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告別
『啪』的一聲,北界燈火通明的正殿中,陸珈手中的毛筆應聲而斷,陸珈微皺眉,看著手中一折為二的毛筆,無聲的甩了甩手,一旁,老劉正慌忙的遞過另一隻毛筆,陸珈接過來沾墨后,抬手示意下面的人繼續說,手上的筆沒有停。
「大王」清大夫剛要說,仲大夫適當的走了出來,關切的開口「大王,您看馬上就要五更天了,您也一夜沒睡了,不如您先歇著,明天再說」
「不能歇著」低著頭看著宣紙上的字,陸珈寫著字,微皺眉開口「都這個時辰了,一歇著,肯定就起不來了,各位也辛苦辛苦,把這個方案定了,明早發出去,大不了就好好的睡上一天,現在,是萬萬不能睡的,清大夫說吧,也不多了」
「是」清大夫看了仲大夫一眼,無奈的再次躬身,接著開口「內部沙丘公園已經落成,試營業效果也很好,只是草皮的移植情況很不理想,移植過去的草皮都死了,沒死的也是一片枯黃」
「諮詢了草皮種植的專家沒有」陸珈沒有抬頭,思索著開口「他們說,是個什麼情況」
「說還是沙漠地皮下面太過乾燥,根草扎進土裡,但是很快的會被地下的沙漠吸走,所以不能成活」
「……」停住筆,陸珈用手撐著額頭,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心慌的,讓她幾乎沒有思緒,鎮定著情緒,陸珈呼著氣,平復著心口沒來由的心慌,對著老劉正招手,老劉正慌忙遞著茶杯上來,陸珈喝了一口茶,壓著心口的慌張,繼續開口。
「換一個方法」接著開口,陸珈在桌子上的摺子上寫著字「這一次,盡量在沙漠綠洲地帶移植,而且水分越少的地方越好,盡量的,用最快的時間種植,試試一種叫不死草的植物,學名叫什麼,跟當地人打聽就好,拿下去吧」
「是」老劉正躬身接過摺子,走過來遞給清大夫,清大夫接過來,陸珈在主位上,再次喝了一口茶,對著下面招手「還有沒有,有拿上來」
「這……」晚大夫抬頭看仲大夫,仲大夫無聲的搖頭,晚大夫往後退,主位上,陸珈微皺眉看著下面的情況「可是沒有了啊,沒有的話,我天亮到下個天亮是不可能出來的,到時候,你們可沒有人再看了,都這個時候了,也不差這一會兒了,有救拿上來吧」
「確實沒有了大王」仲大夫拱手,笑的和善「確實沒有了,就是有也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大王就休息吧,大王也忙了一夜了,說起來,都是微臣們無能才讓大王這樣辛苦」
「說的什麼話」再次喝水壓著心裡的緊張,陸珈淡笑著,抬頭看著殿中白髮蒼蒼,疲憊不堪的眾位士大夫,心裡也是一陣短嘆。
這些大人都是年過五旬,疲憊之下更顯老態,個個強撐著精神站著。
嘆了一口氣,陸珈單手捏了捏鼻樑,對著殿中的人擺手「各位,回去吧,一夜風雪,路上慢點」
「是」眾臣躬身,弓著身出去,主位上,陸珈覺得心慌的越來越嚴重,直到單手撫著胸口,趴在了桌面上。
「大王」一旁招呼著收拾的老劉正終於也發現了不對勁,慌張的跑過來,緊張的小聲喊著「大王,您這是怎麼了,不舒服嗎?叫御醫吧」
「不用」陸珈招手,撫著胸口坐起身子,靠在椅背上,輕輕地喘著氣,微皺著眉頭開口「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突然心慌的不行」
「啊~」老劉正聞言嚇白了臉,慌張的起身「大王等著,老奴去叫御醫」
「劉正」陸珈急急地開口,叫出名字,好像覺得自己大概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心慌,對著老劉正擺手「不要去了,我沒事,我回去歇歇就好了」
「好……好」老劉正猶豫著,走過來,搭著陸珈往裡走,對著身邊的小太監招呼「大王房裡的水放好了嗎?」
「好了師傅」小太監走過來躬身,也擔心的看著陸珈「大王,您惜身體啊」
「沒事」陸珈撐著笑容擺手,房門口放開老劉正的手,對著老劉正擺手「你不用伺候了,去休息吧,明天不要叫我,我睡到幾時算幾時」
「是」老劉正躬身,陸珈進屋關門,老劉正扶著腰唉聲嘆氣,對著身邊的小太監低聲開口「你們幾個站班的時候站的遠一點,別擾了大王,大王這些日子都徹夜辛勞,大王對得起咱們,對得起西秦,咱們也得對得起大王,知道嗎?」
「是,師傅」幾個小徒弟躬身,老劉正扶著腰,搭著一個小徒弟的手,走著,看著淡藍色的東方,嘆息著開口「這不,眼瞧著天就要亮了,不過,今天就十八了,再過幾天,公主跟夫人就回來了,那時候就有人管著大王了……」
「師傅說得對」小徒弟跟著附和「大王最聽公主的了,有了公主啊,大王就不敢這麼熬夜了」
「是啊是啊」兩師徒說說笑笑的走著,身後的天空藍的更加的明顯,天邊一道金色的亮光升起……
躺在內室的床上,陸珈看著床頂,眼睛微微的閉著,昏昏欲睡,只是心慌的還是厲害……
她跟老劉正說,她大概知道了什麼事兒,因為今天是十八是楚君大婚的日子,可是想想也不對。
因為對這件事,她早就放下了,這麼久以來,每天忙得焦頭爛額,什麼時候,她沒有沒有像今天這樣心慌過啊,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巨大的疲憊侵蝕著她,也對,因為西漠建設的事兒,她現在的生活,變成了兩點一線。
她清楚的知道東界王閉門不出,是因為出了東界了,所以,她更要趁著這個時候,趕緊的,加緊步伐把西漠的事宜弄妥當。
難得可以無憂無慮這樣大刀闊斧的干……
眼睛一眯一合間,她看到一個大紅色的身影走了過來,一身大紅色的喜服,倌發挽成喜結,對襟紅色精緻盤口的紅衫,走到她的床邊,細細柔柔的喊了一聲大王。
疲憊中,她強睜開眼,看著眼前那張臉,在她眼前放大。
「大王」又是一聲喚,陸珈撐著疲憊的眼皮,看著眼前一身紅裝,美麗絕艷的女子,好半晌,才認出來,有些驚的看著那一身紅裝,眼睛里都是疑問。
「蝶舞就要走了大王」沈蝶舞笑的柔柔的,伸手撫著被面,柔柔的笑著「妾身不能再陪著大王了,大王跟公主一定好好地,蝶舞,走也走的安生了」
「……」巨大的疲憊讓陸珈像是被人死死地壓在床上一般,動不得分毫,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眼前的女子,撲簌簌的兩行熱淚流下。
「真捨不得大王啊」沈蝶舞傾身下來,靠在了陸珈的床邊,哭的悲切「可是怎麼辦,捨不得,也是要走的,大王日後萬萬不能這樣累了,要好好地愛惜身體,你好了,我走了,也安心了」
「……」身體動彈不得,陸珈嘗試著開口,才發現,也發不出一個詞,只是張著嘴,緊張的看著眼前一身紅裝的沈蝶舞。
「大王」細細的撫著陸珈的衣服,沈蝶舞哭著笑「你知道嗎?妾身最擔心的就是您的身體,擔心您總也不顧自己的身體,妾身知道您是個英雄,其實妾身不要英雄,妾身要的是大王,只要大王好了,妾身也就好了,大王知道嗎?」
「……」掙脫著身子,陸珈緊張的開著沈蝶舞的神色,總覺得,好像有事情發生,但是,陸珈好像覺察到,自己不但動不了,還說不出話,就這麼掙著身子,著急的看著滿眼淚水的沈蝶舞。
「大王」滿意的看著陸珈的著急,沈蝶舞抬起頭,小心翼翼的枕著陸珈的胳膊,小心的,就像怕枕碎了一般,小聲的開口「大王」
心裡痛了一下,陸珈強撐著自己的睡意,不敢合眼,看著趴在床邊的女子,張嘴說不了話,抬手動不了身子,只能眼睜睜的這麼看著,可是巨大的疲憊又讓她支撐不住,眼睛一閉一合著,強撐著自己,只是迷糊的睡意就要襲來,眼前似乎白茫茫的一片。
「大王不要睡」沈蝶舞哭了,哽咽著,聲音滿滿的捨不得「大王再看看妾身,大王睡了就看不到妾身了,大王不要睡,大王不要睡」
大王不要睡……
伴著沈蝶舞最後一聲喊,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陸珈也從床上猛地坐起,坐起身身上一緊,寒意蔓延四肢,坐在床上只是愣了一下,陸珈從床上起身,衣架上拿起衣服慌張的穿上,簡單的挽發成髻,拉開門出去,守在門口的小太監嚇了一跳,抬頭看到陸珈出來,慌忙的躬身「大王,您醒了」
「什麼時辰了」陸珈開口,發現聲音是顫抖的。
「大王,不到午時」那小太監躬身,慌忙的開口「奴才這就傳膳」
「傳盧炎」陸珈慌張的開口,轉身跑向外面的正殿,一旁的太監聞言,慌忙的往外跑,去請盧炎。
陸珈慌張的跑到正殿,心神不定的抬頭看著正中午的太陽。
經過一夜的暴雪,今天是個大晴天,但是因為下雪的原因,今天似乎比昨天還要冷,風吹過樹榦,發出咯咯吱吱的響聲。
主位上,陸珈微喘著氣,一遍遍的回想著那個夢見,沈蝶舞的淚跟紅色嫁衣那樣的真實。
有一個感覺在心頭蔓延,沈蝶舞會不會出事了!
按理說,應該不會,沈蝶舞,從來沒有擔心過沈蝶舞,因為沈蝶舞最有分寸,必定不會做出這麼出格的事兒。
但是為什麼有那麼真實的夢境!?
心裡打著結,陸珈皺緊眉頭,坐在主位上,腦海中一遍遍的閃著畫面,最後索性就閉上了雙眼,平復著情緒,平復著心境。
殿門口有動靜,陸珈睜眼,看著盧炎一身紅色盔甲跑進來,像是看到希望一樣,陸珈在主位上站起身,急急地看著盧炎開口「盧炎,你跟我說實話,你現在用最快的速度去北楚聖都,多久能到」
「這……」盧炎愣了一下,最終還是躬身「寶馬良駒,兩個多時辰足矣」
「四五個小時」陸珈喃喃開口,抬頭看著外面的太陽「現在是午時,你用最快的速度,挑最好的馬,到北楚聖都是看看沈蝶舞,別問為什麼……」看盧炎要開口,陸珈急急地開口,從身上卸下一個玉佩丟給盧炎。
「拿著這個玉佩去」陸珈急急地開口「不管人是怎麼樣的,是……死,是活,告訴她,立刻回來,我在家裡等著她」
「是……是」看著陸珈急的滿頭是汗的神色,盧炎也沒有再問,拿起玉佩,轉身跑出去。
喘著氣站在主位上,陸珈心亂如麻的坐了下來,靜靜地,靜靜地看著桌子上的摺子,喃喃的開口「沈蝶舞,我不要你的告別,你……不能跟我這樣告別,我接受不了,所以,無論如何,你必須得回來……」
回來,談何容易!
西秦驛館的房間里,沈蝶舞一身紅色禮服靜靜地躺在床上,身邊的宮女哭的眼睛紅腫,北界的使臣束手低頭在門口站著,南界王在正廳的走廊里站著,普蘭馨慌慌張張的招呼著御醫,一批又一批的往裡走,往外迎。
已經一天的時間,眼看就要黃昏了,沈蝶舞還是提著一口氣躺在床上,看著是個活人,其實跟死人無異。
又一批御醫走了進去,普蘭馨站在沈蝶舞的門口,用袖子擦著眼淚,眼睛紅腫的像個桃子一樣,眼淚擦了又擦,像是擦不凈一樣,擦完又流出。
昨天后半夜,院子里動靜特別大,她醒來才知道,沈蝶舞自殺了,她跑進來的時候,發現沈蝶舞一身喜服躺在床上,北界使臣趕緊去北楚宮廷去找御醫。
這才知道,原來昨天沈蝶舞去北楚皇宮的時候,被新后打了,或許是想不開,回來就自殺了,其實,想想,打了就打了,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呢。
可是,看看沈蝶舞臉上的傷,打的也確實太厲害,可是再怎麼厲害,也不能自殺啊,自殺了。
而且,也沒有必要自殺啊,你看,因為這件事,今天的大婚都沒有成,楚君知道這件事大怒,斥責了蕭氏,取消了今天的婚禮,派了大量的御醫來,楚君自己也來了一趟,來看了看這裡的情況,又回去了。
你看,這不是有公道了嗎?!
沈蝶舞啊,沈蝶舞,你怎麼就想不開呢!
主要的是。
普蘭馨看著屋子裡搖頭嘆氣的御醫,又再次哭了出來。
怎麼跟北界王交待啊,北界王來的時候,一直千叮萬囑的,讓照顧沈蝶舞讓照顧沈蝶舞,可是,說什麼照顧呀,人就這樣了啊,就這樣要死了啊!
御醫從屋裡走出來,對著普蘭馨躬身後,說了最後的判刑「公主節哀,人,已經沒了」
「什麼?」普蘭馨瞪大眼睛驚呼「什麼,什麼人沒了,你們會不會,會不會看病啊,人怎麼會沒了呢,怎麼會沒了呢?」
「公主節哀」御醫再次躬身,幾個御醫搖著頭離去,房間里的侍女一陣痛哭,普蘭馨腳下一軟倒在門邊,眼淚再次流出,扶著門框嚎啕大哭。
南界王站在正殿門口的走廊里,看著沈蝶舞房間的方向,無聲的揚起了頭。
心動了動,又被強行壓了回去。
死了也好,死了最清凈。
屏風後面,東界王低頭,眼淚隨著下巴流下,滴到地上,砸出一朵朵水花,手握著屏風的一角,握到手心發紫。
死了,這個女人選擇死,在*於他之後,這個女人選擇了死亡,多麼諷刺,多麼讓人痛心的事兒,這個女人用死來跟他決絕,宣誓跟他再也沒有關係。
這一刻,他承認自己是失敗的,從來沒有這樣強烈的感覺,他是這樣的失敗,曾經那個願意用命相賭跟他在一起的女人,今天卻用了這個方法,跟他一刀兩斷。
院子里的哭聲越來越大,東界王握著屏風,頭抵在了屏風上,無聲的哭著。
沈蝶舞,你夠狠,你果然夠狠,你用了最決絕的報復讓我痛苦,讓心如刀割,生不如死,你果然夠狠。
你終於狠狠地,狠狠地,用我最痛最痛的方式報復了我,你勝利了,你贏了……
門口的馬蹄聲停住,一個一身暗紅色盔甲的男子跑了進來,院子里的人一愣,沈蝶舞門口,北界的使臣,轉頭看到男子進來,含著淚驚喜的開口「盧督衛」
「是」盧炎循著北界使臣的聲音跑了過去,抬頭看著裡面的情況,眉頭皺緊「怎麼回事,這般哭哭啼啼的出了什麼事兒」
「蝶舞夫人他……」其中一個使臣話說到一半,看著南界王過來,趕緊住口,躬身拱手「蝶舞夫人她不行了」
「什麼?」盧炎的眼睛睜大,滿是震驚「怎麼,怎麼好端端的,就不行了」
「沈蝶舞上吊自殺了」趴在門口痛哭的普蘭馨開口,鼻涕眼淚一起流「上吊了,昨天夜裡,上吊死了,因為沈蝶舞昨天被楚宮的新后叫去,打了一頓,沈蝶舞想不開,自殺了」
「啊……」盧炎驚訝著,完全不相信眼前的情況,眼裡都是震驚,一時間也沒了主意。
「盧督衛」南界王過來,也是非常難過的拱手「哎,人死不能復生,盧督衛節哀啊,你怎麼突然來了」
「哦,對」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得,盧炎慌張的摸著懷中的玉佩,拿出來,慌張的往裡跑,守在沈蝶舞身邊的幾個宮女哭著讓開路,盧炎跑進去,看著躺在床上一身紅色喜服,一動不動的沈蝶舞,急急地躬身,急急地開口。
「大王有命,宣夫人快快回去,大王說不要夫人的告別,要夫人不論是死是活,看到玉佩,趕緊回來,大王在家裡等著夫人」
屋裡一陣靜,屋子裡的人面面相覷,屋子外,南界王走了過來。
驛館外,楚颺跟秦俊卿從外面一起走了進來,看著圍在沈蝶舞門口的人們,楚颺有些好奇,背著手,帶著秦俊卿往裡走,來到門口。
「大王有命,宣夫人快快回去……」楚颺在人群后探頭,因為屋內外的人太專註,沒有看到楚颺的到來,都抬著頭往屋裡看著,聽著屋內盧督衛的話。
「大王有命,宣夫人快快回去,大王說不要夫人的告別,要夫人無論是死是活,看到玉佩趕快回家,大王在家裡等著夫人呢」
「大王有命,宣夫人快快回去,大王說不要夫人的告別,要夫人無論是死是活,看到玉佩趕快回去,大王在家裡等著夫人」
看著門口,楚颺看著屋內一遍遍重複著話,沒來由的心口一緊。
大王有命,不要夫人的告別。
是啊,誰需要告別,我也不要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