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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入夜起風,一陣陣的拍打在窗框上,好在窗紙結實,屋裡倒是不見涼。


  呂遲用了晚飯後正自己坐在榻上捧著書看,間或嘟囔兩句,將話本里的嬌俏女子都念了個遍。後轉念一想,這書里寫的算是人之常情,如若不僅是寫寫而是真的呢?

  他心思一轉,腦中已經現了褚瑜抱著美人尋開心的模樣,當下氣悶悶的扔了手上的書,吩咐明蘭吹熄蠟燭,自己鑽到了錦被裡頭。想想又覺得不解氣,恨不得飛到褚瑜身邊看看去。他頭一回略有些中意一個人,還不懂怎麼將自己的心思收好。另一面說來,小少爺自小要風得風,喜歡什麼哪有藏著掖著的道理。


  外頭站著的明蘭心頭跳的厲害,雙手發顫的將燭光吹熄了,而後在黑暗裡猶猶豫豫的站了好一會兒,聽呂遲那邊沒什麼響動了,這才輕手輕腳的走過去,伸手將床帳給撥弄開一個邊角,往裡頭看去。


  呂遲尋常是一沾枕頭就睡的性子,今晚卻不知道因何還沒睡,不僅是沒睡著,他一雙水光光的杏眼還睜得圓乎,正盯著帳子頂上床柱旁的雕花發愣。


  明蘭忽的一掀帳子倒將呂遲嚇了一跳,他往裡頭猛一躲,正待防備起來,耳邊就聽明蘭小聲道,「還以為您睡了,正要來給您蓋被子。」


  呂遲拍拍自己的胸脯,長舒了一口氣,「差點兒將我的魂給嚇出來,你不聲不響的也太駭了些。」他聲音清朗,入珠玉落盤。


  呂遲說著又躺回去,懶懶平平的攤著,十分閑適又不加防備,為使明蘭放心,還開口保證了一句,「我還沒睡呢,睡前必然會蓋好被子的,你也快去歇著吧。」


  話里親昵又不少依賴。


  明蘭低頭咬著下唇,掙扎了一會兒,聲如蚊吶的開口道,「少爺,您,您可要我服侍?」


  呂遲起先沒聽懂,開口問的還是,「你白天不是服侍了一天了?這會兒讓你去歇著……」他說到這裡,自己也猛然頓住。


  這兩三個月里老祖宗前前後後找來的人哪個院子沒有,說辭前後都是那麼一套,呂遲轉頭也便對明蘭的話回過味來,他只沒想到今天竟將手伸到了自己院子里?


  呂遲胸口頓時揚起一股子氣悶,他掀起被子坐起來,聲音不起不伏,對明蘭道,「先將蠟燭點上。」


  明蘭失了平日的沉靜,雙手雙腳都拘束著,她聲音也顫,帶了些哭腔,「少爺,您若是要我,就要了我吧!」


  呂遲咬著牙低頭將自己的鞋穿上,又見明蘭站著不動,只自己去取了火摺子來電上蠟燭,而後端到了明蘭面前,又是心疼又是怪,「你是不是個傻子?我還只當棗木明柳笨些,卻不想你是最笨的!」


  明蘭臉頰上的淚水已經滴到了地上,站在原地如同僵住般不動彈。


  旁的那些女人呂遲只管趕出房去便是,然而明蘭他不能。明蘭從六歲起就跟在他身邊侍候,兩個人雖然是主僕關係,然而也是一塊兒長大的,感情深厚。然而呂遲越待她如同姊妹,此時心中就越發恨鐵不成鋼。


  「跟著我有什麼好處?你身子清清白白,明年後年到了合適的年紀,我同母親說一句,府里的小管事年輕的也不少,亦或是府外的,找一個嫁了脫了奴籍,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有什麼不好?非要擠到我面前搶那當小老婆的命?」


  明蘭雙膝一軟跪了下來,她啜泣道,「不,不一樣的,奴婢想跟在少爺身邊服侍,往後您娶了妻生了子,奴婢便跟著服侍他們,能在少爺身邊服侍,無論是什麼身份都是好的。」


  「平時那麼精靈活現,現在真是傻得讓人想抽打,」呂遲雙手握成拳頭,放在膝頭緊了又緊,低聲罵道,「你看看棗木家裡,李奶娘過的哪點不舒坦了?偏你還喜歡侍候人!傻子,真是傻子。」


  明蘭爬了兩步到他面前,拉住他的一條褲腿,哭道,「奴婢從小仰慕您,您不讓我呆在您身邊,我還能往哪兒去呢?」


  呂遲心裡的那團火氣徹底給拱到了腦袋上,他猛地站起來也不管明蘭給他牽扯的半摔到地上,只將蠟燭吹的僅剩一條青煙,懶得再多說一句,「滾出去,憑空讓我見著煩!」


  他說著回了床帳里,耳邊聽著明蘭起身出門,又聽見屋外的明柳壓低聲音問明蘭是什麼事,明蘭沒答,兩個人前後走遠了。


  待到屋裡靜悄悄一片,呂遲才翻了個身,想了想又氣的躺不住,一個打挺坐了起來,狠狠地在柔軟的被面上捶了幾拳頭。老祖宗安排來的其他人還好,明蘭……實實在在讓呂遲勉強忍了那許久的一根弦崩斷成了兩截。


  這宰相府真是不能待了,不然非得將自己悶死亦或是氣死才是。外頭戰事已歇,動蕩不似從前,何不出去轉一圈散心?至於去哪裡,乾脆便去秦國就是了。


  呂遲想了大半個晚上,月色中天才慢慢不堪睡意沉入了夢鄉。


  第二天必然是起的遲了,一路睡到了大中午。


  棗木一早就從家裡用了早上過來,懷裡還揣著一雙新制的棉靴,不知給他娘為了少爺用了多少好料,光是拿在手上就覺得暖意融融。


  他坐在偏屋裡躲暖,徑直等到了日上三竿才探出個腦袋問路過的小丫頭,「少爺那邊可醒了?」


  小丫頭搖搖頭,「沒呢,還沒什麼動靜。」說著就走了。


  棗木便百無聊賴的坐在偏房裡等著。


  「哎,你,」門口進來一個小丫頭,背影從他眼前掠過,棗木立刻將她叫住,「哪個院子來的,做什麼來?」


  那小丫頭一回身,卻正是他在呂朱氏院子里見過的如意。一見棗木她便笑了,「正好是你呢,我還以為要找。」


  棗木放下吃了一半的地瓜干,連忙站起來,臉頰微紅,頗為意外,「怎麼是你,有什麼事嗎?」


  如意上了台階,一邊從懷裡掏出兩雙鞋墊,一邊道,「是讓我過來傳個信,本來讓別人來的,不過我一聽是到這裡來,便求了姐姐讓我來,正好將這鞋墊給你,入冬了,加雙棉墊穿鞋舒服些,上回你來我便估摸了你腳的大小,趁著半天的假出去買了料子,也不知道你要是不要。」


  棗木呆住,耳邊只聽著如意清脆的聲音,心頭不知怎麼酥酥麻麻,如同給一雙小手揉了幾回。


  如意也不管棗木,徑自將手上的東西塞進他的手裡,嘴上道,「過兩日便是荷姑娘的婚宴,少爺要不要去?夫人的意思是不去最好,這話恐也還是因為上回同荷姑娘的母親生了氣……」


  她七七八八的說了一通,見棗木只點頭,也不知真聽進了沒,不由得覺得好笑,撲哧一聲樂出了聲。


  棗木紅著臉將人送走,低頭看看自己手上的兩雙鞋墊,懷.春般躲進屋裡笑了好半晌。


  呂遲是給餓醒的,他懷裡抱著一隻枕頭,迷迷濛蒙的坐了起來,若不是探頭出帳子的時候看見桌上一隻歪倒著的蠟燭,他要覺得自己在做夢。


  「明柳,明柳?」


  他叫了兩聲,外頭便立刻有了應答,明柳推開門快步走到床邊,先看了看呂遲,后笑著去衣櫃邊取衣服,「少爺今天穿哪身好?」


  呂遲赤足踩到軟毯上,抬手揉了揉眼睛,淺淺的打了個哈欠,「隨意拿吧。」


  外頭等了一早上的小丫頭魚貫而入,將屋裡的糕點茶水先全都換了,侍候洗漱的也等在一邊。又有問,「少爺,早膳可要端到房裡來吃?」


  呂遲低聲應了,自己先去漱了口,而後聽明柳說起,「一早夫人那邊有丫頭過來報信,說是荷姑娘的婚宴就在過兩日,問您去不去,夫人的意思恐怕是不想您去。」


  這事情其實也是緣分投了巧,還是夏天裡那回呂芙將呂遲騙去花園裡見趙婉,恰呂荷同她母親過來與呂朱氏商量婚事。那時候還是沒影的事情,卻不知怎麼回去的時候剛好見了趙婉的兄長趙何順路來接她回府里。


  趙何是趙豐年的次子,母親是趙豐年的妾室,然而自己爭氣,如今在軍中效力,位階並也不低,前途大好。也不知怎麼就因那一眼看中了呂荷,轉頭便讓人去說了親。陳氏自然喜不自禁,連呂朱氏的勸告都沒放在耳朵里,沒兩天便定了婚事開始走禮節。


  呂朱氏到底不歡喜,因朝局變動有許多未知,趙家雖然此時在軍中說一不二,卻也是變動最大的地方,如若出事又少不了牽連。陳氏只見富貴不想其他,讓她一番勸告落進了水中,僅剩悶氣吃進肚裡。


  若是放在從前,呂遲自然也懶得去應付這些,然而這會兒他卻是眼睛一亮,回道,「去一趟吧,回了母親去。」


  明柳應了,囑咐了一邊的小丫頭一句,讓人去了樂安院回信。


  呂遲後頭兩天便照樣過日子,只去老祖宗哪裡的時候發了點脾氣,順便從老祖宗庫房裡拿了五百兩白銀出來。老祖宗哄孫子開心,五百兩如同九牛一毛,連去向也不問,渾不在意的便給了。


  呂遲自個兒躲在房裡收拾了銀兩與幾塊自己喜歡的硯台加紙筆,放了兩隻小箱子,另又帶了三五套衣服,一塊兒讓棗木帶著人放進了馬車裡頭。


  後到了赴婚宴的那一天,他捧著一箱子自己畫的春.宮圖,大搖大擺的帶著棗木同明柳上了馬車,卻不是往趙家去,徑直出了城門沒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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