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又說宰相府里現在是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亂鬨哄。
明蘭這兩日心中一直鬱郁,呂遲顯然是不喜歡她親近了,呂荷的婚宴棗木與明柳都跟著去侍奉,偏只留了她一人。雖然明面上沒有什麼懲罰,但是明蘭心裡頭難受的不是個滋味。她一路等到了半夜裡,卻也不見呂遲回來,就有些焦急起來。就算吃酒吃的再晚,怎麼會這個時候都不回來?
她連忙去了樂安居,將這事情同呂朱氏報了。呂朱氏原本已經睡下,這會兒為了呂遲的事情又和衣起身。
聽了明蘭的話,呂朱氏正奇,「沒回來?這個光景了,能去哪兒?」
外頭便又傳來一聲通報,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走了四五個時辰滿腳水泡的車夫。他自知有罪,一進門就趴跪下來,大聲嚎道,「請夫人降罪!」
呂朱氏坐在裡屋只能聽見個聲,這會兒連忙問,「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阿遲呢?」
車夫將今天來回的事情都講了一遍,又說呂遲已經坐上馬車離了京城。
呂朱氏臉色煞白,整個人差點兒從軟榻上歪下去。心中一時也失了主心骨,只曉得讓人去追,旁的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待到呂益回來,呂朱氏哭訴一通,全指望他能夠給個法子。
呂益聞言頓了頓,卻是並不著急,他拉著呂朱氏的手斥退了下人,后道,「阿遲在我書房裡留了信,我也是前頭才看到,少年郎外出遊歷並不是少見的事情,阿遲這趟出去也不過三五個月的功夫,他性子驕,出去練一練也是好的,總歸要長大的……」
呂朱氏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淚,「我這裡你倒是好勸,母親那裡我可不去說,明天一早你去說。」
呂益抬手樓主呂朱氏的肩膀,「自然是我去說,你只管放心便是了,如今京城裡可能的變動,倒是真讓阿遲在外頭興許還安全些。」
等第二日呂益同呂朱氏一早去老祖宗哪兒請安,老祖宗正同呂芙以及兩兄弟說話。
「你們三個來的早,偏你哥哥是個懶蟲,沒再一個時辰可不會來呢。」老祖宗笑眯眯的歪在軟榻上,「今天你們陪我吃了早飯再走。」
下面的三個孫兒自然都是應的。
呂益一進門,也沒什麼曲折迴環,只徑直將呂遲出門的事情說了,結結實實的嚇了老祖宗一跳,差一點兒厥過去,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而後立刻流出眼淚來,「他那樣軟嫩的身子骨,怎麼經得起這三五月的折騰?外頭還不知是個什麼光景,也不知他的銀錢夠不夠花使……也是太懂事了些,上回才拿去五百兩,早知道有這麼一出,我該多給些……」
老祖宗這兒無論什麼事情,翻個由頭也能變成呂遲的好來。
下頭坐著的呂芙也跟著拿手絹擦眼淚,心裡難受的緊,「莫不是我惹了哥哥生氣的緣故?」
呂朱氏這才知道老祖宗這兒還給了五百兩,是以心下倒是略定了定,出口安慰道,「母親,阿遲雖然任性些,但是個懂事知心的性子,身邊也跟了幾個人,聽說又找了認路的車夫,想來是不會有什麼差錯的。」
老祖宗聽不進這些,只流淚,念著,「興許也是我逼他逼的緊了,阿遲怨我,才會走……外頭哪兒比得上家裡?」
呂朱氏勸不住,這屋裡誰也勸不住,往後三五天都是個差不多的光景,也只得慢慢紓解才好。
另一頭馬車軲轆如同幾天前依舊轉個不停。
除去第一個小鎮,後頭這幾天里也只經過一個小鎮,人煙越發稀少,東西也沒什麼賣的。
呂遲坐在車裡,用指尖點了點明柳捧著的小盒,裡頭放著的是他塗面的脂膏。每天洗了臉,手和面頰都少不了要細細的塗一遍。因著外頭風沙大,天氣又涼,近來幾天塗得更多。
待他塗完臉手,明柳將早上蒸好的包子取出來,兩個放在盤裡遞給呂遲,自己同棗木也拿了一個,剩下的又讓棗木遞給外頭趕車的李立。
「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沒什麼好東西放裡頭,少爺忍一忍,等到了下一處鎮上,我借個廚房來,給你做些喜歡的。」明柳說著將呂遲的蓋著呂遲腳的被面往上拉了拉,又尋了茶杯給他倒了一杯蜂蜜水。
呂遲捏了捏那包子,抿抿唇道,「這包子倒是這幾天吃過的難得好東西了。」
這麼些天里風餐露宿,儘管明柳變著法子讓他開胃口,卻也同呂遲習慣的差得遠了。他原本圓乎的臉顯然瘦下去一些,連下巴尖都隱約顯露了出來,讓明柳好一陣心疼。
不過呂遲倒也不太怨,他看看窗外蕭瑟的景緻,然後回頭帶著些感嘆的對明柳道,「前天在鎮上,我買了一碗豆花,一個包子,和一隻燒餅,統共竟才五文錢,后李立說我還是被誆騙了,這三樣加起來該是三文錢。」
小少爺眼裡,什麼東西不是憑几錢,幾兩算?「文」實在是小的可以忽略的計數單位了。被騙了兩文錢他也沒有半點生氣的,只對京城之外的蕭條大為震驚。
棗木一口吞下半個包子,鼓著臉含糊道,「京城外頭的早飯可沒這麼便宜,這三樣加起來,少說要十文錢。」他伸出手,五指攤平在呂遲眼前來回比了比。
「真便宜。」呂遲還是感嘆。
他又吃一口包子,仔細想想覺得自己出來這一趟實在沒有半點兒壞處。前頭李立同他說的那些話,過了那陣驚奇,他便覺得秦王有個十歲的兒子也沒什麼了。他過來又不是要將秦王娶回家,秦王就是有十個兒子,自己也不過是打著摸一摸他屁股的主意罷了。如今看來,這一路的的所見所聞倒是比摸屁股來的收穫大不少。
可不能光記著摸人屁股了,呂遲在心裡認真的告誡自己,后謹慎的將放在自己枕頭邊的那一箱子春.宮圖推得遠了些。
他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視線飄向窗外,原是百無聊賴的看著,后忽然定在了遠處幾個上躥下跳的小點上。
「哎,棗木,你看看那邊是不是有幾個人?」呂遲抬手指了指。
棗木定睛一看,點了點頭,「好像有幾個大人在追小孩,哎呦喂!」他吃驚的叫了一聲,手上的包子也跟著掉在馬車裡,咕嘟嘟的在軟毯上滾了一圈,「那小孩兒身上可都是血!」
明柳忙也擠過去,看得身上直發寒,「這怎麼大白天出這樣的事情,那孩子可遭不少罪。」
馬車再跑,便離得更近了些,後頭幾個大人手上拿著的兵刃迎著陽光閃出一道寒光,而那孩子滿身是血,腳步顛簸,顯然是重傷難逃,也許下一刻就會倒在地上。
呂遲眉頭一跳,心知不好拖延,連忙讓棗木告訴李立轉向去救人。
李立原也見著了這景象,只不過不想牽扯,此時聽了呂遲的吩咐還是猶豫,「亂世之中什麼事都有,不管就不會有禍患加身。」
「那就看著人把個小孩兒砍死?」呂遲瞪著眼睛,用力的拍了拍車壁,催促道,「快些快些,過去將那小孩兒拉到車上,他們兩條腿跑不過咱們。」
李立因此沒什麼法子,只好轉向過去。
呂遲收回自己的手,呼呼朝上面吹了兩口氣,剛那兩下力道大了,將他的手拍的可疼。他再看著那孩子便更加不忍心,這麼拍兩下都疼,給人砍幾刀怎麼受得了?
褚宏安喘著粗氣,因為身上血液流失,漸漸的越發冷起來,他的視線模模糊糊,只能感覺身後的賊匪不斷靠近,眼前似乎有一輛越來越近的馬車,思緒間卻已經捋不直了。
若是就這麼死了,父親知道了恐怕也不會在意,只說自己莽撞罷了……
李立飛快的從褚宏安的面前經過,馬車沒減速,只拉著他的手將他從地上拎到了馬車上。
好在是個半大的孩子,也算輕鬆的到了馬車前。
幾個賊匪面對這樣的變故都破口大罵起來,加速想追,然而這一路過來力氣已經用了大半,哪裡有多少力氣真去追。
而後只見馬車疾馳而過,將那些持刀的賊匪甩在了後頭。李立飛快的掃了一眼褚宏安的穿著,衣服布料雖比不得馬車裡的小少爺,但也不是尋常百姓穿的,不知是個什麼身份惹了那些窮凶極惡的賊匪。
褚宏安勉強睜著眼睛,開口問,「你是什麼人……?」
李立聽他說的是秦國話,也便開口答道,「我是一個車夫,是我家公子要救你。」
他說著馬車門就從裡頭給人打開,呂遲的聲音急急忙忙的傳出來,「快拉進來,拉進來,外頭冷得很。」
褚宏安給好幾隻手一起拉進了馬車裡頭,視線迷濛間最後見著的只有一張好看的不像凡人的臉。
我定是做夢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