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卑鄙
“師父,你為什麽不教我刀法?”
“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刀法。”
“那劍法呢?”
“也沒有什麽劍法,那都是人想象出來的東西。”
少年的他不知道師父為什麽會這麽說,他很疑惑,因為他聽過父親講過那些絕世劍客的故事,令人神往,在那時的他心裏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所以他最初的憧憬是劍,正如天下所有少年一樣。
“我沒有刀法教給你,那是我的東西,廚子用了一輩子的菜刀,樵夫用了一輩子的柴刀,裁縫用了一輩子的剪刀,他們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刀法,但刀在他們手中都會出神入化,廚子不會用柴刀切菜,樵夫不會用剪刀砍柴,我的刀法是我的,每個人都應該找到自己的刀法。”
少年不懂,茫然的看著自己魁梧如黑塔一般的師父,“那我們為什麽不當廚子樵夫或者裁縫?”
那個時候師父的臉總會湧起一抹哀傷,“因為這是個你當不成廚子樵夫或者裁縫的時代!”
少年心中所有的美好憧憬都被毀滅,但他沒有哭出來,這是他們相處兩年對話最多的一次。
師父說:“我能教給你的隻有十一字,你一定要一輩子記住!”
梁溯寒握著手中的青狼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場景,刀柄傳來的溫暖觸感令他的心無比沉穩。
一個刀客的心若是穩了,他的手就會穩,刀也會穩。
雷虎說,最出色的刀客眼前沒有敵人。
但梁溯寒還沒有達到他說的那種境界,龍家的劍法有驚天動地之能,單就劍法而論,龍秋已然登堂入室,跟梁溯寒見過的很多虛有其表的劍客大不相同,每一招每一式都能生出無窮的變化,鎖住梁溯寒的刀法,如果在以前,梁溯寒絕對會方寸大亂,但現在的他也總能在龍秋的劍絞上來的時候,找到破解的辦法,這其中的樂趣比戰勝敵人要大很多,而且梁溯寒可以通過這種戰鬥來磨練自己的刀法。
武者若是想要成長離不開好的對手,百裏長青獨領風騷,天下萬馬齊喑,他也隻能歸隱。
在無憂的眼中,梁溯寒顯然落了下風,正所謂關心則亂,她很明白一個刀客在劍宗的悲慘命運,嬌生生道:“龍公子,你們龍劍的劍法當真玄妙非常,你可千萬不能敗了,不然你們龍家可就顏麵掃地,再也抬不起頭來。”
高手決戰,最忌諱的就是心有旁騖,顧及太多的龍秋手上頓時患得患失起來,但梁溯寒的刀法居然也破綻百出,險些挨了一劍。
無憂見梁溯寒險象環生,又道:“哎呀,龍公子,不要這麽著急嘛,龍家的劍法天下知名,怎麽會打不贏一個刀客。”
龍秋本就特別在意無憂,她說的每一個字都飄進他的耳朵裏,心中更是大急,劍法中破綻百出,但梁溯寒沒好到哪去。
寧道融實在看不下去了,“無憂姑娘,你再說下去,兩人都要倒黴。”
馬嘯風古怪的笑起來,“小丫頭,你到底是在幫誰啊?”
無憂瞥了一眼看起來比自己大不了兩歲的馬嘯風道:“老妖怪,你們劍宗都是這麽無恥麽?”
寧道融臉色一變,暗想這姑娘好大的膽子,敢在劍宗的第五劍主麵前如此放肆,但令他的沒想到的是,馬嘯風隻是無奈的笑了笑,這笑容中居然充斥著長輩對晚輩的寵溺。
沒有了無憂的攪局,場中的局勢漸漸有了新的變化,誰都看得出來,龍秋的劍已經亂了章法,而梁溯寒的刀越來越沉穩,到最後,“哐啷”一聲,龍秋的劍被震飛。
馬嘯風歎了口氣,“看來已經有了結果。”
龍秋兩眼無
神,麵如死灰,頭發散亂,越是害怕失敗的人往往越會失敗。
梁溯寒收起青狼刀先看了一眼無憂,再看著馬嘯風道:“我可以走了嗎?”
馬嘯風不置可否的看著他,過了片刻,終於點點頭,梁溯寒頓時鬆了一口氣,但就在這時候,無憂驚道:“當心!”
勁風撲麵,梁溯寒還未反應過來,一隻拳頭已經來到麵前,拳頭上隱隱有風雷之聲,然後他看到龍秋扭曲而怨毒的臉。
龍家能在劍宗成為一大勢力,當然不僅僅靠的是劍法,很多人忘記了龍化雨在沒有拜入百裏長青門下時,是以三十六路天罡拳法名震天下。
肋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若不是在危機關頭,梁溯寒的身體做出的本能反應,現在的他應該心髒被打碎,饒是如此,他的右半邊身體已經失去了知覺。
“卑鄙!”無憂拔出短劍,卻被馬嘯風擋住。
“你身為花家的人,應該知道花家的規矩,他和你是兩路人,我希望你能清醒一點!”
無憂怔怔的站在那裏,五大世家是大殷立國以來傳承至今的家族,但這片土地上還有一些家族從上古時期便已存在,他們背負一些神秘的使命從不招搖,也從不在紅塵中流連,花家正是如此。
“所以你最好認清現實,不要做出一些令你們花家蒙羞的事!”馬嘯風語氣漸漸嚴厲。
世家門閥間隻有冰冷的利益,甚至是這個時代所有人的行事準則,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遵守這樣的準則,有規則,就一定有不願被規則束縛的人,而且人心並不是冰冷的石頭,總有一些人心中藏著明淨的天空、不羈的雲朵、夜空的星辰,也正因為如此,人間才有一抹鮮活顏色。
無憂的心中顯然藏著一些天真的東西,這是與生俱來的,“我做什麽要你們劍宗來管?”她甩脫馬嘯風阻擋得手臂,衝了上去。
但馬嘯風的人又出現在她麵前,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一下,無憂眼中已噙著淚花,“你讓開!”
馬嘯風無動於衷,他隻看著遠方天邊的一抹晨光,所有發生的事情在這位天命強者麵前都微不足道。
龍秋長發皆散,狀若瘋狂,一拳又一拳的打在梁溯寒身體上,“我是劍宗最年輕的劍師,龍家的少主,你是什麽東西,敢跟我搶,敢跟我搶!”
梁溯寒在他凶猛的拳頭中不斷的後退,身體裏聚集的勁氣被打散,至少有五處骨頭斷裂,氣血翻騰,幾乎握不住自己的刀,而他的背後是紫霄劫雷轟出的深坑,坑底的火焰仍在燃燒,像是泥土被點燃了一般。
龍秋臉上充滿了惡毒的快意,隻要一拳,這個令他無比厭惡的人將葬身火海。
梁溯寒已經完全不能動彈了,天罡拳比李家的金鳳拳還要凶猛霸道。
“去死吧!”龍秋一拳打在梁溯寒的心口上。
梁溯寒在墜入火坑時,聽到了無憂悲傷的呼喊,然後他的眼前迅速被火海吞噬。
馬嘯風不再阻攔無憂,事情似乎就這麽結束了,不過還是有些可惜,刀客死了,龍家的顏麵還是挽回了。
寧道融走到悲傷不止的無憂麵前安慰道:“無憂姑娘——”
他的話沒有說完,龍秋的拳頭已經打在他的背上,道人連一聲慘叫都沒有發出就跌落火坑中。
“道長——”無憂驚聲道,但為時已晚,寧道融已經墜落在火坑裏,誰也不會想到身為劍宗的劍師,龍秋居然會對道門的人下如此黑手。
龍秋整個人都瘋癲了,望向無憂的眼神裏充滿毫不掩飾的欲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從小到大,他都是想要什麽就有什麽,特別是在他顯示驚
人的劍術天賦之後,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也會有人幫他摘來。
馬嘯風在一旁居然無動於衷,他顯然很樂意看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切,若是花家的花兒被龍秋玷汙,那麽龍化雨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當年師尊百裏長青親口承諾過,劍宗永遠不可辜負花家。
龍秋雙眼血紅,之前無憂就在接連的戰鬥中精疲力竭,在短劍被龍秋奪走之後,她就像一隻折了羽翼的天鵝,龍秋的手伸向無憂的麵紗,身體居然因為興奮而顫抖起來。
傳聞花家的女子個個貌如天仙,就連當時的百裏長青都不可自拔。
“劍宗的本事,就隻能欺負欺負女流之輩?”火坑中傳來人聲。
這聲音令在場的三人俱是一震,馬嘯風臉上浮起駭然之色,“你居然沒死?”
火海中漂浮起一顆白色的骨頭,骨頭之下,暗紅色的滄溟之血在其下盤旋著,周圍的火焰熄滅了大片,露出了被火焰燒的焦黑的梁溯寒和寧道融。
無憂驚訝的看見趴在地上的梁溯寒,雖然他全身焦黑,但無憂確幸他還活著,他身邊的寧道融也活著。
白色靈骨中傳出青雲的聲音,“差一點點,若不是這位小兄弟帶著我的靈骨下來,我早就死了。”
無憂忽然想起是良俗含取下他的靈骨項鏈,沒想到機緣巧合之下救了青雲,冥冥中似乎存在著某種天意。
馬嘯風道:“你真是老謀深算,居然將自己的魂魄藏在靈骨中躲過了神罰!”
“滄溟之血,不死不滅,為天地不容,隻有我能讓它重見昔日的強大!”紅色的滄溟之血圍繞著靈骨急劇飛舞著,漸漸化成一個人形,不到片刻,青雲就淩空而立,白色靈骨嵌在他的眉心,然後他緩緩落地,居高臨下的看著龍秋。
龍秋一躍而起,臉上的瘋狂之色更加濃重,“魔鬼,你是魔鬼!”說罷,連滾帶爬的逃離。
沒有人會在意一條瘋狗。
青雲眼中隻有馬嘯風,“那麽,第五劍主,接下來,就是我們之間的問題了。”
馬嘯風滿臉淡然之色,心中卻是在不停盤算著,有了滄溟之血,青雲已不是普通的天命強者,滄溟的強大,靈浮山上的典籍早有記載,他可沒有寧道融那種除魔衛道的使命感,於是他笑了笑道:“我有一個好提議,把這個刀客小子交給我,我們之前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無憂寒著臉。
青雲一揮手,暗紅色的滄溟之血卷起梁溯寒和寧道融,“馬劍主似乎弄錯了一件事情,此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雖不是正道中人,但也不會做苟且之事,不如馬劍主留下一隻手,你我今日之事就算一筆勾銷如何?”
這大概是百裏長青創立劍宗以來,第一個提這種要求的人。
馬嘯風像是聽到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他的臉雖然在笑,但眼中寒芒湧動,“好大的口氣!就算你得到了滄溟之血,但我想你還沒有完全與之融合,激怒我,不是一個很好的決定,今日之後,你將麵臨佛道劍三門無休止的追殺。”
青雲道:“說的也是,那麽馬劍主後會有期,三年之內,我必上靈浮山,領教諸位劍主的劍法!”
馬嘯風看了一眼微微喘著氣的梁溯寒,一把抓住無憂,無憂來不及掙紮,人影一晃,已被帶出百丈之外。
“你若是能活到那個時候,的確有挑戰劍宗的底氣!”馬嘯風丟下最後一句話,人已經消失在清晨的昏暗中。
青雲目送著他離開,臉色忽然一變,噴出一大口鮮血,紫霄神雷毀滅的不禁是他的肉體,更對他的魂魄產生了不可修複的傷害,隻要剛才馬嘯風或者龍秋隨便一個試探,他就會支撐不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