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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要往秦國去,找個認路知民俗的少不得,關於這個呂遲早已經打算得當。從前施粥時得識的李立恰正是秦國來京城投奔親戚,卻不想親戚早已亡故,后沒法子才帶著妹妹淪落到了難民堆里。又算是熟識,找他辦這件事情最為得當不過。


  車軲轆一路轉悠到城外,沒多遠便離了官道。小路泥濘顛簸,馬車裡雖墊了軟毯,邊邊角角也都包的棉乎,可呂遲一身嫩骨頭也給顛簸的難受的很。


  他前頭怕露餡,這趟是去秦國沒和棗木明柳說明白。這會兒已經離開京城幾十里,便隨著性子開口抱怨起來,「這路怎的如此破落,後頭幾百里路可要拆了人的骨頭。」


  棗木正同明柳顯擺早上如意送給他的一雙鞋墊,此時聽見這話,與明柳一齊驚詫的轉過頭看著呂遲,「幾,幾百里?」


  呂遲頭靠軟枕,斜歪在綿軟的絨毯上,聽見棗木的驚詫,只輕輕地掀了掀眼皮,纖長的睫毛慢慢往上一撩,動作同他的語氣一般是懶得,「去秦國,可不就幾百里路?」


  明柳與棗木的臉色便一起猛地轉為煞白,一個比一個打哆嗦的開口勸,「這怎麼好,又沒同夫人她們知會過……您,您可別使性子了,掉頭回去吧。」


  「如若給府里捉回去,我們兩個可不得被抽筋扒皮?」


  呂遲從一邊的小盒裡抽出一塊棗糕,剛咬半口,馬車猛一顛簸,將那大半塊棗糕都順勢顛進了呂遲嘴裡,弄得他半邊腮幫子鼓起,自己也一時反應不過來跟著整個楞住了。


  明柳驚呼一聲,連忙抽出身側的手絹,攤平放在呂遲面前,「少爺,快吐了。」


  棗糕泛酸,一點點抿著吃倒還好的,猛一氣吃進嘴裡說不準要倒牙。呂遲眼底由著這酸意變得水光光,瞧著點可憐氣的低頭將嘴裡的棗糕吐在了明柳的掌心。


  「怎麼這麼酸,」呂遲含糊著抱怨,臉面皺起,眼角沁出水光,他慌忙取過一邊的水袋仰頭大灌了兩口,將嘴裡的酸味沖淡了后,緩了緩才道,「我的人,誰敢動?」


  他這是耍了小性子,也不能算頭一回,棗木同明柳多多少少知道他的脾性,知曉這會兒是改不了他的主意,再說下去又要憑空惹了他的不高興,是以掐了話頭。


  「這一去秦國少說也要顛簸小半個月,我們倒是沒什麼的,只是少爺吃的消?」明柳將一旁的錦被拖出來,幫著呂遲蓋上又掖好被角。


  呂遲躺的平,只露出一張白凈圓乎的臉,他自覺不能讓人小看了去,似模似樣的誇下海口,「這麼點苦都吃不消,怎麼了得?」


  明柳與棗木都笑起來,嘴裡不好戳破只順著他的心思說,「自然的,自然的。」


  給他們誇的還算順心,呂遲哼了一聲,在軟枕上拱了拱自己的小臉,隨著馬車搖搖晃晃睡了過去。


  等馬車行至李立在的村落,日頭已經僅剩下一點兒紅暈,將落不落的掛在地平線上。


  呂遲躺在馬車裡睡得昏天黑地,棗木不敢立刻叫他,只自己跳下馬車來,囑咐明柳看好呂遲,又讓車夫防備些,自己便往村裡去。


  李立住在村頭一戶,稍一問便尋得,正是晚飯時候,門口蹲著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正抱著地瓜干啃食。


  棗木見了她,也算熟稔,開口便問,「你哥哥呢?」


  小姑娘睜大眼睛,「您,您怎麼來了?」


  吃過宰相府不少粥水,她是記著棗木的。


  小姑娘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扭頭朝屋裡叫哥哥。李立應聲而出,見了棗木也頗為驚喜。


  「棗木兄弟,來我這兒可是有什麼事情?」李立說著將他往院子裡帶,院子里站著個少婦打扮的女子,李立指著她道,「我媳婦兒。」


  棗木也不客套,將來意徑直說明白。李立有些意外,「怎麼想起去秦國?」


  「少爺他做事都由著性子,我們也不好問,」棗木從荷包里掏出一小錠銀兩,「若你願意同我們去,這銀兩便先留在這裡以供家用,後頭回程的錢另外算。」


  「這個我自然沒有二話的,呂少爺於我有恩,便是沒有銀兩我又豈能推辭?」


  李立正愁自己找不到活做,這會兒略一思忖也沒有不應的。


  他拿過棗木手裡的銀兩,轉頭遞給自己的媳婦兒,「你在家陪著小玉,吃的用的別短了自己。」


  李立媳婦點點頭,開口倒是個利落性子,「你出去便是,小玉有我莫要掛心。」


  棗木因此讓家裡跟來的車夫自己回家去,換了李立趕車。家裡跟過來的車夫這會兒才知道呂遲竟有不回宰相府的打算,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手軟腳軟的往家去。


  呂遲再醒時,馬車是停著的,外頭的月色已明,車裡只他一個。他坐起身來抬手推窗看了看外面的景緻。馬車正停在一片小樹林里一塊平地一處清泉,中間生著一處小火堆,幾人圍著火堆正烤肉。


  明柳蹲在一邊用小爐子燒水,山雞架在火上給烤制的滋滋冒油,看著讓人流口水,棗木懷裡抱著幾個野果子,也是紅彤彤的討人喜歡,正被衣擺小心的擦拭,

  呂遲頭一回見識這般野趣,睡意頓時淡了,興味盎然推開車門往外走。


  幾人聞聲齊齊回頭,后個個將手上的東西往他嘴邊送。


  明柳回車上取了一隻小馬扎給呂遲坐,火堆旁暖意融融,呂遲滿心期待的先接過明柳送過來的水,喝了一口便嘩啦一口吐了出來。


  呸,苦的。


  后又是李立手上的烤山雞,吃了一口依舊吐了。


  呸,沒味。


  末了棗木手上的野果也沒落得好下場,酸的呂遲直咧嘴。


  他平日里吃的東西樣樣都是百里挑一選出來的,哪兒有這般糙的就往嘴裡塞?什麼野趣,什麼開心這會兒都煙消雲散,只剩下呂遲心中委委屈屈。


  「車裡還有些糕點,還有些蜂蜜,我取出來兌了水,少爺您多少吃一些吧?」明柳這會兒只後悔,早些知道要出這樣的遠門也好早早準備起來。


  明柳與棗木都怕呂遲餓壞,一個哄一個勸,「等趕明兒到了下個鎮上,便能吃些好的了。」


  李立也跟著道,「往這兒出去約莫三十里地有一處小鎮,也算熱鬧,到時候可以多採買些用得上的。」


  呂遲沒有法子,跟著點了點頭,末了又拉住明柳的衣袖,認真的仔細告訴,「多放些蜂蜜,那水可太不好喝了。」


  實在是捧在雲端長大的,嬌里嬌氣沒受過一點兒委屈。只不過雖然嬌氣卻不蠻橫,心又是個軟的,李立半點兒也厭惡不起來,反倒同明柳棗木一般兩句話便憂心起呂遲來,仿若合該這天底下的好東西都給他似的。


  只是這一路去變故必然不會少,該防備的還是要防備。李立有些拳腳功夫,也是個有主意的,當下仔細看了三人便道,「呂少爺您這身衣服太打眼,後頭走下去免不了要規避些,明日到了鎮上,買兩件普通的衣裳為好。」


  呂遲不懂這些,聽著有理便點點頭。倒是明柳憂心,「我們倒是無礙,只少爺皮嫩,穿外頭的粗衣不知受不受得了的。」


  李立一愣,又多看了呂遲一眼。


  呂遲臉一紅,有些羞窘,「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一件衣服還能穿壞了?」


  話是這麼說的,后一天到了臨鎮買了衣裳穿到身上,果然粗糲硌得慌。


  不過好歹到了有人煙的地方,呂遲餓了一早上,忙不迭的跟著李立去吃早飯,棗木與明柳趕緊趁著這一會兒去置辦些採買。


  鎮子小,能吃的東西不多,尋了半天才在街邊找到一處小餛飩攤。


  儘管是粗衣加身,然而呂遲的不同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京城以外多多少少都受到戰事波及,不說過的多苦多窮,就說能長得他那般水潤可愛,像是觀世音菩薩的畫像里走出來的金童也在街上尋不出第二個。


  「這餛飩太咸了,」呂遲吃了一口餛飩,當著老闆的面沒好意思吐,勉強咽下去后湊到李立耳邊小聲道。


  李立於是又管老闆要了一碗白湯送到他面前,后耐不住疑惑開口問,「您為何動了要去秦國的念頭?這一路可要吃不少苦頭呢。」


  「也不為了什麼,就想去瞧瞧,」兌了白湯,那餛飩好歹能夠勉強下嘴,呂遲不好同李立說明白自己的念頭,轉而問道,「哎,我只遠遠的見過秦王,你是秦國來的,應該對他有些知曉吧,他人如何?」


  「秦王殿下為人剛正,只聽說脾氣不好,」李立想了想,「我沒見過秦王,都是聽說的。」


  「脾氣是不好,」呂遲點頭認下這一句,「年紀並不算大,派頭是十足的,端著像我父親。」


  他還記著褚瑜說的那句若你是我兒子的話呢。


  李立笑道,「若算年紀,秦王殿下的兒子的確比您小不了幾歲,今年約莫十歲光景吧?他我倒是見過一面的。」


  呂遲手上的湯勺啪的一聲掉回碗里,他一雙眼睛瞪得渾圓,「他,他兒子都十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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