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薛遜列傳
還有五天就要過年了……不,而今天色大亮,不算今天的話,只有四天了。新年新氣象,薛遜一直沒有放棄在即將過去這一年結束某些事情的意圖。
太陽初升,江水閃著粼粼波光,反射得整個艙房亮堂堂一片,只睡了一個時辰的薛遜麻溜翻身起來,先去探望薛王氏。
薛王氏半躺在床上剛用了早飯,她穿著吉祥的正紅色衣裳,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因不出門,只用幾根簪子固定住,與以往滿頭珠翠不同,反倒顯出清麗姿容,別有一番風景。
「浩哥起了,怎麼不多睡兒一會兒,聽說你昨晚卯時三刻才睡下。」薛王氏心疼的看著他眼下的黑眼圈,薛遜眼中是遮掩不住的疲憊,連聲叫人去煮雞蛋來去黑眼圈,又吩咐上早飯。
「無妨,熬過了這寸勁兒就是,日夜顛倒今晚反而要失眠。」薛遜笑問:「今日可好些了,蟠兒可好?」
「都好,都好,你一日三遍的問,哪裡會有不好,我雖躺著,但照看蟠兒還是能的,不能為你分憂我已十分愧疚,怎能讓你總為後宅操心。」薛王氏嘆息,都怪自己這不爭氣的身子。
薛遜嘆息一聲不說話,輕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對了,我姐姐來信了。」薛王氏突然想起道。
「你姐姐?」佛口蛇心的王夫人?薛遜驚訝道,他們都離開金陵了,這信是怎麼送來的。
「是啊,姐姐嫁入榮國公府為次子媳,已育一兒一女,深的榮國公府上下喜愛,信還是卷碧呈上來的,有不妥嗎?」薛王氏看薛遜驚訝的臉色忍不住胡思亂想。
「不是。」薛遜啞然失笑,不要用固有印象判斷別人,自己怎麼總是改不了這毛病,笑道:「只是好奇我怎麼不知道。」
「內宅女眷的交際,自然是我來,浩哥不知道有什麼稀奇的。」薛王氏笑道:「姐姐聽說浩哥封侯的事情,特備了厚禮恭賀,大約送禮的時候不知道你會推辭,奴才們在路上又耽擱了,現在才把信送到。由老宅留守的富大有收了,信件卻轉送了過來,你可要瞧瞧。」
榮國公府的人能在流民沖城的時刻博安全禮物、信件已是不易,看來榮國公府正直春秋鼎盛,一個小細節就能瞧出厲害來。
薛王氏示意卷碧從匣子里取出信件遞給薛遜,薛遜一目十行的看完,不是薛遜對王夫人有偏見,實在是這十句里有九句套話,還有一句是試探,實在讓人開心不起來。不知是王夫人自己的意思,還是賈代善和王家有意用王夫人當槍桿試探薛家。王夫人在信中恭喜薛王氏超品侯爵誥命加身,又聯絡莫須有的姐妹感情,話中多次提及她那大年初一生辰和尚言有大造化的女兒,似有結親之意。薛遜看的好笑,想來赫赫有名的賢德妃也不是一出生就奔著皇宮去的,能嫁與侯爵世子已是高攀,只是這「大造化」三個字可真是萬金油,無論何時何地說出來都能增光添彩。
王夫人有心擺弄這些內宅手段,想必京中安穩,至少沒有波及高層權貴,就是不知在信送出來的這一個月里,又發生了什麼。
「你瞧著辦吧。」薛遜把信遞給薛王氏,她已非吳下阿蒙,自有章程。
薛王氏抿嘴一笑,「姐姐憐惜我這遠嫁的妹妹,浩哥推辭冊封的消息早就傳了回去,姐姐恐怕只後悔浪費筆墨呢。只是這兵荒馬亂的年節,信件遺失也是有的,就當沒收到吧。」
「那咱們還賺了一筆,和富大有說一聲,禮他們分了就是,還省的回禮了。」薛遜玩笑道。
薛王氏嗔笑不依,只說沒見過這種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說到王夫人,薛遜突然想起來賈赦,當初他還承諾走投無路的時候去投奔他,能分幾個鋪子呢,也不知這天真的人現在如何了,若讓榮國公知道他暗地裡拆台,恐世子之位保不住啊。
兩夫妻說話的功夫,下人已經把早飯呈上來了,薛遜偷得浮生半日閑,一直在艙房和薛王氏玩笑。
用過早飯不久,下人就來報竹青回來了。
薛遜對薛王氏歉意一笑,原本想著陪她一上午的。
「浩哥去吧,我正好想午睡了。」薛王氏睜著眼睛說瞎話。
薛遜歉意退出,到了外艙書房時,竹青已經收拾妥當,換回了侍女的衣衫。
「主子,斐與沒有說謊,瓜州城局勢卻如他所言。」竹青低聲回稟道:「這次只敢動用一級密/探,剩下的二級、三級密/探形同虛設,早就不忠於薛家,幸虧層級互相不知,單線聯繫,斐與這個總管也不知,不然……」
瓜州是薛家的一個重要據點,作為運河樞紐,這裡商賈來往頻繁,是收集消息的好地方。但聽竹青的意思,「你確定斐與不忠嗎?」
「屬下不敢,只瓜州情報網幾近癱瘓,斐與有失察瀆/職之過。」竹青沉聲道,她能被派在薛王氏身邊,在通政司中職級也不低,敢做敢說。
「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鼠首兩端之人有用處、不忠之人也有用處,而今要緊的是確定他們是否忠心。」薛遜嘆息道:「我讓你查的其他事情呢?」
「煙花爆竹鋪子已查探過了,能運營的鋪子都在工部分司署名下,若論軍工工藝,他們才是行家,十分謹慎,想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囤/積/黑/火/葯,很難。」
做爆竹的黑/火/葯也可以成為殺/人利器,這是薛遜靈光一閃的想法,「難也要做,給斐與傳信,讓他想辦法囤積黑/火/葯,作為後路。」
「可他的忠心還不能確定……」竹青遲疑道。
「那就用這黑/火/葯試一試他的忠心。」
主子這麼說,竹青也不再爭辯,黑/火藥/已經是退路,把退路交給不確定的人怎麼行?竹青在心裡打鼓,可轉念一想,自己能想到的主子也能行到,也許黑/火/葯只是第一個幌子,真正的後路另在他方呢?
這後路是什麼?瓜州城內還有和通政司互不統屬的勢力?已經找到了封鎖線的弱點?還是主子拿到了同知王蘊的把柄,有談判的餘地?竹青一遍胡思亂想,一邊退下。
竹青退下,銀霜進來,他剛才就在門外聽著不必薛遜再複述一遍,薛遜只道:「你才是專業的,再問問她,恐有我遺漏的。」語言是奇妙的藝術,不同的人聽同一句話能聽出不同的意思來,竹青是通政司系統訓練出來的,也許只有他們內部人才能心有靈犀的準確表達意思。
銀霜頷首,就是薛遜不說他也會這麼做的。
「主子有意用黑/火/葯炸開封鎖線嗎?」銀霜問道,他和竹青的想法相同,太難了,黑/火/葯十分不穩定,又是在水上,火/葯遇水便無用,去執行任務的弟兄肯定九死一生。
「一條詭計,能不用則不用。」薛遜不在意這一步閑棋,和王蘊談判才是他認為的生路。薛遜問道:「同知王蘊據說勤政愛民,一心報效朝廷,他還有商談的餘地,你查到他的生平了嗎?」
「王蘊乃是雲湖郡主之子、武肅王爺之孫,瓜州這幾年政務井井有條,為人能力卓絕,性情嘛,比一般人傲慢一些。」
「正常的,沾了皇家的血,驕矜一些才正常。」
「王蘊為人有君子之風,平素倒不以身份驕人,只是獨愛以才華自傲。他自己就是勛貴中少有的進士及第踏入仕途的,才幹能力出身都不缺,卻仍舊被擠到了瓜州做同知,可見其桀驁孤高。往日陛下可是玩笑說過要他在京城鍛煉,日後『封侯拜相』的,如今也不知學會了圓滑手段沒有。」聽銀霜的口氣,對這位出身尊貴的王蘊倒是頗為欣賞。
「那他又是倒了什麼霉?」
「太子殿下。」銀霜微微一薛遜笑,道:「王蘊在翰林院做侍讀學士之時,常在御前露臉,時常勸諫太子,多次駁回太子的教令,而且是當著陛下的面。次數多了,太子對陛下哭訴,被扣了個『以臣議君,行文有反意』的罪名,貶為瓜州同知。」
「那我和他倒是同病相憐了,可他到底出身尊貴,有雲湖郡主撐腰,武肅王爺雖戰死沙場,可神威尤在,皇帝也不好意思偏幫太過。」薛遜嘲諷道,他不是個例,王蘊的遭遇也不稀奇,有時候薛遜都滿懷惡意的想,皇帝一定實在捧殺太子吧,不然怎麼教導他什麼才是儲君的心胸和手段,再然他這麼作下去,到時候廢太子都不用找理由了。
「幫忙送信給他吧,看能否談一談。」薛遜吩咐道。
「主子是要進瓜州城嗎?」銀霜皺眉道:「那可不行,太危險!」
「你不是說王蘊是君子嗎?」
銀霜一噎,道:「就算主子信得過王蘊的品行,如今瓜州城也不是他說了算的。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主子若身陷囹圄,這船上兩千人頃刻性命難保,各地數萬兄弟生計難續。」
「那你看他會出城嗎?」薛遜問道。
銀霜沒法兒回答,對薛遜而言瓜州危險,對王蘊而言城外又何嘗不是凶地,現在是他們有求於人,怎麼敢擺這架子。
「好了,先送信吧,還不知人家見不見呢,你操心得太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