩子不會去爭奪對方家裏的任何財產,但心雅和那個女人都沒有同意。最後天亮的時候,由於我還要上班,心雅讓那個女人回去,說會給她一個滿意的交代後,就獨自帶著孩子回房去了。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童韻才問出口,就發現自己已經知道了答案。
“沒想到,等我晚上下班回家,心雅就已經走了,還帶走了孩子。隻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說她知道孩子和事業一直都是我心中的痛,因為愛我,所以不願意讓自己成為困住我的枷鎖,也因為太愛我,所以無法原諒我的背叛。她說她會和女兒相依為命,在這世界上的某一個角落,有生之年,不願再見。”
安老爺子緩緩閉上眼,許久之後,一行老淚沿著臉頰上的褶皺蜿蜒流淌而下。
童韻沉默了半天,才重重歎了一口氣。她想到過安老爺子和院長媽媽之間會有一段沉重的過往,卻萬萬沒有想到竟會如此生命無法承受之重。隻是這樣的命運,又能怪誰?
“後來呢?”
安老爺子抹去臉上的濕漉,一口喝幹杯中的紅酒。
“後來,那個女人順利地為我生下一個兒子,一年後,她成為了我的妻子。這一年裏,我借著她們家的關係,順利地推出了我研發的新品葡萄酒,一舉打響了市場名氣,也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她的幹爹過世後,留了一部分遺產給她,我們用這筆錢擴充了公司規模,越做越大。”
“那您是怎麽會回來中國的?您的妻子現在……”
安老爺子按了按眉心,神情疲倦地道:“我對我的妻子並沒有愛情,有的隻是對身為我孩子母親的一份親情,那幾年裏,我除了專注於工作外,剩下的所有時間都用來打聽心雅的下落。雖然我不知道如果找到她後自己能做什麽,但卻始終都不肯放棄。我冷落了妻子和兒子,幾乎從來不回家,終於有一天讓我找到了心雅的消息,當我得知她回了中國的時候,我激動得幾乎想要放下手頭的一切,立刻就買機票飛回去找她。可就在同一天,我接到了醫院的電話,我的妻子在去接兒子放學的路上暈倒了,醫院給出的診斷是……末期肝癌。我不得不放下心雅的消息去醫院照顧她,可不管我花了多少錢,找了多少方法,沒過一個月她就走了。”
“我不得不放下心雅的消息去醫院照顧她,可不管我花了多少錢,找了多少方法,沒過一個月她就走了。””
童韻緊緊閉上眼,幾乎不忍去看安老爺子臉上的表情。
那會是哀痛,還是茫然?
她不敢想,也不敢知道。
“她去世的那年,兒子隻有十一歲。辦完葬禮後,我把公司結束了想要回國。但兒子死活不肯離開法國,不肯離開母親生活的地方。無奈之下,我隻好將他送到寄宿製學校,而我自己則回國來成立了安氏企業,一邊發展國內的事業,一邊尋找心雅的下落。每年,我都會抽出一個星期飛去法國看兒子,但兒子越長越大之後,和我的關係也變得越來越差,他始終都認為母親是我害死的,對此我卻始終無可辯駁。就這樣,一直到他上了高中,我們幾乎一年連一麵都見不上了。”
童韻歎了口氣,雖然感到惋惜,卻也有些犯糊塗了。她明明問的是院長媽媽的事,安老爺子怎麽說到他兒子身上去了?
“直到一天半夜,我被法國的越洋電話驚醒,是學校打來的,說他放火燒了一座酒莊,起火的時候是半夜,酒莊裏有六個成年人,還有十多個小孩子正在睡覺。”
童韻狠狠皺起眉頭,這個孩子未免也太誇張了吧!雖然年幼喪母,又和父親關係惡劣,的確很容易給成長期的孩子留下心理陰影,這些孩子有時候會做出一些過激的舉動來報複社會,但通常也是偷竊搶劫之類,最多就是傷人,在法製和心理輔導體係越來越健全的如今,青少年故意殺人案都已經很少見,遑論是對一個十多人居住的地方故意縱火了。
“幸好被發現得早,沒有人受傷,隻是損失了一些財產。警察趕到的時候,他還留在那裏沒有走。我連夜趕到了法國,在警察局裏見到了他。我很生氣,打了他,問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猜他說什麽?他說那天他路過酒莊,看到孤兒院組織孤兒去酒莊參觀,所有的孩子都玩得很高興。他覺得這個世界很不公平,同樣是酒莊,為什麽能帶給那些孤兒那麽多的歡樂,帶給喝酒的人那麽多的幸福,而帶給他的卻隻有悲慘的童年和一生的不幸。我這才知道他為什麽始終不願學習釀酒,他覺得自己雖然有父母,卻還不如一群無父無母的孤兒。”
童韻目光呆滯地看著自己的手。的確,她雖然也是孤兒,可從小就在院長媽媽的關愛下,小夥伴們的陪伴下長大。他們的孤兒院沒有大公司的讚助,也沒有什麽名氣,因此很少會有人來領養孩子,大家都是相偎相依地生活在一起。因此雖然生活條件並不好,卻也是無憂無慮地成長著。比起安老爺子的兒子,她是不是該覺得已經很幸運了?
“巧的是,酒莊隸屬公司老板的獨子那天也在酒莊裏,等我找到對方的法國分部時,那個老板的獨子已經被接回了國。我輾轉通過很多關係才聯係上對方,希望他們不要起訴我兒子。出乎意料地,那個少年在得知了我兒子的情況後,很快就表示不會再追究這件事,隻要我們賠償所有的經濟損失,就不會起訴他。但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我兒子回國和我生活,未成年之前都不能再踏入法國一步。”
童韻點了點頭,心想這個大公司的少爺心地倒是很好,也會為別人考慮,還知道用這種方式來幫助安老爺子父子。
安老爺子看了她一眼,突然開口問道:“你知道那個少年是誰嗎?”
童韻一愣,搖了搖頭。她怎麽可能知道,難道是很有名的人嗎?
安老爺子起身走到紅木辦公桌前,從鎮紙下抽出一張名片,走回來遞給童韻。
童韻接過來一看,不禁疑惑地望向他:“這不是您的名片嗎?”
“翻過來看看。”
童韻心頭一跳,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她慢慢翻過名片,光潔的背麵簽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
司禹辰。
“司……”童韻猛地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住安老爺子,“司禹辰?!”
安老爺子點了點頭,回到沙發上坐下。
“那個少年就是當時景天企業總裁的獨子,現在的景天總裁,司禹辰。”
童韻這才明白一直以來安老爺子口中欠司禹辰的一個人情指的是什麽,沒想到竟然會是這麽大一份人情!難怪當初司禹辰會那麽信誓旦旦地告訴她,隻要拿著他簽過字的這張名片,就能讓安老爺子破例收她為弟子。
想到司禹辰,童韻又是一陣晃神。好不容易收回心緒,她疑惑地看著安老爺子,問道:“那……這和您找到院長媽媽之間有什麽關係?”
“我兒子因為看到那群孤兒而產生了極端的想法,犯下了這個大錯。而我卻也是因為這件事,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安老爺子苦笑了一下,“心雅一直都很喜歡小孩,因此當她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後才會更痛苦。我們領養了一個女兒後,有一段日子她心態恢複得很好,高興的時候甚至還說,將來如果我們有錢了,就要去多領養幾個孩子回來。可那時候我的事業一直都不見起色,家裏的條件也不好,她在家沒事的時候就會抱著孩子去當初領養的那個孤兒院,有時候陪那裏的孩子們玩耍,有時候則會在那裏免費做幫工照顧孩子。我曾經問過當初領養孩子的那家孤兒院,但院長表示自從她走之後,就再也沒有收到過她們母女倆的消息。那次從兒子那裏得到了啟發,我想到她沒有什麽謀生的能力,以前做的最多的就是照顧孩子的事,或許回國後還會去孤兒院之類的地方工作。”
童韻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於是您就找到院長媽媽了?”
“是,”安老爺子點了點頭,很快卻又搖了搖頭,“隻是這一找就是四年。中國太大了,我找遍了我們以前的故鄉,和所有她有親戚朋友的地方,甚至是她曾經向往過的那些山水所在地,卻都沒有消息。我完全沒有想到她就在我待的這個城市裏,六年前,我直到六年前,我才找到了她所在的這家孤兒院,也就是你生活的地方。”
六年前?童韻詫異地看向桌子上的棒棒糖,那不就是她滿18歲離開孤兒院的那一年?難怪她走的那一天,院長媽媽會給她那支棒棒糖。而在那之前,她和孤兒院裏所有的孩子們都不知道有棒棒糖的存在。
原來那個時候,安老爺子就已經找到院長媽媽了。
原來,那支棒棒糖的背後,竟然會有那麽長、那麽令人揪心的一段往事。
可是,為什麽院長媽媽還在做棒棒糖?是因為還在思念的緣故嗎?又為什麽,她會將代表著回憶的棒棒糖給了她?是因為她喜歡葡萄酒的緣故嗎?
這六年裏,院長媽媽一直都沒有提起過安老爺子,是還沒有原諒他嗎?還是……隻是無法原諒這命運的不公平?
直到童韻離開安老爺子的辦公室,都還在思考著這些問題。
電梯開始往下降。
童韻突然想起什麽地輕呼一聲:“忘記問老爺子當初領養的那個女孩現在怎麽樣了!算了……以後有機會再問吧。”
這事兒也不好去問院長媽媽,總不能擺明了去揭院長媽媽的傷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