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兵臨廬州(十)
十月十二日,紫禁城,儲秀宮。
北邊的秋光又是不同,銀杏葉早已落光,只留下光禿禿的銀杏樹榦在空中橫出疏散的枝椏,因是今日的陽光極好,小朱子把關在籠子里的幾隻畫眉鳥和八哥掛在了廊下晒晒太陽,那幾個黑黢黢的八哥興奮的叫著,用嘴巴沾起水,歪著頭給自己梳起羽毛來,兩隻畫眉也不甘示弱,嘰嘰喳喳地熱鬧唱起歌來。
皇帝在儲秀宮西暖閣陪著懿貴妃,懿貴妃此時的肚子已然很大,穿著寬鬆的旗袍窩在炕上,雖然還是十月初的時間,但是咸豐皇帝擔心著懿貴妃怕冷,早早就叫內務府燒了炕,如今這屋裡頭溫暖如春,是一點寒氣也感受不到。
懿貴妃拈起一個金桔,放在嘴裡細細地吃了,笑吟吟地看著咸豐皇帝打著拍子,聽著坐在地上的雲嬪兩手紛飛起舞,在彈著《漁歌唱晚》。
未及雲嬪一曲彈奏完畢,御前最得寵的小太監如意拿著一摞子的摺子急急忙忙地進了儲秀宮西暖閣,跪下請了安,將摺子給了咸豐皇帝,皇帝不耐煩地拿起最上面的一部,雲嬪連忙雙手撫箏,古箏「嗡」地一聲,就此停聲,懿貴妃也收住了笑意,仔細地看著咸豐皇帝臉上的表情。
咸豐皇帝漫不經心地打了最上面的摺子,臉色一變,變得狂喜了起來,不由得高聲叫了好,翻了幾頁,臉色又變得慍怒,冷冷的哼了一聲,到底還沒拉下臉來,翻了第二本摺子,還是這樣變幻了些神色,臉上陰晴不定,放下了幾本摺子,默默不語。懿貴妃看見皇帝的臉色還不算難看,於是就淺淺笑著,開口問道:「皇上這是怎麼了?南邊的軍情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嗎?」
咸豐皇帝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懿貴妃心裡納悶,這又是搖頭又是點頭,是什麼意思啊?皇帝抬眼看到懿貴妃被自己弄得稀里糊塗的呆在那裡,啞然失笑,將摺子遞給了懿貴妃,「你看看,這南邊的局勢說是不好,不能算差,也打了些勝仗;說是好,也不能說,起碼贛北和皖南都失陷了,所以朕真不知該是笑還是惱啊。」
懿貴妃接過奏摺,凝神一看,曾國藩在江西吉水縣先敗后勝,斬了千餘發逆,曾國荃還親手殺了一個太平軍的指揮使,如今正僵持在吉水清江一線;安徽的李鴻章出城與發逆正面對戰,用火槍隊將發逆的騎兵一掃而空,卻是先勝后敗,不敵蜂擁而至的太平軍步兵,敗回到廬州府,堅守廬州府,太平軍倒是沒有攻下廬州府,一南一北,全部被清軍給糾纏住了。
懿貴妃放下摺子,喜悅地笑著對皇帝說道:「皇上,臣妾以為您應該高興才是。」
「哦,懿貴妃有何話能讓朕開心起來?」咸豐皇帝饒有興緻地問道。
「自發逆在武昌城外江上吃了大虧之後,順流東下,幾百里之中,沒有一戰之敵,而如今且看著僧王在黃河北岸全殲李開芳部,現在李開芳的頭還掛在菜市口呢,又在河南緊緊咬住了林鳳祥,只要發逆沒有援軍北上,這伙子所謂的北伐全軍覆滅,指日可待;如今這安徽被李鴻章黏住了北去的援軍,江西又有曾國藩糾纏著發逆不讓四處亂竄,為禍贛省,皇上,這說明什麼?」懿貴妃放下手裡的摺子,「這說明咱們的軍心起來了,除了能守城之外,還敢出城挑釁迎戰!不僅是敢於迎戰,還能殺一些叛逆,這些千餘人的收穫堪稱大勝!」咸豐皇帝連連點頭,「按照之前定下的計策,只要努力讓發逆的大軍銳減,咱們最後獲取勝利的希望就會越來越大,些許城池的得失無關緊要,皇上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懿貴妃你所言甚是,朕倒是有些小氣了,看到些許地方被發逆侵佔,心下不爽快。」咸豐皇帝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皇上這是慈心,擔心著南邊的軍民,只要贛南、廬州安慶都守住,僧王解決了河南的林鳳祥,得勝南下,或者是東進剿滅捻軍,都是極為方便,何況這還有江南江北兩座大營呢,總不能是吃乾飯不幹活的吧?」
「極是,只要江南江北大營在洪楊逆賊的眼皮底下動些小動作,江寧就要風聲鶴唳,想要傾巢出動,那就要想想老巢被一把端了的後果!」咸豐皇帝興緻勃**來,連忙叫小安子拿上來輿圖,翻開細細地觀看了東南形勢起來。
「正是呢,皇上,雲妹妹還在這裡,不如請雲妹妹彈一首《十面埋伏》來為皇上助興,以壯天子之威?」懿貴妃看著雲嬪坐在地上百無聊賴,轉眼一想,笑著對皇帝說道。
皇帝抬起了頭,對著自己東南邊的布置十分滿意,看著雲嬪點點頭,笑著說道:「雲嬪的性子急些,彈奏這些鏗鏘的曲子最適宜,雲嬪你且奏來吧?」
雲嬪應了一聲,閉上眼睛細細的沉思了一會十面埋伏曲子中的意境,睜開眼,雙手一撥,陣陣殺伐之聲就從指下流出,雲嬪的古箏彈奏很是高超嫻熟,沒幾下,室內的眾人就恍若置身於四面楚歌之中。
伴著錚錚琴聲,懿貴妃毫不在意琴聲帶動了心臟跳動越來越快,繼續說道:「不過,皇上,別怪臣妾給您潑冷水,這眼下,南邊的局勢還很不樂觀,估摸著還有些硬仗要打。」
「蘭兒你提議建立的團練如今很是堪用,江忠源、李鴻章、曾國藩所率團練鄉勇與逆賊交戰,所作所為都可圈可點,朕除了命地方多隻應些糧草之外,還有什麼局勢不好的?你且說說看。」咸豐皇帝說道。
「那臣妾就說了,從南邊的奏報來看,騎兵和火槍兵都極為重要,臣妾以為,騎兵若是運用得力,除了江南水鄉之外,天下各處都可廝殺過去,這僧王的蒙古騎兵,曾國藩的一點子騎兵,都不夠,皇上要想法子怎麼樣把騎兵多訓練點起來才算夠!」騎兵若是運用得當,可是能完虐步兵的,沙俄時代的騎兵可是打敗了入侵俄羅斯拿破崙的近代火槍隊,當年拿破崙50萬大軍,被留辮子用砍刀哥薩克騎兵殺的基本沒幾萬了。在克里木黑海戰役,哥薩克騎兵讓英法兩國損失不少軍隊,才由此誕生了紅十字協會。
「還有,臣妾看著李鴻章的奏章,說是火槍隊操練不甚完備,發射時間都拿捏不到位,有一會萬箭齊發,浪費了火藥,有些時候居然一槍未發,這才讓發逆的步軍佔了便宜,若是能練好火槍隊,正面迎敵,再用騎兵掩殺過去,何愁發逆不破!」
咸豐皇帝看著侃侃而談的懿貴妃,神色有些恍惚,這懿貴妃的眼界比外頭的那些大臣們不知道高了多少倍!是不是國家之福?咸豐皇帝暫且把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問題拋在腦後。「那依你之見呢?」
「騎兵的事兒臣妾不懂,就不亂說話了,不過這洋槍的事兒,臣妾想起了一句話,那就是一事不煩二主,還是要找洋人去,找英夷,或者是法夷,不惜重金也要將最好的火槍,還有最好的火槍教練請了來,叫他們好好操練!」這也是日後同治年間淮軍興起時候,李鴻章打造淮軍的經典套路,請洋教習,還有全副洋火槍火炮,這就是讓李鴻章威名赫赫,笑傲同治、光緒兩朝的資本,淮軍的後續者袁世凱也就靠著這些改革過的軍事,手握大權,在革命黨人和滿清政府之前左右逢源,篡了共和的勝利果實。
「嗯?可是這些西夷恐怕不會全心幫著咱們,聽肅順說,這些發逆和洋人們可是都是信上帝教的。」咸豐皇帝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國家與國家之間,只有永恆的利益,沒有永遠的友誼,」懿貴妃說出了後世這句談論國際關係直指本質的準則性名言,咸豐皇帝沒有被懿貴妃的話而虎軀一震眼冒崇拜的星星,「上海和江寧可是洋人在咱們大清的駐點,皇上您想想,日日相處著,能不能生些嫌隙出來嗎?何況只要咱們能拿的出大錢,洋人們不會不動心的,洋人們可是沒有半點禮義廉恥,那裡能賺到錢就向著那邊。」
「懿貴妃說的極是,那朕就要讓他們自己個聘請洋人去,火槍火炮也自己個去買,朕只管著付錢罷了,朕不耐煩看那些藍眼珠子和黃頭髮的洋鬼。」
「皇上聖明,」懿貴妃小小地拍了下馬屁,「而且咱們要是用了洋人的槍炮,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好處。」
「什麼好處?」咸豐皇帝好奇地探頭問著懿貴妃。
「只要洋人的槍炮拿了回來,匠作營的老師傅拆了幾條,臣妾相信,到時候,不拘多少年,咱們自己個也能仿製,洋人欺負著咱們就是靠著船堅炮利,皇上您說,咱們學了洋人的火槍兵訓練之策,再加上自己會仿製了槍炮,到時候,也叫那些夷人們懂一句話!」這就是中國人最擅長的技術——山寨!日後的共和國就靠著山寨從列強的包圍中殺出了一條血路,一躍成為世界上第二大經濟體,和核俱樂部的大佬,百年血淚這才告了一個段落。
「什麼話?」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道光爺的仇,咱們遲早要報回來!」雲嬪的箏聲越發激烈高昂了起來,儲秀宮內似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戰場,楚漢雙雄在裡面廝殺著,項羽悲憤地唱著烏騅歌,抱著虞姬的屍體在左右廝殺著突圍,箏聲激越,似乎為著懿貴妃的深謀遠慮做了一個精彩的音樂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