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少年時
第四章少年時
暗戀是個潘多拉盒子,裏麵有最好的也有最壞的,在沒打開之前,它才是最美的。
01
我上大學那年,我爸給我買了電腦和手機。
整個世界忽然進入了電子時代,原先我以為生活必不可少的電視機一下子變得沒那麽重要了,每周必買的電視節目報,還有在電視預告表上那些想看的節目下畫線的日子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當初在辛原哥那裏看到的神秘的大塊頭機器,黑屏上的那些英文字符串一下子變成了必需品。那些電路板和小零件拚湊起來的金屬物體價格有些昂貴,但還是很快到了我們手中。盡管我們還沒意識到農耕社會工業革命之後,這將是怎樣巨大的變化。世界變得更小了,人們變得更忙碌了,原先必須寫在紙上的文字,出現在聽筒裏、短信中和各種各樣的電子屏幕上,等待變成了一個奢侈的名詞,悠然是像化石一樣的情緒。所有距離都變短了,大概不變的隻是心裏那小小一隅,不管時代怎麽變遷,滄海怎樣桑田,那個地方隻能緩慢地投遞,隻能靜靜地尋找,隻能是特別的人才能抵達。
對18歲的我而言,這變化姑且表現為讓加拿大從地圖那一邊變到眼前,讓時差變沒,讓消失的人,再次出現。
JJ迪廳出事之後,我房間裏的電話分機就被我爸媽掐斷了,所有電話都隻能打到我奶奶那間大屋,不用說,無論誰來了電話,都沒有我接聽的份兒。秦川有沒有打過來,我根本不知道。後來搬了家,換了新的電話,我也沒辦法告訴秦川。而本來說好高二暑假買的電腦,也擱淺了,一直到收到錄取通知書,作為對我考上B大的獎勵,加上對我未來放了一半心的欣慰,他們才同意給我裝了電腦,一台一萬多塊錢的聯想千禧。
裝好電腦的當天晚上,我幾乎是顫抖著打開了許久不用的QQ號碼。那種緊張、期盼與激動,是我高考時都沒有過的。小企鵝緩慢啟動時,不知為什麽,我忽然想起了劉雯雯在天台上跟我說的話,我以前覺得她是因為愛而不得的嫉妒才會那麽說,而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懷疑她會不會有一點說對了。
我來不及多想,就被“滴滴”的消息提示音打斷了。
一連串的對話框彈出來,最新那條留言是三天前的,上麵寫著:“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忘了!我操!”
我看著這熟悉的粗話,就那麽又哭又笑起來。
“秦始皇,我想你。”
手指先於內心,先於思慮,先於矜持,我迅速發送了這樣的信息。
但很快,我就後悔了。因為我突然發現,雖然他的頭像還是原先那個傻乎乎的馬頭,但是他的昵稱不再是江湖老大,而是一串肉麻的名字:“永遠愛寶嘉の川醬”。
我對著這七個漢字和一個字符來回看了幾遍,確定了我應該沒弄錯它的意思,那麽寶嘉應該是一個女孩的名字。
秦川很快回答了我,他上線了,回了我的留言。
他說:“喬喬,我也想你。”
我就又哭了。
然後一邊抽著鼻子,一邊問了他至關重要的一個問題:“寶嘉是誰啊?”
“哦,我女朋友。”
我覺得屏幕灰了一下,揉揉眼睛,眼淚很快幹了。就像切換了QQ狀態,好朋友模式上線,剛才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已經強製退出。
“……真是欲求不滿的禽獸……”
“滾!在這鬼地方沒個女朋友我連QQ都不知道怎麽安!好不容易安上了還找不到你!你這一年死哪兒去了!”
我忍不住嗤笑起來,他每次都能找出最不靠譜的理由去找女朋友,令戀愛都變成荒誕的事。
“我死去了B大。”
“真的假的?!”
“秀錄取通知書給你看看?”
“我操!喬喬!牛逼!”
我似乎能看到電腦那一邊秦川歡欣鼓舞的樣子,也跟著又高興了一回。
“帥氣吧!我終於和小船哥考到一個學校去啦!”
秦川頓了一會兒,回複說:“終於得逞了你。”
“少廢話!什麽時候回來呀?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呢!十一回不回?”
“傻帽,我們這兒不過十一好麽,聖誕我回去。”
“太好啦!我等你!你留個電話給我啊,還有E,mail,我可不想再也找不到你了。”
秦川寫了一大串數字,我認真地記在了手機裏,我也告訴了他我的手機號。我們約好要寫郵件,打電話,發短信,一遍遍地確認,生怕又弄丟了彼此。聊了好長時間,我媽來催我睡覺,我才戀戀不舍地下了線,那天是我睡得最安穩的一覺,我做了個夢,夢中終於有了我最好的朋友。
02
開學那天是我爸我媽我奶奶還有小船哥一起陪著我去報到的。走進B大那座著名的中式大門時,我還有一種半夢半醒的不真實感。我站在那兒,和好多第一次來到這裏的人一樣,留了張傻傻的影。畢業的時候,我也在那照了一張,後來比照著,怎麽也分辨不出走進時和走出時,到底哪個更意氣風發。
小船哥帶我們到新生報到處後就先走了,他也有迎新的任務,不能一直陪著我,不過他跟我說好了,晚上請我去吃學校的小餐廳。
我們係的新生報到接待處有幾個師哥師姐,師哥的模樣倒沒什麽可期待,反正都比小船哥差遠了,反倒是師姐們氣質都不錯,難怪人家都說中文係出佳人。填好了表格,交了學費、住宿費,領了飯卡和宿舍鑰匙,我就按照分配來到了31號樓213宿舍。看到我住31號樓的時候,師哥就跟師姐嬉笑著說,又是你們公主樓,師姐不以為然地答,又不是個個都是公主。我在旁邊跟著訕笑著,也不知是什麽意思。直到後來住進去我才知道,我們樓在B大赫赫有名,因為多是文科女生住,比起理工科多恐龍的傳統,我們這裏常有各種文藝範兒的美女,於是代代沿襲,被稱作公主樓。當然了,我肯定不會自以為就是真的公主,但我們屋的肖千喜一定是。
我是第二個到宿舍的,我進門的時候,千喜已經在鋪床了。她是四川峨邊人,一個人來報到,見到我們一大家子這陣仗,有點局促起來,但還是露出羞怯而甜美的笑,跟我們一一打了招呼。
“你好,我叫肖千喜。”
“你好,我叫謝喬。”
跟她說話時我仍在忍不住地打量她,我的家人們也是,因為她畢竟那麽漂亮,誰都會多看幾眼的那種漂亮。
千喜的美和我之前見識的都不一樣,她不像秦茜那麽美豔,也不像劉雯雯那麽傲嬌。她是分明的大眼睛高鼻梁,但又不美得張揚霸道,細觀眉眼都很精致,額頭飽滿明亮,肌膚粉嫩,唇紅齒白,可親又可人。
我奶奶和我媽很快跟千喜聊起家常,她從哪裏來,考了多少分,北京有什麽親戚朋友都問了個遍。我爸也跟著問了問她的學業,還很讚許地誇了她擺在桌上的那本卡爾維諾的小說,要我多向千喜學習。我們家人都很喜歡她,我也一樣。
比起沒有任何人幫忙的千喜,由著奶奶和媽媽鋪床的我有些不好意思,聽他們囉嗦地叮囑了個遍,才終於哄他們安心回了家。臨走時我媽和我奶奶還熱情地邀請千喜周末跟我一起回家吃飯,千萬不要客氣。千喜禮貌地感謝著,跟我一起把他們送到門口,我們對視了一眼,一起笑了。
“你可別在意,我們家人總是熱情過度。”我坐在床上,鬆了口氣。
“怎麽會!多好啊,有家人陪著。”
“你爸媽怎麽沒跟著一起來?”
“遠呢。”千喜淡淡地說,隨即又仰起頭,“還是在北京好啊,我從小就想著,一定要到首都來,總算是美夢成真了!”
“你很喜歡北京?”
“很喜歡!”千喜篤定地答,“喬喬,以後你一定要陪我去趟天安門,我要看升旗。”
“沒問題!”我一口答應,從小就生活在這裏的我,其實並不太懂千喜眼睛裏的期盼。
“喬喬,你真好!我以為北京的女孩子都要驕傲得不得了呢。”
“哪有!北京女孩最大大咧咧啦!”
千喜看看表說:“對了,咱們去水房打熱水吧,一會兒人該多了。”
“哦,好。”
我起身拿起水壺,和千喜一起鎖了門。往外走的時候,千喜很自然地牽住了我的手,我愣了一下,千喜扭頭看著我,笑眯眯地說:“走呀。”
“嗯!”
我應聲跟上。
她不知道,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這樣親密地跟我在一起過,我終於找到了一個閨密。
“交到漂亮朋友!:)”我興高采烈地給秦川發了這樣的短信。
03
我和千喜打水回來的時候,王瑩已經到了宿舍。好像為了呼應之前千喜對北京女孩的猜測,對我們熱情的招呼,她隻是漠然地點了點頭。然後就繼續和她典雅卻同樣淡漠的媽媽一起,一邊指責宿舍的邊邊角角,一邊吩咐身旁的司機要增補些什麽東西。
我和千喜麵麵相覷,仿佛一下子成了這宿舍裏的局外人。整個下午,我都看著王瑩家的司機一趟趟地從外麵運各種東西進來,什麽羽絨枕頭、羊皮拖鞋、穿衣鏡、整排衣架、筆記本電腦……那些高檔貨迅速霸占了我們狹小宿舍的一大部分,看起來有種不和諧的詭異感,就像王瑩和我們一樣。
總算收拾得七七八八,司機小心翼翼地護送王瑩她媽走出了宿舍,她媽有種特別的氣場,按千喜後來的話說就是從上到下一股VIP範兒,震懾得我和千喜也不由起身,畢恭畢敬地將她送到了門口,誠惶誠恐地揮手說阿姨再見。
王瑩個子很高,看上去比我還高了半頭,起碼有172。她睡在我下鋪,靠在蓬鬆的羽絨枕頭上一邊玩著最新款諾基亞手機,一邊說:“謝喬是吧,你上下鋪的時候別踩我床啊。”
“哦,我盡量吧。”我忍不住翻翻白眼,從內心裏,我已經對這個大小姐從好奇到厭惡了。
“不是盡量,是不要。我平時大概在宿舍住的不多,也就這麽點事。”王瑩毫不退讓。
“可我大概每天都會在宿舍住,實在保不準哪天不小心碰了你的被子,要不你打個包放到一邊,也踏實。”我不甘示弱地譏諷回去。
王瑩愣了愣,竟點點頭:“我怎麽沒想到,也好。”
千喜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我朝她吐吐舌頭,這時宿舍門突然被“哐”的一聲大力推開了,我們一起望過去,隻看見一個男孩子拿著行李站在門口,左顧右盼地看著門牌,啞著嗓子說:“是213吧。”
我點點頭,又慌忙搖搖頭:“這是女生宿舍,你大概走錯樓了。”
男孩也不理我,徑直走進來,屋裏唯一的桌子上堆滿了王瑩帶來的瓶瓶罐罐,他順手把包放在了王瑩腳邊的床上,王瑩一下子叫起來:“別把東西放我床上!你聽沒聽到啊!這是女生宿舍!你走錯了!”
男孩抿著嘴,大喇喇地又挨著她坐下來,搭著她的肩膀說:“同學,我叫徐林,我是女生,我就住這個寢。以後大學四年大家都得在一起,你看,這房子就這麽點大,我呼的氣你就得吸,我打的噴嚏,細菌飄啊飄就要飄到你那邊去,你嫌這嫌那還不喘氣兒了?哎,別那麽講究。”
“你……”王瑩被她噎住,顫顫地指著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下火車洗沒洗手啊?”
“還真沒洗。”
徐林撇撇嘴,王瑩憤怒的尖叫貫穿耳膜,我和千喜忍不住笑。正鬧著,門又被推開了,一個圓眼睛小個子的女孩閃身進來:“咦?你們宿舍人還沒齊?”
“同學你高考數學沒考好吧,沒看見1、2、3、4,一共4個大活人站這兒嗎?”徐林一口東北話逗得我們又笑起來,連繃著臉的王瑩都樂了。
“你……你……”女孩驚訝地指著她。
“她是女生,是我們宿舍的。”王瑩把她的手指拍下去,轉身調侃徐林,“你從小到大解釋了無數回吧?”
“所以多一次少一次也就無所謂了,”徐林假裝熱情地把圓眼睛女孩拉到身邊,一起坐在王瑩床上,“來來小妹兒,你哪兒的呀?”
“別坐我床!”
王瑩臉都氣成了豬肝色,我和千喜憋著笑,女孩不明所以也很熱情地回應徐林:“我叫李娜娜,你們就叫我娜娜好了,我是咱們班的臨時聯絡員,大家有什麽事都可以找我,我就在你們隔壁宿舍,214哦,情人節呢!”
娜娜說著就咯咯笑了起來,而我們四個都沒找到該有的笑點,王瑩麵無表情,徐林皮笑肉不笑,隻有我和千喜還配合著她嗬嗬笑了幾聲。
“話說回來,”娜娜站起來,轉著腦袋上下打量我們,“你們宿舍的人個子還真是高呢,你們213是170 Club!”
她又笑了,而這回我們四個誰也沒笑出來。
可能覺得無趣,娜娜稍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徐林也終於站起了身,王瑩忙不迭地去拯救她昂貴的被褥。也不知娜娜回去說了些什麽,214突然傳出了一陣大笑,那笑聲更映襯得我們宿舍格外安靜。
我看了看美貌的千喜,看了看傲氣的王瑩,又看了看怎麽都更像男生的徐林,默默給秦川發出短信:“感覺人生變複雜了……”
04
“我說,咱們四個今晚吃頓飯吧。”
徐林先大方地打破了沉默。
“不行。”我和王瑩異口同聲。
“我和我哥哥約了,晚上他陪我吃飯。”我抱歉地看著千喜。
“我和我發小約了,今晚他媽請我們吃飯。”王瑩說。
“你哥哥也在這裏念書啊?”千喜羨慕地說。
“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我們是一個院兒的,他功課好得不得了,我能考進來還多虧他輔導呢。”提起小船哥我就特別自豪。
“我和我發小也是一個大院兒一起長大的,不過他的功課可是差得不得了,要不是他們家的關係,他這輩子也考不進B大。”王瑩不屑地說。
“哎王瑩,說說唄,瞧你出身不一般啊,你們那是什麽大院啊,這麽神通廣大的。”徐林坐在椅子上,一晃一晃的。
“你先把腳從桌子上拿下來!”王瑩白了她一眼,“部隊大院。”
“哇噻!你家高幹哪!”徐林來了興趣,少有聽話地把腳拿了下來,“你爸什麽官啊?”
“沒什麽。”王瑩倒是低調了下來。
“快說說快說說,不好意思啥啊!”徐林追問。
“我爸就是公務員。”王瑩依然不說。
“那你那發小他爸呢?”
“他爸也是公務員。”王瑩頓了頓,神秘一笑,“在中南海上班。”
別說千喜和徐林這樣從外地來的女孩,連我這樣土生土長的北京丫頭都被王瑩給鎮住了。畢竟“海”裏是個神秘且高深莫測的世界,徐林把椅子拉到王瑩身邊,規規矩矩地坐下來,千喜也興致勃勃地湊過去,想多聽聽她講。
我剛要問中南海裏麵什麽樣,樓下宿管的廣播就響了起來:“213的謝喬同學,謝喬同學,樓下有人找。”
我知道一定是小船哥到了,忙對著鏡子攏攏頭發,“我哥哥來找我了,我去吃飯了,你們慢點聊,有意思的等我回來再說啊!”
“我也去吃飯了,”王瑩看看表,“晚上爭取回來吧。”
“一定回來啊!等你啊!”徐林熱情地把我和王瑩送到門口。
“你去哪兒吃?”王瑩問。
“學校小餐廳。”
“那有什麽吃頭,要不你們跟我們去無名居吧,我們預訂了叫花雞和獅子頭。”
“不用了不用了,謝謝啊。”
“你不想去就算了,不用客氣。”
“無名居是什麽地方?還要預訂?”報答她的邀請,我找補著跟她說話。
“你不是北京人嗎?無名居都不知道?”王瑩詫異地瞪大了眼。
王瑩的語氣令我特別不爽,但我也看出來了,她倒不是故意炫耀惹人討厭,也不是像劉雯雯那樣就是要跟我作對,她是從小過慣了大小姐的日子,根本顧不上別人的生活、際遇和感受。
“張家開的館子啊,數獅子頭和叫花雞做得最好,每天就供應那麽幾十份,不訂的話吃都吃不上。不過楊澄去的話,總會有他一份。”
“楊澄是誰啊?”我有一搭無一搭地問。
“我發小啊。”
我們一邊說著就一邊走到了宿舍大門口,小船哥站在台階下麵,見我來了便笑起來,而一見他那樣的笑,我就紅了臉。也許是長大了,也許是終於到了一處,我心裏的悸動越來越強烈了。
“小船哥!這是我室友,王瑩,這就是我哥哥。”我給他倆介紹。
“你好,我叫何筱舟。”小船哥禮貌地說。
“你好。”王瑩客氣地點點頭,不住地打量小船哥。
“還要多請你照顧喬喬呢。”
“沒事,隻要她不踩我的床就好。”
我在王瑩背後使勁吐了吐舌頭,拉著小船哥說:“好啦,咱們走吧,我都餓死了。”
“王瑩一起來嗎?”
“她等朋友!”我忙替王瑩拒絕,恨不得立即把小船哥拽走。
“那好,我們就先去了,再見。”小船哥總是像和煦春風,以至我忽然開始擔心他吹拂到別人。
“不錯啊,喬喬,和宿舍的室友相處得不錯嘛。”
“什麽啊……”我無奈地搖搖頭,“我們宿舍真的無奇不有。”
“剛才那個女孩不是挺好的嗎?”
“喔,你不知道,小船哥,她們家很有背景,好像是‘海’裏的!超級無敵大小姐!還有啊!我們宿舍一個東北女孩,說她是男孩都有人信的,她剛進來的時候我們都以為她走錯宿舍了呢,隻有一個四川姑娘還正常點,挺漂亮挺可愛的。”
“是挺熱鬧的,學校大就是什麽樣的人都有啊。”
“小船哥,你們男生宿舍有這樣奇怪的人嗎?”我好奇地問。
“也有,有領導幹部的孩子,有智商200的超級天才,有時候都會覺得自己未免太平庸。”
“你怎麽會平庸?小船哥,你是我見過最棒的男生了!”我斬釘截鐵。
“謝謝喬喬,總算我還有個超級粉絲。”
“你一謝我,我又變成兩個啦!兩個都是超級粉絲!”
我驕傲地笑起來,眼睛都眯成了縫。
秦川大概起了床,剛巧給我回了短信:“幹嗎呢?”
“和小船哥吃飯中!”我興高采烈地發出去。
“切~”他簡短地浪費了比較貴的國際短信費。
05
顯然,小船哥隻是自謙了。一到食堂吃飯,我就感受到了他一如既往的魅力。來回打飯的工夫,已經有好幾個人跟他打招呼了,其中還有模樣標致的女生,我一邊扒飯,一邊揚著眼睛瞧她們。
“小船哥,你認識好多人啊。”
“哦,有係裏的同學,還有社團的朋友,我領助學金,在學校做的事多,也就漸漸認識了些人。”
小船哥把他盤子裏的焦溜丸子夾給我,我知道他不闊綽,不讓他點許多菜,可他說我來B大第一頓一定要吃好,硬是點了好幾個葷菜,我看他飯卡裏都沒剩多少錢了。
“小船哥,你們係好像女生很多呢。”我遠遠看著剛剛打招呼的女孩,她似乎也在看我們這邊。
“是啊,學經濟的就是女生多,我們班40個人,一大半都是女生。”
“那……有沒有很漂亮的?”我拿著筷子在丸子上戳了幾個小洞。
“有幾個江浙那邊的女孩子看起來挺洋氣的。”小船哥很淡然地說。
“剛才那個就是南方人?”我小幅度地指了指那個女孩。
“嗯,她是杭州人。”
“哦。”我抿著嘴唇,又使勁戳了幾下丸子,眼前這枚立時報廢,“我說……小船哥……”
“嗯?”
“這麽多女孩子,你有沒有感覺特別一些的啊?”我拐彎抹角地詢問。
“什麽特別?”
“就是……比如說,想多留意多接觸多親近多……多多少少喜歡一些的。”我緊張地看著小船哥。
“怎麽會!”小船哥一下子紅了臉,“有那麽多事要做,那麽多功課要念,我哪還有時間想這些呢。”
“那有沒有喜歡你的?”
“我……我哪有什麽可被喜歡的。”
“怎麽沒有!小船哥你那麽好,可千萬不要被女孩子說些好話就哄走去做人家男朋友!”
“喬喬,不會的。”小船哥笑起來。
“那你答應我,一定不要先找女朋友!”
“好,”小船哥點著我的腦門說,“小孩每天都亂想什麽呢。”
“我……我想……”
我想做你女朋友!
這樣的話還是怎麽都說不出口,最後變成了古古怪怪的“我想給你找女朋友”。
“那就拜托喬喬了。”
小船哥說笑話似的看著我說,我則沮喪得恨不得原地抽自己十個耳光。
吃完飯小船哥又帶我逛了學校的湖邊和圖書館,然後把我送回了宿舍。快到樓下的時候,我們身旁開過了一輛車牌甲A的奧迪,車門打開,王瑩款款走了下來,一個男孩扶著車門跟她說了幾句什麽。
我想那應該就是她口中的發小,叫楊澄的那一位。不過與我想象中的紈絝子弟不同,楊澄非常帥氣。他大概有秦川那麽高,微微有些自來卷,眉宇疏朗不羈,很像正當紅的謝霆鋒。
我和小船哥道別時,他們也說完了話。奧迪車擦著我開過,我忍不住往裏望了望,可玻璃貼著膜,深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走到樓道裏我追上了前麵的王瑩,喊她:“吃完獅子頭和叫花雞了?”
“是呀,你一說我倒想起來,剩了好多,應該打包回來給你們,徐林和肖千喜肯定都沒吃過。”
“不用了。”我按捺住不爽,心想不知要多久才能適應她說話的方式,“剛才樓下那個就是你發小?”
“對啊,就是他。”
“還挺帥啊。”
“就剩長相還可以了。”王瑩似乎對楊澄的帥並無所謂,她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看向我說,“你那個哥哥倒是出乎我意料,沒想到還真不錯。”
“那是!”聽到她誇小船哥,我不由得意起來。
“你喜歡他吧。”
王瑩側過臉說,我一下子怔住了,就這麽被她赤裸裸地看破心事,我不知該怎麽回答。
“看來他也還不知道。”王瑩聳聳肩。
“我……我們……”
“什麽哥哥妹妹的,都是不敢說出口的喜歡。”
她不以為然,走到我前麵,推開了宿舍的門。
06
好在王瑩進屋之後沒有多說,對於徐林對她家背景的百般好奇她也隻是敷衍了過去。徐林總是不自覺地去坐她的床,王瑩氣得不行,但又拿徐林沒辦法。
千喜把書桌收拾好,叫大家說:“咱們一起去洗澡吧!剛才娜娜來說,晚了熱水房要關的!”
“不去!”剛剛還鬥嘴的徐林和王瑩異口同聲。
“跟一幫女人一起洗澡真是瘋了!”徐林說。
“誰要脫光衣服給那麽多人看啊!”王瑩說。
千喜幹笑著愣在那兒,我心想要我們宿舍統一一次意見恐怕永遠都不可能,如果我們來推薦美國總統,一定會出現四個名字。
最後還是我和千喜兩個人去洗了澡,一路上我們都在吐槽徐林和王瑩。
“你們去吃飯的時候,娜娜又到咱們宿舍來八卦了半天,最新消息,你知道王瑩家是做什麽的嗎?”
“什麽?”
“她爸爸是×部大領導,她爺爺更厲害,開國上將!娜娜聽係裏老師說的,說會特別關照她。”
我吐吐舌頭:“怪不得這麽大小姐,原來是紅三代啊。剛才我看她和她發小回來,車子都是甲A的車牌。”
“甲A的車牌怎麽了?”千喜不明所以。
“甲A都是軍委的車啊!”
“真厲害……”千喜歎了口氣,“果然北京就是不一般啊。我們老家一個鎮長的孩子都牛得不得了,我現在居然和一個部長的孩子住一個宿舍。”
“首都嘛,掉個廣告牌就得砸到兩個半當官的。”
我和千喜一起笑起來。
學校澡堂很簡陋狹窄,噴頭是最古老的那種,下麵有一個鐵踏板,要踩下去才會出水。人又很多,每個噴頭下麵都站著兩三個人,我和千喜精光赤條地站在一塊等著,還真有些尷尬。我和千喜差不多高,骨架卻比她大了一圈,我從小就瘦,我奶奶說那麽貪吃卻不知道吃到哪裏去了,長大之後該有的地方都不太有,完全是一副巨人版的兒童身材。而千喜卻凹凸有致,起碼有C罩杯,臀部圓圓翹翹,骨骼纖細,腿又修長。她的肌膚光滑,粉白得透出光亮來,這樣好的造物,令女生都要多看幾眼。
洗好澡出來,千喜用毛巾包住了長發,蒸汽熏紅了她的麵龐,看著她紅撲撲的蘋果臉,我忍不住問:“千喜,你以前念高中時,一定有很多男孩喜歡你吧。”
“都是些不靠譜的人。”千喜有些害羞地說。
“就沒有你喜歡的男孩子?”
“沒有!一定要在好的年紀好的地方才能遇到好的人。”千喜說得萬般篤定,她又俏皮地問我,“你呢,喬喬,肯定交過男朋友吧!”
“我哪有!”
想想我十幾年的人生曆史,想想孫泰、大龍、小船哥、秦川,我使勁地搖起了頭。
我們互相調笑著回了宿舍,打開門娜娜又在裏麵,她換好了HelloKitty的睡衣,看上去像個圓滾滾的卡通團子,看來除了她的“情人節”之外,她已經把我們170 Club當成第二個窩了。
“快快快,就等你們呢,我們要驗證一下推測!”娜娜一臉八卦。
“驗證什麽?”我納悶地問。
“你和肖千喜,有沒有男朋友?”娜娜笑得一臉曖昧。
居然又是這樣的話題,我和千喜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沒有!”
“啊!不可能吧!”徐林大叫一聲。
“謝喬也就算了,千喜你沒有?”王瑩不可思議地說。
謝喬也就算了……每回聽王瑩說話我都要抽上兩抽,隻好安慰自己,抽啊抽的也就習慣了。
“那肯定有人喜歡你!”娜娜逼問。
千喜看著獵奇的四雙眼睛,歎了口氣,“上學的時候我們鎮長的兒子喜歡我,每天都纏著我,課沒法上,書沒法念,我們那裏又住校,校長都要聽他爸爸的,我連個求助的人都沒有,每天過得心驚膽戰。我不理他,他就越鬧越過分,有一次我和班裏的男生對考試卷子,晚上他就糾結一夥人把那男孩打了。可那男孩也不好惹,他哥哥是我們那片混社會的,不服氣,就憋著打鎮長兒子,兩撥人越湊越多,後來居然在我們學校裏圍了幾百人。事情鬧這麽大,我不得不退了學,轉了兩所高中複讀了一次才終於考上了這裏。中學過得這麽愁雲慘淡,我哪還有可能喜歡誰或被誰喜歡。”
“哇噻,完全是個愛情大片啊!”娜娜兩眼冒光,“這麽說起來,你們也是三光宿舍了,沒有男朋友、沒人追、沒喜歡的人。”
“沒喜歡的人可不一定。”王瑩抖抖腳看著我。
“謝喬有情況?”娜娜馬上將焦點轉移到我身上。
“我……我……”
我正結結巴巴地應付,我們宿舍的電話突然響了。離著最近的娜娜很不客氣地接起電話,說了兩句就神秘地衝我笑,“謝喬,找你的,是個男的。”
07
“謝喬你他媽怎麽三小時不回短信!”
秦川的怒吼聲從聽筒中順利傳到了宿舍裏,她們看我的眼神更加深沉了。
“我手機沒電了。”我背過身去,頓時感覺火熱的視線射了我一背。
“哦,我以為你和小船哥打算吃一宿飯呢!”
“怎麽可能!你什麽事快說!”
“沒……沒什麽事。就是看看你有沒有在B大裏迷路,順便打聽下你的漂亮朋友什麽的。”
“你打國際長途就這點破事啊!”
“你第一天住宿舍我好心關心你,你態度能不能好點!”
可他不懂,被四個人圍觀怎麽能好好聊天,我壓低聲音說:“好吧好吧,你幹嗎呢?”
“等你回短信啊!”
“你不上課?”
“不上,在家呢。”
“你這樣能念大學嗎?不會永遠上預科吧?”
“去了也聽不懂。”
“……我覺得你可能會因為死活考不上大學而回來的……”我無奈地說。
“我覺得也是,那也不錯啊!”秦川倒是一副很想得開的樣子。
我們正說著,忽然聽見他身邊傳來女孩子嗲嗲的聲音:“Darling,你打給誰啊?”
一定是寶嘉,那個讓秦川把QQ名字改成“永遠愛寶嘉の川醬”的寶嘉。
秦川跟我說過,她全名叫陳寶嘉,是個台灣妹子,念預科學校時認識的。不管是因為要安QQ還是怎樣,反正結果就是他跟人家好上了。我讓秦川給我發來過照片,是一位留著栗色直發化著淡妝比著V字很洋氣的女孩子,我看了看,總覺得一口氣順不過來,就果斷刪掉了。
秦川跟她說了幾句什麽,因為信號延誤,我沒太聽清,我突然想,如果秦川是在家裏的話,那麽寶嘉就是跟他住在一起了,換句話說,他們在同居。
我特別想掛電話了。
“喂,你說。”秦川應付完寶嘉,又回到聽筒邊。
“沒什麽了,我要睡了,拜拜。”我語氣明顯轉冷。
“好不容易通個電話你就說這麽會兒啊?!”秦川又叫起來。
“拜拜!”我憤憤地掛上電話,一轉身便看到已經變得意味深長的那四雙眼睛,我都把她們這茬兒給忘了。
徐林吹了聲口哨。娜娜笑眯眯地說:“有情況哦!”
“謝喬這不是你那哥哥吧,看不出來,你還挺花心。”王瑩訝異地說。
“到底是誰!坦白從寬!”千喜也跟著起哄。
“哎喲,什麽呀!這是我發小!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在加拿大呢,有女朋友的!王瑩,他比你那個發小肯定要不靠譜一萬倍,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跟他怎麽樣。”
“那你剛才一臉吃醋的樣子。”王瑩瞥了我一眼。
“啊?笑話!我吃他醋!怎麽可能!”我拿起千喜的卡爾維諾,扇起了風。
“話說回來,王瑩,你那個發小好帥啊!今天你們回來時我們宿舍的人看到了呢!他叫什麽名字?哪個係的?”娜娜興致勃勃地問。
“你說楊澄啊?他法係的。不過你們可別打他念頭,據我所知,他可能從幼兒園就開始談戀愛了吧,完全是個花心大蘿卜、行走的生殖器!每年跑到他家樓下哭的女生起碼要有10個。數不清交過多少女朋友了。他無所謂,玩得隨意,本來是要到英國念書的,後來因為要追一個B大的姑娘,就讓家裏安排上了這兒。剛吃飯聽他說,好了3周吧,又快分手了。”
“唉,果然師哥多野獸,帥哥不可靠。”娜娜沮喪地倒在了徐林床上。
“我就說嘛,男人有什麽可喜歡的。”徐林不屑地哼了一聲。
整間宿舍忽然安靜了,娜娜激靈一下從她的床上坐起,警惕地望著徐林。
王瑩抓緊枕頭,“喂!你總跑到我這邊來不會有什麽非分之想吧!”
徐林哼笑了一聲,搖搖晃晃坐到王瑩身邊,一把攬住她的肩膀,貼著她的耳朵說:“你放心,我真有問題的話,就算是喜歡謝喬都不會喜歡你。”
王瑩尖叫著推打徐林,千喜和娜娜笑成一片,而總被當作最差對比對象的我隻能幹笑著抬頭望天。
08
開學不久我們就去軍訓了,我們極品的213宿舍,迅速就開始揚名立萬,大展神威。
最先出名的是徐林,穿上迷彩服的她完全變成了小男孩。第一天練操,教官就憤怒地讓她出列滾去男生排,她則憤怒地表示滾去了絕不滾回來。在我們的再三證明下,教官才終於相信了她是女孩。從此徐林就超過B大任意一男生,贏得了整排女生的回頭率。當然,同時還有她行走在女生宿舍和女廁所時,時不常傳來的尖叫聲。不過女孩子們都有奇妙的喜愛,興許是徐林的雌雄莫辨很特別,又或者她有著超脫性別的美感,總之她很快成了超人氣女生,風頭甚至蓋過了千喜。她的擁躉都是女生,幾乎每天都能收到各式各樣的零食,完全填飽了我們的課餘。
不用說,再然後就是千喜了。她的美貌通吃了整個B大男生排,甚至在教官群中都迅速豔名遠播。我們教官近乎卑微地討好她,讓她做副排長,不用早操,平時訓練也隻喊口號就好了。因為見到千喜就緊張,教官總是結結巴巴的,我們就在私底下笑他,給他起外號叫小結巴。不過因為她的擁躉都是男生,雖然她也每天都能收到禮物,但禮物全是無趣的子彈殼……
王瑩的權貴也立時展現,軍訓前她就開好了假條,病症是“竇性心律不齊”,醫囑是“需要靜養,不能參加劇烈運動”。於是在我們頂著豔陽跑步、站軍姿、踢正步、練軍體拳的時候,人家大小姐就坐在樹蔭下麵聽著Walkman喝著冰鎮可樂聊著天。她身邊坐著楊澄,據說也是“竇性心律不齊”。兩個“不齊”的人就那麽悠然自得,要是把他們屁股下麵的馬紮換成躺椅,把迷彩服換成泳衣,基本上就和在夏威夷度假差不多了。
小結巴教官沒比我們大幾歲,最初他看不慣還批評過他們,但當天晚上就被他想象不到的大大大上級打來電話給罵了。他還沒見過大世麵,不知這訓練場之外,有院兒,有海。
沒人敢管的王瑩和楊澄就那麽繼續囂張了下去,但似乎也沒有女生抗議,因為她們都隻顧著看楊澄的臉而忘記抗議了,楊澄確實太帥了。而以娜娜為首的花癡女生們,迅速集結成了“澄澄粉絲團”,白天因為楊澄一顰一笑而歡呼雀躍,晚上拉著王瑩問東問西。王瑩對此顯然已經見怪不怪,她提醒說楊澄就是貓,肯定又是聞著了腥味,指不定哪個女生要意亂情迷地遭殃。
而我呢,一直在這團熱鬧之外。整個軍訓唯一期盼的事就是小船哥他們作為學生幹部來的那次慰問。隔著柵欄,我使勁向他抱怨天氣熱、宿舍吵、練操累,各式各樣的不好。他就笑笑地把手伸進欄杆,揉揉我的頭發,再把買來的橘子一個個透過欄杆的縫隙遞給我。其實哪有那麽多的不好,說得那麽可憐,不過是天真的心機,想看到他的擔心,得到他的寵罷了。
軍訓快結束的時候各排組織匯報演出,千喜和楊澄作為B大偶像級人物再次綻放光芒。最早拉歌的時候他們倆就火了,千喜的好嗓子隻唱王菲,在空曠的排練場上一首清唱的《天與地》技驚四座,那句“也請你,記緊留起,你心直至我再親你”唱得如癡如醉。而楊澄也不閑著,他不唱當時最火的任賢齊、樸樹什麽的,他唱許巍的《故鄉》,唱到“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時,那似乎專注又迷蒙的目光讓所有女生暈了一次。後來夜聊的時候也不知誰把千喜和楊澄聊到了一塊,他們倆快好上了的傳聞就立刻傳開了。單從外貌來說,他們的確應該在一起,看看都賞心悅目。反正排練時他們認識了,最後幾天,雖然楊澄還是和王瑩一起躲訓練,曬日光浴,但更多的還是來找千喜。
最後的匯演,楊澄領著男生排幾個還稍看得過眼的男生一起跳了H,O,T的《Candy》,張佑赫那段最炫的舞由楊澄一個人來跳,其他人則都成了壁花甲乙,女生們的尖叫聲High翻了禮堂,千喜也領著我們排唱了《同一首歌》大合唱。下台時,我眼見楊澄在後台等千喜,他也不說什麽,隻是等她走過去的時候,衝她笑笑。
舞台燈光朦朦朧朧,映在他們年輕的臉上,倒真像是一部漂亮的愛情電影。
09
軍訓一結束,學校的學生會和各大社團就忙起來,準備新一屆的招新了。
B大的學生可以嚴格地分為兩撥,一撥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這是智商高的;另一撥則分外活躍,在學生時代就大放光芒,這是情商高的。兩者皆高的有,對此類人我們隻有五體投地的份兒;兩者皆低的也有,那就是類似我這樣湊熱鬧的。
娜娜拿了許多宣傳單回來,鋪到桌子上一張張地挑:“看起來運動類的社團帥哥倒是多,但是我不在行啊。你們想報什麽?”
“動漫社啊!你們有沒有人跟我一塊兒?我想好好Cosplay一回劍心!”徐林興致勃勃。
據我們觀察,徐林不隻是對男人沒興趣,她對整個三維空間的人類似乎興趣都不大,她狂迷二次元,對日本動漫如癡如醉。但少女漫畫一概不看,喜歡的都是《幽遊白書》裏的飛影、《浪客劍心》的劍心、《灌籃高手》的仙道這一類,床邊貼滿了他們的海報。
“千喜呢?你什麽打算?”娜娜對徐林那些不感興趣,轉頭問千喜。
“我還沒想好呢,總覺得怪耽誤學習的,他們說合唱團沒什麽意思。前幾天劇社的社長倒是找了我,想讓我去他們那裏,他們正在拍個法國大革命的戲,想讓我演呢。”
“你合適,沒準就被星探發現了呢。”我打趣她。
“少來,你要報哪個嗎?”千喜問我。
“英語社!”我很痛快地回答。
“謝喬,你那麽用功?”娜娜驚訝地說。
“就你那個三腳貓水平,英語分班都分到慢班,你行嗎?”王瑩不以為然。
“還不許我笨鳥先飛努力努力啦?”
他們都不知道,我報英語社其實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小船哥在那裏。和徐林不同,我最喜歡看的日本漫畫就是多田薰的《一吻定情》,我總覺得裏麵傻傻的琴子就像我,為了能追上喜歡的人的步伐而百倍努力。漫畫裏琴子為了和直樹在一起,就報了蹩腳的網球社。我決定也沿用這一招,雖然我想想英語就覺得頭暈,但還是咬牙報了名。
“哎!王瑩,那你呢?”娜娜又問王瑩。
“我看這些都沒什麽意思,還有馬克思主義學會、蒙養山人類學學社、微電子學社、古生物愛好者協會……這些都有人去麽?還有隆中社和紅學社,裏麵都是幫學究吧。真不懂你們怎麽這麽大熱情!”王瑩挑三揀四。
娜娜賤兮兮地湊到她身邊,“那我們澄澄報了什麽?”
“他?好像報了山鷹社吧。”
“好!我就報山鷹社!”娜娜精神倍增,挑出了山鷹社的宣傳單,一溜煙跑回了她們宿舍。
徐林嘲笑娜娜花癡,而我卻打心眼裏特別理解她。
宿舍電話響了,我接起來,是楊澄打來的,他沒找王瑩,卻找千喜。最近他常打電話過來,千喜沒有手機,隻有個不怎麽用的大塊頭摩托羅拉呼機,所以找她的電話都打進宿舍。我們幾個人裏,數她電話最多。
楊澄大概叫千喜去吃飯,她收拾了一下就下去了。他們的關係連徐林這個二次元人類都有了興趣,她好奇地問:“是不是有情況啊?楊澄這就得手了?”
“不知道,”王瑩說,“千喜不至於那麽傻吧。”
“沒準這次他就認真了呢。”我總覺得不會有人真那麽壞。
“不可能。”王瑩斬釘截鐵。
10
初到英語社的我立時就被來了個下馬威,他們說話居然都用英語……
其實我高考英語成績還可以,也得了110多分呢,但那完全是應試教育的產物,什麽完形填空、閱讀理解,哪怕寫個200字作文我都在行,但是要和別人說起來,那就立刻打回了小學生水平,隻能聊聊“How do you do”“How are you”了。
小船哥很熱情地把我介紹給大家,他們都有英文名字,這個Henry,那個Nancy,我聽得暈頭轉向,隻會小聲地微笑說Hi。小船哥說我應該也起個英文名字,他叫Tim,我竟然口誤讀成了Time。小船哥說喬喬,你就叫Jane吧,簡愛就叫這個名字,才四個字母,好寫好記。我使勁點頭,感動得快哭了,從此我就叫了Jane。多年之後,當我操著熟練的英語,能跟老外愉快地交談時,我才知道其實在西方,並不太多人叫這個名字,他們問我為什麽這麽叫,我隻笑笑答,“This is a love story”。他們以為我在說那本小說,卻不知我隻是在懷念我的小船哥。
小船哥說沒事兒的,我隻要裝神秘就好了,在旁邊聽啊聽的,聽力就提高了,口語也就上去了,他可以當我陪練。於是每次活動,我就抱著本英文版的《哈利·波特與魔法石》,坐在一旁“看”他們侃侃而談,因為始終還是聽不懂。
濫竽充數這一套在B大裏根本行不通,我蹩腳的英語很快被拆穿,大家訕笑的表情令我實在沒臉再繼續混下去了。
小船哥安慰我說:“喬喬,沒關係的,你在這裏待著也不舒服,何必勉強自己。學好英語急不得,你每天安排時間出來背背單詞,先把四級過了。就算第一次過不去也無所謂,還能考好多次呢,畢業之前過了就行。”
想到可怕的英語四級,我更頹廢了,王瑩說,在B大就沒怎麽聽說過考一次不過的,嚇得我晚上睡覺都枕著單詞本。而小船哥又總是不懂,我這麽努力地在英語社,到底是為了什麽。
“小船哥……”
“嗯?”
“沒什麽。”
我還是說不出口,就像80度的水,找不到沸騰的勇氣。
我比不上琴子,到底還是退出了英語社。
同樣身為英語苦手的徐林很仗義地安慰了我,她說:“憑什麽咱們要考英語四級、六級、專八、雅思、托福、GRE啊!漢語才他媽是世界上使用率最高的語言好不好!全地球60億人口,1/4都在用漢語拚音而不是英文字母。以後就應該讓那幫老外來考漢語四級,也給丫出題:‘第一題:小明說:這根鉛筆是小紅的麽?小強說:你大爺的!我的!問題:鉛筆是誰的?選擇:A,小明的;B,小紅的;C,小強的;D,大爺的。’”
徐林的模擬題把我們全宿舍逗得前仰後合,她得意地說:“怎麽樣,幹脆跟姐混動漫社吧!我們現在分派了,一撥是宅男派,打算在漫展搞人形電腦天使心、新世紀福音戰士、橙路那種範兒的;一撥是禦姐派,我們堅持要做出同人誌,起碼也得是聖戰、X戰記這種感覺的,絕對不能弄成一堆大胸蘿莉。你來吧,也可以為我多加一票。”
“不去不去,我是走少女漫畫路線的,跟你們搞不到一起。”我擺擺手。
“要不來我們劇社吧,我們要做個歐洲中世紀的話劇,不過據說要和英語社合作呢。”千喜說。
“那更不去了!”我趴在桌子上,下巴抵著厚厚的英文詞典,“算啦,你們就讓我自生自滅吧,英語四級都不一定能過的人,就不應該去什麽社團,尤其是英語社。”
電話適時響起,王瑩去接,轉頭衝我說:“精神慰藉來了,喏,你男朋友。”
是秦川。
他在每個不去念書的清晨都會給我來一通電話,不管我怎麽解釋,我們宿舍的人都不相信我們是單純的偉大的革命友誼了。她們一致認為沒人會在遠洋之外有這樣的惦記,即便我把他描述得凶悍、簡單、粗暴、又笨又蠢。
我那時覺得,隻是她們不懂我們而已。
11
“喂……”
“怎麽啦,這麽有氣無力的?”
“我的極爛英語被發現了,然後就退社了。”
“哈哈哈,我就說嘛!你們B大社團還是有底線的嘛!”秦川一下子高興起來。
“滾!”我憤憤地說,“你這種在加拿大卻隻能說中文,隻能靠賣身求生存的人有什麽資格嘲笑我!”
“你大爺的!”
我想起剛剛徐林的漢語四級題,忍不住笑起來,我給秦川講了一遍,把他也給逗笑了。
和秦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說B大學習生猛的那些牲口們,說加拿大那群無趣的胖子,說北京秋天沒有暖氣的宿舍,說溫哥華說下就下的大雪,說入秋的銀杏,說紅色的糖槭,說小船哥,說陳寶嘉。
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安詳的時間,人生那麽長,多少難過,其實並不需安慰,隻要陪伴。
退出英語社的我成了我們宿舍最悠閑的人。徐林的漫展爭奪戰進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候,雖然都是CLAMP的漫畫,但艾兒妲和司狼神威的兩大陣營已經吵得不可開交。王瑩最終去了學生會,係裏果然對她照顧,她在那裏做得順風順水,一副天生當官的樣子。娜娜跟著山鷹社做基礎的訓練,最主要的當然還是關注楊澄,她說楊澄要了她的手機號,甚至會為了中午和她偶遇,特意從二食跑到三食,她覺得這才是人生真愛,至於千喜,那不過曇花一現罷了。千喜壓根不管這些,他們排的戲叫《被詛咒的鐲子》,一個有宗教色彩的懸疑劇,因為全英文的念白,他們臨時抓了小船哥參演。在兩個社團裏,他是英語最好、氣質最佳的男生。我因此有點後悔,當初應該聽千喜的去他們劇社打雜,這樣就能天天賴在他們排練場了。
他們常常排練到很晚,偶爾我會過去看。排練場的教室裏吊著長長的管燈,從靠牆貼的大鏡子裏,我能看到自己的身影。他們在我眼前上演歐洲中世紀的一場悲歡離合,倫敦音飄來飄去,雖然聽不懂也覺得好聽。白灼燈的白光有些淒涼,但舞台中心的小船哥還是融合了他特有的光芒。其中有一場,是小船哥飾演的城堡內侍親吻他暈厥過去的心愛的小姐,他垂下頭,溫柔而克製地捧起千喜的臉頰,輕吻下去。我看得仔細,他吻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於是我想起了很久之前那次《白雪公主》的兒童劇,在我閉著眼睛等待的時候,一切戛然而止,一直到今天,還是這個樣子。真是場冗長的暗戀啊,我長長歎了口氣。
經年累月的時光在不停發酵著秘密的愛戀。在那間排練室的角落裏,我終於停下來想,我該怎麽辦。我一直追著小船哥的腳步,從他搬走的那天開始,跌跌撞撞地從我們的院子裏,一直追到了B大。每次氣喘籲籲的時候,他都會回過頭,衝我微笑著伸出手。我從來沒拉過的那雙手,已經是我所有的向往。而他是怎麽想我的呢?在我吵著鬧著要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在我央求他一定等我的時候,在我第一個給他看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在我脅迫他不許找女朋友的時候,他怎麽想呢?把我當作撒嬌的妹妹,或是,或是一種掩埋在歲月裏的心動?
我一會兒想紅了臉,一會兒想白了臉。我總忍不住往好了去期盼,去琢磨他一絲一毫的語氣動作。想他輕撫我頭頂時手心的溫度是不是比36度要灼熱,想他從小嗬護我時是不是已經將我視為特別,想他是不是隻有對我才會這麽認真地實現承諾,想他是不是隻有看向我時才會露出那麽明亮的笑顏。所有的暗戀者都是最好的小說家,在我的腦子裏大概編寫過無數版本的故事,我暢想過各種美好的結局,但又總在最歡喜的想象來臨之前,開始質疑,開始否定,開始懼怕。
排練結束,整間教室都熄了燈,而我則熄了繁雜的夢。
暗戀是個潘多拉盒子,裏麵有最好的也有最壞的,在沒打開之前,它才是最美的。
12
千喜說,喜歡一個人是要說出來的,暗戀於人於己都是一場無妄之災。
那天是深秋了,B大到了我最喜歡的時節,我和千喜並排走著,她稍稍快那麽半步,我能看到她的側影,梳著馬尾,昂著頭,充滿了勇氣。
“喬喬,人生可以錯,但不可以後悔。一輩子就那麽長,錯就錯了唄,誰又能一直活得對呢?但後悔可不行,你永遠沒辦法重來一遍哪。”
“可是,萬一被拒絕呢?”
“那就大大方方地告個別,這世界哪有百分之百成功的事,也沒有一個詞叫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我們隻說萬一。所有的沒膽量都不是害怕麵對別人,而是不能接受自己。你怕被拒絕,無非是擔心傷心,擔心狼狽,擔心以後。可是如果真的不喜歡,那就是不喜歡,不傷心不狼狽都是假裝,那根本就沒有以後。”
千喜突然摘下她的紅棉線手套,握住我的手,“暖麽?”
我怔怔地點點頭。
“這樣呢?”她後退一步,保持著握手的姿勢,卻離開了我的掌心。
我搖搖頭。
“你看,再多的溫暖,不傳達就不能抵達,這多遺憾。”
我感激千喜,盡管很多道理在她身上或許暢行無阻,在我身上則會四處碰壁。我想一定是誰對她說了最動聽的情話,她才會這麽驕傲這麽灑脫這麽美。我可能做不到像她這樣子,但是在我小小的人生裏,我還是做了個決定。
我要告訴何筱舟,我喜歡他。
所有的結果我都能接受,因為這樣我就有了答案,去告訴初有記憶的我,去告訴亦步亦趨送他到胡同口的我,去告訴初中被欺負時以他為信念的我,去告訴高中孤獨時為他刻苦學習的我,去告訴此時此刻喜歡他這麽多年的我。
千喜去了圖書館,而我回來宿舍。屋裏沒有人,我拿出201卡給秦川打了電話。宿舍裏沒有電腦,我又不願意去上QQ,看頂著“永遠愛寶嘉の川醬”這名字的頭像閃來閃去。國際長途貴得不得了,我摳門,平時都是等他打過來。而這次我有點迫不及待,我想問問他,劉雯雯也好,陳寶嘉也好,他都是怎樣跟人家表白的。起碼在這方麵,他還算有些經驗。
電話接通了,出乎我意料的是,接聽的不是秦川,而是寶嘉。我們彼此都沉默了一會兒,我先說:“秦川在嗎?”
“他出門買東西了。”寶嘉稍顯冷淡,“你是謝喬吧?”
“嗯對,你好啊。”
“你好。”
我們又沉默了。
“你找他什麽事?”
“哦,沒什麽,我有些事想問他。等他回來,讓他給我回電吧。”
“我大概不會通知他。”
“哦……啊?”我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我不太開心你們每天都要打電話、發郵件、傳簡訊。總感覺會打斷我和秦川的生活,這樣子不太好哎。希望你以後沒有重要的事,不要打給他了。就這樣,我收線了,拜拜。”
寶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就像是台灣肥皂劇裏的腔調一樣。還沒等我說什麽,她就掛斷了電話。我舉著話筒噎在那裏,又氣又惱。
不知這算不算一種宿命,我和秦川的女朋友們似乎永遠無法好好相處。
我憤憤地把電話掛上,心想這段時間都不理這小子了!
13
娜娜的突發奇想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聖誕來臨之前,娜娜跑到我們宿舍來說,要組織一次男生女生的聯誼,一起度過平安夜。這次聚會,以她為核心,以目前來看公主樓最著名的213宿舍為輔,每人邀請一位男伴,可以是朋友,可以是發小,也可以是男朋友。按她的話說,沒準平安夜之後,朋友、發小就都變成男朋友了呢。
她這個提議最初隻有我附和,千喜和王瑩都興趣缺缺,徐林更是說與其逼她約個男人,不如幹脆讓她帶張飛影的海報。因為我別有用心,於是很丟臉地成為了娜娜的同盟,跟她一起求千喜告王瑩忽悠徐林,才終於搞定了這幾位。最終王瑩約了楊澄,我約了小船哥,千喜似乎找了他們社長,徐林誰也不想約,娜娜誰也約不到,幹脆兩人組成一組,徐林暫且算娜娜的“男伴”。
人湊齊了之後,娜娜又提出了新的建議:每對男孩和女孩要互相送一份聖誕禮物給對方。這個主意其實是我跟她一起商量的,我包藏了私心,我想給小船哥一個特別的禮物,一次告白。
聖誕越來越近,大家不自覺地都對這次聚會期盼起來。周末的時候,我們難得約著一起逛了街,去挑選各自的禮物。千喜和娜娜半年就逛熟了北京,她們建議去西單明珠或華威,裏麵賣什麽的都有,價格便宜還能砍價,買完禮物還可以順道去樓上買兩件新毛衣,統共花不了多少錢,就能過個漂漂亮亮的聖誕。
我們一起坐公交出發,剛一上車王瑩就開始各種抱怨,什麽起碼好幾年沒坐過公交車了,什麽旁邊的人擠到了她的羽絨服,什麽聞見了一股臭腳味。最後還是徐林占了座給她,才終於堵上了她的嘴。到了西單還沒逛半層,王瑩就又受不了了,她說她一定不能在這裏逛了,各種偽劣假冒商品,人又多空氣又混濁,她一刻也待不了,而且她要打車回去,誓死不再跟我們坐什麽公交車。至於禮物什麽的,她隨便去隔壁中友買點就好了。臨走時娜娜死命拉住她問,楊澄喜歡什麽,王瑩翻著白眼說他喜歡貴的,娜娜泄氣了一半,又弱弱地問,那他缺什麽。王瑩嗬嗬一笑說,他們從小到大最弄不明白的就是自己缺什麽。
最終,娜娜給什麽也不缺的楊澄買了一個卡通蜜蜂形狀的小台燈,很合她的品味,但我們一致暗暗認為,會被楊澄扔掉也說不定。作為安慰,娜娜很豪氣地花了十塊錢給徐林買了一張網球王子的全家福海報,徐林一高興就送了她一個流氓兔的毛絨玩偶做回禮。
千喜倒是挑選得格外認真,她買了一個水晶蘋果,是木村拓哉和鬆隆子演的日劇《戀愛世紀》裏的那種,晶瑩透明,帶著甜甜的戀愛味道,我們都猜測,這個蘋果大概不屬於社長,而最終會擺在楊澄桌上。
而我為小船哥選了一組動物書擋,他平時愛讀書,宿舍的書桌有些狹窄,這個總會有用。另外,我早就偷偷準備了另外一份禮物,那是剛剛躥紅的周傑倫的專輯《範特西》。我很喜歡他的歌,尤其是裏麵那首《簡單愛》,有我兒時簡簡單單的味道和喜歡一個人的那種淡淡美好。我煞費苦心地動了小小的手腳,在打開的歌片裏,我在《簡單愛》的歌詞裏選了幾個字用0,5的自動鉛筆輕輕圈了起來。隻有在燈光下麵,才能看出痕跡。連起來讀的話,就是“我一直愛你”。
我是個愚蠢又勇敢的膽小鬼。
14
我因為賭氣而錯過了三天秦川的電話,第四天半夜裏,他鍥而不舍地打進了我們宿舍。
徐林一邊罵著娘一邊接了電話,我向被吵醒的各位百般道歉,拉出電話線到宿舍門口,蹲在角落裏接聽,而那邊的秦川也在罵娘。
“你他媽的什麽意思呀!手機不接!短信郵件不回!不在宿舍!我留言給你那幾個神經病室友,也沒回信!”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麽?”我咬著牙說。
“下午兩點啊!”
“我說北京時間!”
“我不在北京我他媽哪兒知道!”他很無賴。
“那我告訴你半夜兩點!現在知道了吧!掛機!我要睡覺!”我壓低嗓門。
“哎哎哎!你丫到底怎麽了,沒事兒吧?”
“沒事兒,你那個寶嘉呢?”
“吵架啦,去她朋友那兒了。到底怎麽了?”
“我覺得她可能不喜歡我。”
“廢話,她一女的喜歡你幹嗎!”
“……算了,咱倆不是一個星球的,我不想跟你聊了。”我覺得我滿頭的黑線都能編小辮了。
“你就不關心下我什麽時候回國?”
“對呀!你快回來了吧?什麽時候到?”
“可能要在這過聖誕了,我爭取Boxing Day到北京。”
“別拽英文!不知道我被英文社退了?煩著呢!”
“哈哈,26號吧大概。打算怎麽迎接我?”
“給你買各種口味的糖葫蘆。”
“摳吧你就!”
“要不要吧?”
“要!”
我也笑了:“好了,我真睡了,等你回來。”
“好好等啊!”秦川臭屁地說。
“再見!”我掛了電話。
樓道裏很涼,蹲著腳也麻了,屋裏徐林還在批判著我,在被吵醒的糟糕的夜晚裏,我卻開心起來。
千喜和小船哥合演的《被詛咒的鐲子》在12月23日公演,本來是安排在平安夜的,但全劇社的人都不同意,於是提前到了23日。
那天是他們第一次帶妝,千喜穿一條墨綠色的長裙,畫著藍色的眼影,我到後台時她才畫好了一隻眼睛,正緊張地對著鏡子默背台詞。我喊她的名字,她轉過頭看我,露出驚喜又無辜的表情。其實那天她的妝很拙劣,服裝也並不華美,被改造成臨時化妝間的教室,也沒有多麽明亮的燈,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比起日後千嬌百媚的她,我更記住了此時的她。也許是因為,那才是她在我心裏最美好的樣子。
我握著她的手安撫了她幾句,就轉向了另一邊,小船哥也在化妝,劇社的人正往他臉上撲著散粉,他閉著眼睛,睫毛在粉刷下麵一顫一顫的,似乎因為化妝而害羞地微微皺著眉。我癡癡地看著,直到劇社的人走了,他睜開眼,我才猛地緩過了神。
“喬喬你來啦。”小船哥不好意思地說,“穿上這身衣服還挺奇怪的。”
他伸直胳膊給我看他的戲服,不知從哪裏借來的歐式宮廷襯衫確實有點可笑,而我卻拚命搖著頭:“很帥啊,小船哥!”
小船哥笑了:“喬喬,要是沒有你,我大概會少一半對這個世界的自信。”
“小船哥是最好的!”我又說。
“是全部自信也說不定。”他溫和地看著我,似乎想了會兒什麽,下定決心似的,“對了喬喬,有件事想跟你說。”
“什麽?”我倏地緊張起來。
“等演出結束吧,”他似乎有些靦腆,“我先去準備了,大家還要再對一遍台詞。”
“小船哥,”我喊住他,他轉過頭看我,我紅著臉憋足氣說,“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說。”
“那等會兒一起說吧!”
“嗯!”我重重地點點頭。
我的整個世界都在用《簡單愛》伴奏,我想,也許那張周傑倫的專輯已經用不上了。
15
開演之前我拉著徐林和娜娜來搶了最前排座,大小姐王瑩姍姍來遲,但也總算是捧了場。
平時在教室排練時看上去並不起眼的話劇,到了舞台上真的熠熠生輝起來。燈光舞美音樂能給予木偶靈魂,也讓台上的演員更加光芒萬丈。純英文的念白成了我和徐林欣賞的屏障,王瑩不耐煩地給徐林翻譯,娜娜則一直稱讚小船哥英俊,千喜漂亮。
最後一幕迷局解開,因人格分裂而屠戮古堡的凶手是千喜扮演的最純潔美麗的三小姐,昏睡中的她不知另外一個世界的罪行,她的愛人小船哥扮演的城堡侍者,輕輕擦洗她手上殘留的血跡,將秘密隱瞞,所有恐怖都變成了傳說。小船哥俯下身子,去親吻千喜的臉頰。
娜娜大驚小怪地叫:“真的要親上了?!”
看過無數次的我很淡定:“假的啦!他親自己的手背。”
“哦,我說呢,不然犧牲也太大了。”
“怎麽能叫犧牲!”我瞪圓了眼睛,天知道我多麽期盼能和千喜交換。
嘻哈之間,我瞥向了舞台,光束慢慢弱下去,聚攏成一個小小的圓圈,小船哥背衝著我們,隻有坐在左邊的我能看到他半個側臉。
然後我就清楚地看到了,小船哥輕吻了千喜的臉,中間沒隔著任何東西。
大幕落下,我的眼前漆黑一片。
在去往後台的路上,我心跳得很厲害,不斷安慰自己往好處想。興許是剛才燈光太暗了,我沒看清楚,或者演出時太緊張,一時沒顧上那麽多,再不然是劇社社長要求,正式演出一定要來真格的。可是我越不停地安撫自己,就越忐忑。心裏有另外一個聲音,說著和這完全不同的話,我隻是狠狠捂住它的嘴而已,但偏偏又聽得那麽清晰。
我跌跌撞撞地闖入後台,大家都紛紛望向我,我迅速找到了小船哥的目光,那麽溫暖的地方,有我的唯一答案。
“喬喬,你怎麽跑過來了?”小船哥笑著說,“怎麽樣,在台下看是不是覺得我們特別傻?”
“千喜呢?”我四處張望,所答非所問。
“她去洗臉了,你找她?”
“不,小船哥,我找你。”
“怎麽了?你說。”
“你過來,”我把他拉到後台幕布最角落的地方停下來,緊喘了一口氣,“小船哥,你說要告訴我的是什麽事?”
“啊……這個啊,倒不著急說……”小船哥吞吐起來。
“你說嘛!”我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隔著衣服都能聽到了。
“那個……”小船哥頓了頓,垂下眼睛,“對不起啊,喬喬,我食言了,我有女朋友了。”
那個呼之欲出的殘忍答案,終究從他嘴裏說出來了。我並不那麽心疼,沒有哭,也不再畏懼,隻是瞬間覺得這世界太安靜了,安靜地吸走了所有的光,連一直閃爍微芒的小船哥,都在黑暗中暗淡了下來。
“是千喜麽?”我的聲音聽起來冷靜平和,就像聽到了一件最稀鬆平常的事而已。奇怪的是,我居然能聽得那麽仔細,仿佛敏感到能捕捉到任何聲響,敏感得像一隻張開了口的蚌。而所有細碎的感觸,隻是因為沒有保護,體無完膚。
“她對你說了?”小船哥有些驚訝。
我搖搖頭,然後感覺一切塵埃落定。
小船哥說,他們一直想對我說,但又總是有些靦腆。
小船哥說,不管怎樣,他還是要第一個告訴我。
小船哥說,他記不得什麽時候開始對千喜格外在意了,但是他沒對她說。是她某一天先跑來對他說的。
小船哥說,千喜說喜歡就是要說出來,人生可以錯,但不能後悔,不能錯過。
小船哥說,千喜是個好姑娘,就像我一樣。
我頻頻點著頭,我想起那個美好的秋日,想起千喜篤定地對我說的那些話,想著她怎樣勇敢地踐行。我覺得千喜特別好,真的,她幾乎全說對了,但隻說錯了一點。
有的喜歡,其實一輩子都不用說出口了。
16
後來小船哥還追問我有什麽事要告訴他,我說秦川聖誕節要回來了,是Boxing Day,小船哥很高興,他說一定要帶著千喜,請他吃飯。我說帶著千喜,挺好的。
我們的談話進行到尾聲,小船哥正誇我英語變好了的時候,千喜回來了,她望向小船哥的樣子分外光彩與眾不同,之前我的腦子大概被狗吃了,才會沒有發現。
千喜把我悄悄拖後了一點:“喬喬,他對你說了?”
她稱他作他。
“嗯,恭喜你們,真好。”我微笑著說,那樣子他們一定看不出來一點難過。
我一直以為我不善於撒謊,原來我隻是還沒隱忍到需要虛偽地撒謊的程度。
“喬喬,謝謝你。”千喜也笑了,那是真心開心才會有的笑靨,對比起來,才顯出我剛剛笑得多麽難看。
劇社社長招呼著他們去慶功聚餐,兩個人默契甜蜜地相視一笑。走之前,他們都說:“喬喬,加油!”
小船哥是想讓我英語加油,千喜是想讓我表白加油。
我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還加什麽油?I have lost。
暗戀多年的男孩喜歡上我的好朋友,就像隕石砸中地球,我的小說沒有結局,最後一頁是世界末日。
回宿舍的路上,我轉去小超市買了五罐青島啤酒。我以前沒喝過酒,看過很多小說電視,覺得似乎這個時候就該喝一杯,一醉方休。
王瑩和徐林已經先回到宿舍了,兩人正點評著話劇的優劣,就看見我拎著一袋子啤酒進來了。
我一罐罐地拿出來,擺在桌子上,拉開一罐,喝了一大口。
眉毛鼻子眼都皺到了一起,又苦又澀真難喝。也許古人以酒解憂,就是來和它拚誰更苦澀吧。
“謝喬,你不是中邪了吧?”徐林瞪大眼睛看著我。
“廢話少說,來不來一口?”我把易拉罐舉到她眼前。
“走著!”徐林愉快地接過來,又拿起了一罐扔給王瑩。
“我不要!”王瑩一邊喊著一邊不得不接住它,徐林一向有辦法讓她不能拒絕。
“到底咋啦?和溫哥華男朋友吵架啦?”徐林和我碰杯,喝了一口。
“我跟他真沒什麽,”我無奈地說,“大學宿舍不一起喝個酒,能叫宿舍麽?來來,幹一個!”
“這酒太難喝了!我記得我們家的啤酒不這個味兒啊!”王瑩齜牙咧嘴。
“你們家啤酒肯定都是特供的!易拉罐都得鑲金邊兒!”徐林嘲笑她。
“滾!”
徐林笑著去跟她碰杯,“咱們要不要等等千喜回來一塊兒喝啊?”
“不用,她和她男朋友去慶功了。”我輕輕地說,一仰脖,把酒喝到了底。
“男!朋!友!”徐林一下子跳起來,“她、她、她確定有男朋友了?和楊澄公開了?”
“不是,是我小船哥啦。”我嗬嗬笑了,“戀愛真好啊!”
“我靠!勁爆啊!氧氣男完滅太子黨啊!不過別說!他們倆還真配!今天我看那話劇,就他們倆還有點感覺,敢情是真有事兒啊……你捅我幹嗎?”徐林莫名其妙地看著王瑩。
“傻叉兒。”王瑩白著眼說。
她舉著易拉罐到我跟前,跟我碰了一杯說:“你也傻叉兒。”
我突然覺得王瑩什麽都懂,然後我就喝了,然後我就大了。
那天我們三個女生越喝越High,前前後後下去買了三回酒,一共消滅了16聽。據說千喜回來時都驚呆了,徐林正對著窗外喊:“飛影我愛你!司狼神威我愛你!仙道彰我愛你!《人形電腦天使心》操你媽逼!”而王瑩正一邊拉著徐林,一邊拉著我說:“不許碰我床!不許吐!”我則抱著電話哭得一塌糊塗,大聲說著:“秦川!秦始皇!你怎麽還不回來!你快回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大醉,第一次丟失記憶,第一次離開了我的小船哥。
17
12月24日的清晨,我們宿舍被急促的電話鈴吵醒,徐林照例罵著娘去接電話,氣急敗壞地把我從上鋪扽下來。我披頭散發,腫著眼睛接起了電話,秦川的聲音馬上傳了過來。
“喬喬!你沒事吧!”
“啊?沒事兒啊,怎麽啦?”我打了個嗬欠。
“你昨天晚上號啕大哭嚇死我了……到底怎麽了你哭成那樣!家裏沒出事吧!”秦川很緊張的樣子,而我當著千喜的麵又怎麽說得出口。
“沒事,就是聚餐喝多了。”
“我操!”秦川聲音驟然高了上去,“你丫知不知道就因為你哭成那德行,我聖誕節都不過了直接改了機票呀!你丫知不知道溫哥華這邊下了多大的雪呀!你丫知不知道我打開門門口就是一堵雪牆啊!雪牆你懂麽!就跟你在糖罐子裏往外看似的!你丫……”
“你在哪兒?你到底什麽時候回來?”聽著秦川絮絮叨叨的話,我又要哭出來了。
“在機場!航班停了一大片,我等飛機呢!”他氣憤地嚷。
“真的真的?”我激動地問,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仿佛在一片灰燼中看到了熒熒火光。
“廢話!”
“你快回來。”我啞著嗓子低聲說。
“我一人承受不來!”徐林嬉笑地唱起來。
千喜笑了,王瑩笑了,秦川笑了,我也跟著笑了。
這世界總是還算寬容待我。
當晚原本期待已久的平安夜聯誼如期而至,但因為小船哥和千喜的突然驚喜,原本人員搭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小船哥自然要和千喜在一起,娜娜立刻黏上了楊澄,劇社社長對王瑩大獻殷勤,而我便和徐林湊在了一起。
我們八個人,分成了兩輛車。王瑩和楊澄事先安排好了,他們都是打死也不擠公交車的主兒,家裏分別派了兩輛車來跟著我們,搞得一場普通聚會卻排場十足。千喜他們和社長坐王瑩家的車,我和徐林、娜娜坐楊澄家的車。
坐在車裏的娜娜很興奮,她悄聲跟徐林說,看這輛甲A開頭的奧迪車就知道果然傳聞不假,楊澄家要比王瑩家背景更深厚。而我坐在窗邊才發現,顏色那麽深的玻璃膜,從外麵看不到裏麵,從裏麵倒是能很清楚地看到外麵。
之前準備送給小船哥的那盤專輯,就在我的隨身聽裏轉著,歌片兒上原本鉛筆畫著的圓圈已經被我擦掉了,但是因為橡皮同時擦去了紙麵的底色,“我一直愛你”這五個字反倒更加凸顯出來。不過已經沒用了,我把它藏在包裏,並在內心埋葬了它。我不想聽《簡單愛》,隻是一遍遍地重複聽《開不了口》,聽傑倫漫不經心地唱透傷心:
就是開不了口讓她知道,
就是那麽簡單幾句我辦不到,
整顆心懸在半空,
我隻能夠遠遠看著,
這些我都做得到,
但那個人已經不是我……
我還是安靜地哭了。
18
楊澄在Five Club訂了一個大包間,平時去慣了麥樂迪,連錢櫃都覺得略奢侈的我們一下子被鎮住了,本來還有點冷的氣氛瞬時沸騰起來。
徐林撲到寬敞的大沙發上搶過麥連唱了幾首鄭鈞、張楚的歌,最後唱到《回到拉薩》時被實在聽不下去的王瑩切了歌,娜娜表白心跡似的大唱《勇氣》,楊澄唱了樸樹的《New Boy》,又被娜娜在旁邊逼著唱了謝霆鋒的《謝謝你的愛1999》和《因為愛所以愛》,也許是因為長得實在像,聽起來還真有些原唱的感覺。而千喜仍然隻唱王菲,《浮躁》《笑忘書》《流年》還有《執迷不悔》。王菲和謝霆鋒正在轟轟烈烈地談著姐弟戀,有點缺心眼兒的社長瞎起哄似的鼓動楊澄和千喜合唱,千喜並不理他,隻是笑笑地坐回小船哥的身邊。小船哥什麽歌都沒唱,他一直禮貌而拘謹,照顧著我和千喜,間或和別人聊聊天。
而我本以為看到千喜和別的男孩在一起,楊澄會過問一下。這或許僅僅是沒骨氣的我的怨念,我希望能通過他代替我過問一下。可他並沒有,他隻在出發之前,千喜介紹到小船哥的時候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後就如同沒事人一樣置身事外了。一晚上他的手機響個不停,他時不時要接個電話發個短信,有些嗲嗲的女聲從聽筒那邊都能傳到我們的耳朵裏,從他嘴裏也聽不出什麽好惡,一概應承著。也許王瑩說得對,楊澄這人身上,就沒有過半點真心。
娜娜突然點了《簡單愛》,她一把把麥克風塞到我手裏:“喬喬就喜歡傑倫,快一起唱!”
“不不不!”我急忙推辭,“我不太會唱這個。”
“瞎說,前幾天還聽你在宿舍唱呢!快快快!前奏開始了!”
音樂響起,我隻好跟著娜娜哼唱起來,餘光裏我能看到小船哥正輕輕為我拍著手,而屏幕上的歌詞又那麽熟悉那麽紮眼。我能分辨清,我曾在哪個字上畫過圓圈,曾經煞費苦心地拚湊了怎樣的愛戀。
唱著《簡單愛》如同唱飛了我的半個魂魄,王瑩沒等結束就切了歌,娜娜大叫起來,王瑩隻是不屑地說難聽,她走到我身邊,把麥拿走時,輕輕地說:“傻叉兒!”
說真的,我被她罵得有點感激。
娜娜報複似的又切了王瑩的《恰似你的溫柔》,招呼大家:“不唱了不唱了!一起玩會兒殺人吧!”
徐林立刻雙手讚成:“可以,被你們膩膩歪歪地唱煩了!來來來,天黑請閉眼。”
我們要了一副牌,幾個人圍坐在一起玩殺人遊戲,可沒幾局大家就沒了興趣,主要是社長水平太差,經常出現中間睜眼,作為法官卻暴露警察這樣的烏龍。娜娜靈機一動,又提出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她藏了小小的私心,想趁機套一套楊澄的真心話。
開始幾輪都不是楊澄中招,在真心話“說出有沒有第一次”和大冒險“喝下一杯每人加了不同飲料的滿滿一杯地獄飲品”之間社長選擇了大冒險,可我們都很不屑,因為我們每個人心裏都清楚,他一定還沒有過第一次。在真心話“說出男/女朋友的名字”和“給係主任打電話問老師你平時用哪根手指挖鼻屎”之間,徐林輕鬆地選擇了真心話,她說她小學男朋友是冰河,中學男朋友是仙道,大學男朋友目前還在選,路飛很可愛,鳴人也不錯。這答案令全座人都恨不得拿水潑她。在真心話“說出今天內褲的顏色”和大冒險“擁抱在座的某個女孩子”之間,小船哥紅著臉擁抱了千喜,我不知這是不是他們第一次的擁抱,那雙伸展開的臂膀,在我麵前堅定地去往了另外一個方向。
在他們的戀愛裏,我無數次刷新對世界的認知,誰說失戀是心疼,分明是呼吸會疼,眨眼會疼,吃東西會疼,聽到聲音會疼,所有所有感覺都是疼的。
楊澄終於在最後一Part被抽中,問題也如娜娜期待的有意義,在真心話“你最愛的人叫什麽名字”和“敲隔壁房間門大喊我有腳氣”之間,楊澄選了真心話,他不羈地笑笑:“我還沒愛過誰呢。”
大家都對這個顯然不真心的話不滿意,娜娜起哄讓他喝一杯,我也打算跟著借酒澆愁地灌一大口啤酒,小船哥卻拉住了我,換了果汁遞給我。我無奈地望著他想,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這個問題換我,我會選真心話,會說出何筱舟的名字。
19
真心話大冒險之後是國王遊戲,大家已經玩開了,連小船哥都跟著說笑起來。我也混在中間笑著,叫著,起哄著,開心著。假裝高興是一種麻醉,我就像泡在水裏,所有聲音和模樣都與我隔著一層,那麽不真切。
不知道是玩到第幾局,娜娜是國王,她跳起來,大聲叫著:“我是國王!所有人都聽我的!下麵,抽到紅桃A的人,要以求婚的姿勢,單膝跪地去親吻紅桃6的手背!誰誰?快站出來!”
大家紛紛翻看自己的號碼,嚷著被抽中的人出來,我已經很累了,蒙蒙矓矓地翻開自己的撲克,發現上麵畫著6個紅色桃心,我笑著舉起手,搖晃地站起來,而對麵也站起來一個人,是楊澄。
本來嚷得最歡的娜娜一下沒了聲音,這樣陌生的組合也讓其他人覺得奇怪,說笑聲慢慢停下趨於消失。我突然緊張起來,就像兒時那次玩“三個字”,在小船哥麵前對秦川說出“我愛你”,有種難堪的尷尬。
而楊澄絲毫不在意這些,他越過兩個沙發,走到我麵前,姿勢優雅地單膝跪地,輕輕握住我的右手,垂下頭輕吻了下去。
他的嘴唇涼涼的,碰觸到我手背時,我渾身都輕輕抖了一下。我愣愣地看著他瀟灑地完成動作,又繞過兩個沙發走回到他的座位上,我忙坐下來。徐林在旁邊調侃了些什麽,大家恍過神,笑了起來,我也笑了,但其實他們在笑什麽我根本不知道,餘光中我看到小船哥看向我,但燈太暗了,我沒看清那目光裏有些什麽。
又玩了一陣,到零點的時候,大家歡呼聖誕快樂,互相交換了禮物。因為和之前的配對有了變化,所以禮物的交換也混亂起來。社長把一本杜拉斯的精裝劇本送給了王瑩,王瑩也隻好把準備給楊澄的鋼筆送給了他。楊澄倒是不在意這些,隻是娜娜送出的卡通台燈令他無奈地挑了挑眉,他的回禮是一瓶Chanel香水。小船哥送給千喜的是一條小十字項鏈,千喜送他的就是那顆水晶蘋果,當時我還想她為什麽要那麽仔細地挑選禮物,現在才恍然大悟。小船哥一如既往地細心,他準備了兩份禮物,給我的是一副紅色手套。他一定是怕我落了單,孤獨地收不到禮物,而他這樣的細心又讓我格外歎息,為什麽他能關照我這麽細密,卻體察不到我真正的心意。最後沒有禮物的倒是徐林,她也無所謂,準備好的Kitty玩偶她丟給了王瑩,王瑩很嫌棄,不過還是收了。
到了後半夜,大家都累透了,麥霸徐林唱夠了歌,躺在王瑩腿邊睡得渾渾噩噩,王瑩不住地把她撥拉開,社長還在她旁邊不停地獻殷勤,我隱約聽到他在談《等待戈多》的哲學意義。小船哥和千喜細細碎碎地說著話,他們都怕冷落我,時不時跟我搭句腔,其實我倒是寧願他們去說自己的,幹脆也把頭歪在一邊裝睡。娜娜圍著楊澄聊天,從星座血型到喜歡哪個歌手、喜歡吃什麽水果,她基本上已經全部搞清了。而楊澄還約了下一場,他應付了娜娜一會兒,過來跟王瑩打招呼,說要先走,去××家的大Party,問王瑩一起去不。王瑩說不去了,讓他給那些人帶好,祝聖誕快樂。
經過我的時候,楊澄突然停了一下,推了推我的肩膀:“你叫什麽喬來著?”
我怔怔地看著他說:“謝喬。”
“謝喬,你有手機麽?”
“有。”
“留個號碼吧,你說我撥給你。”
楊澄說這些話時都很自然,我跟著他的節奏,想都沒想就報出了自己的號碼,他撥過來,說:“好了,那拜拜。”
“拜拜。”我揮了揮手,然後才反應過來,他都沒說自己叫什麽,好像反正我鐵定知道他的名字似的。
王瑩捅了我一下。
我一愣,說:“幹嗎?”
“你可不要飛蛾撲火,饑不擇食,”王瑩朝楊澄的背影努努嘴,“剛才真心話大冒險,他說的可是真心話,他呀,大概從來不會去愛誰呢。”
“什麽跟什麽呀!”
我煩躁地轉過身,左手不自覺地攥住了右手,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那裏涼涼的。
20
我們早上回到了學校,刷完夜的清晨格外地冷,每個人都凍得上牙打下牙,因為沒了楊澄的車,我們隻好都擠到王瑩家的車裏,到宿舍門口,一下從車裏鑽出了這麽多人,這陣勢把周圍人都看呆了。
我又冷又困,到屋裏就爬上床睡了,一直睡到下午五點多才醒過來,似乎做了許多夢,但又一個都記不起了。刷過夜總有些不舒服,頭很暈,宿舍隻有徐林在,她說王瑩回家了,千喜和小船哥去了圖書館。這幾天發生的事就像一場大夢,徐林具體的描述,讓它們一件件清晰起來,而我越想就越覺得胸口悶悶的,無論白天黑夜,都一樣暗淡起來。
正胡思亂想著,我的手機響了,來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接起來,卻是熟悉的聲音。
“謝喬。”
“你是?”我隻是覺得熟,卻想不起是誰。
“楊澄,你沒存我號碼啊。”
“啊!”我驚訝地叫起來,忙道歉,“對不起,回來就睡了,忘記存了。”
“那現在存好吧。”
“哦。”不知為什麽,和他說話我竟莫名地緊張。
“幹嗎呢?”
“在宿舍,剛醒。”
“那下來吧,一起吃個飯。”
“啊?”
“我去你們樓下等你,快點啊,拜。”
他爽快地掛了電話,我卻愣在了床上。我突然想起了昨天印在我手背上冰涼的嘴唇和淺淺的吻,臉騰地紅了起來。
“喬喬,吃不吃飯去?”徐林收起她的漫畫書問。
“我和人約了。”我迅速從床上翻下來。
“那你幫我打份飯回來吧,我懶得出去了。”
“好。”我對著鏡子攏攏頭發,看著自己有些浮腫的臉,拿起水盆直衝向了水房。
我下樓的時候楊澄已經到了,我四處望了望,有些忐忑地跑向了他。
“不愧是公主樓啊,這麽多接女朋友吃飯的。”楊澄指指周圍說。
“是哦。”我有些緊張地答。
“我們出去吃吧,馬克西姆怎麽樣?”
“不行,我還得給我們宿舍徐林打飯呢。”
“徐林是哪個?”
“就是……那個有點像男孩的。”我想來想去隻想到這個形容徐林最準確。
“哦,知道了。”
“昨晚玩一晚上,你都沒記住我們的名字嗎?”我驚訝地問他。
“記住你了啊,謝喬。”他笑了下。
“還有千喜呀,你們不是早認識了。”他打來找千喜的電話,我起碼接過三個。
“對,還有千喜,”他倒也不避諱,“那你說吃什麽?”
“就去三食吧,離得近。”
“成。”他欣然應允。
與楊澄並排走在路上,我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注目,這弄得我更緊張了,而他卻似乎毫無所謂。路上我們沒說什麽話,進了餐廳,他讓我去找地方,然後就去窗口買了滿滿兩份套餐端了過來,我說要給徐林帶餡餅,他就又去買了一趟。他出乎意料地紳士,弄得我更不好意思起來。
菜大概不合他的口味,他隻隨便夾了兩筷子就不吃了,而我雖然餓了一天,但此時在他的目光下卻沒有一點胃口。
“那個……你為什麽喊我來吃飯啊?”我忍不住問。
“你以為呢?”楊澄湊近了一點。
“我……我哪知道。”我靠到椅背上。
“沒找到人陪我吃飯。”他說得很隨意。
“怎麽會沒人陪你吃飯?”我瞪大眼睛,“你”字咬得特別重。
“王瑩跟你們說了多少我的壞話啊,估計已經把我塑造成花心大蘿卜了吧。”楊澄歎了口氣。
“沒……沒有。”
“嗯,看來沒少說。”
我還是不善於撒謊,趕緊悶頭扒了兩口飯,想起王瑩形容楊澄的話,又忍不住偷偷瞥他,卻正好對上他看我的目光。
一口飯噎在了嗓子眼。
“說真的,我也奇怪我為什麽約你。”
“……哦……”我垂下頭,使勁咽下了那口飯。
“可能因為我昨晚做夢夢見你了。”楊澄說,他樣子看起來很認真,一點不像開玩笑。
“夢見什麽了?”我旋即認真地問。
“夢見這個。”
我眼中他的臉突然放大,右手手背上一直殘留著的那種冰涼觸感,突然換到了嘴唇上。
他吻了我。
我的初吻。
我整個人都呆住了,大腦一片空白,麵前的楊澄變成了再陌生不過的鏡像。這和我對初吻的所有想象都不相同。它不像《美麗人生》裏佟二俯下身對杏子那個溫柔體貼的吻;也不像《流星花園》裏道明寺對杉菜的那個霸道獨占的吻;更不像《藍色生死戀》裏俊熙對恩熙那樣絕望與真心的吻。我的初吻像蜻蜓點水一樣,不溫柔,不體貼,不浪漫,不溫暖,不充滿愛,而且對象還不是戀愛中的人。
我想我該怎麽辦,是不是該哭,該痛斥他,或者該揚起手給他一巴掌。想到這裏的時候,我的身邊忽然掠過了一陣風,我的頭發飄揚起來,從發絲中間,我看到一個人衝到了楊澄麵前,然後一巴掌把他從椅子上打翻在地。
“操你媽!”
秦川大喊。
21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秦川和楊澄已經扭打成一團了。
我忙越過食堂的椅子去拉他們,又被秦川扔在一旁的行李箱狠狠絆倒了,我知道秦川打起架來是沒有輕重的,我還沒起身就抱住他的半截腿說:“秦川你住手!”
楊澄勉強地掙紮站起來,隔壁桌打的飯被他撞翻了,袖子上掛著魚香肉絲裏的胡蘿卜絲,本來整齊的發型也東一縷西一縷的,我想他一定從小到大都沒這麽狼狽過。
“你誰呀!”楊澄憤憤地指著秦川。
“你丫誰呀!你幹嗎呢!你憑什麽親她啊!”秦川的大嗓門幾乎整個食堂都聽到了,如果給我塊豆腐,我真心想當場撞死。
“你管呢!跟你有什麽關係啊!”楊澄毫不示弱。
“我……”秦川頓住,梗著脖子,說不出個名頭。
“走吧!先跟我走!”我站起身,拖住秦川把他往外拉。
我死命拉著秦川在大庭廣眾之下狼狽而逃,走出食堂秦川甩開我的手就要衝回去,我幾乎撲到他身上才攔住了他。
“秦川,你別發瘋!”
“謝喬你有病啊!你一女孩,被人占這種便宜!”
“什麽叫占便宜啊!”我惱羞成怒。
“接吻還不是占便宜!哪兒來的渾蛋啊!”說著他又往食堂走。
我氣得大聲嚷:“他要是我男朋友呢!”
秦川愣住了,呆呆地看著我說:“他是你男朋友?你有男朋友了我怎麽不知道?”
“就許你有女朋友,就不能我有男朋友啊!”
“我那是正經女朋友!”他瞪著眼睛。
“憑什麽我就不正經了!”我更來氣了。
“正經你不跟我說,正經連你們宿舍的人都不知道!”秦川理直氣壯地說。
“你怎麽知道我們宿舍的人不知道。”我無力地辯白。
“剛給你打手機沒接,我就打給你宿舍了,徐林接的,她還管我叫你男朋友呢!她說你去食堂給她打飯了,我就想過來給你個驚喜,沒想到啊,你倒是給我了個驚嚇。瞧你剛才那表情,那是跟男朋友接吻麽?跟親了個死耗子似的。”
“你才……”我氣得翻白眼。
而這時楊澄從食堂裏出來了,秦川二話不說就朝他走去,我緊跑兩步,站在他身前伸開胳膊擋住他,就聽他說:“聽說你是她男朋友,那剛才對不住了,以後對她好點吧。”
我背對著楊澄,看不到他的表情,我隻知道自己整個漲紅了臉,剛才我隻是跟秦川爭執,其實楊澄算哪門子男朋友,秦川這麽說出來,不知人家要怎麽想我呢。
楊澄卻沒有答話,他既沒有指責秦川動粗,也沒有揭穿我的謊言,就那麽看著我被秦川拉走了。
22
我和秦川在學校周圍一個烤串店裏隨便吃了飯。
我被突如其來的他和突如其來的初吻怔住了,雖然眼前是秦川,但仿佛一恍神就變成楊澄那張放大了的臉,隨即嘴唇就涼起來,再隨即臉就紅起來。
而秦川也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的,他一直在問我關於楊澄的事,而我能答上來的少之又少,事到如今,我也沒辦法說他不是我男朋友,那個吻我根本解釋不了。
“你們到底什麽時候好上的啊?”
“就最近。”
“那你不告訴我!”
“就昨天!”
“昨天!?你……你有譜沒譜啊!看那家夥就不像是什麽好人,那小船哥呢?你不是號稱一輩子不變心嗎!你這樣對得起小船哥嗎!他就沒管管你!”
秦川抬出小船哥,愈加地理直氣壯,可我卻心裏一緊,淡淡地說:“小船哥有女朋友了。”
秦川一下子停了囉嗦,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我垂下眼睛繼續說:“就是我們宿舍的千喜,我那個漂亮朋友,你覺得最有禮貌人最好的那一個。”
“喬喬……”
“不怪她,她也不知道我喜歡小船哥呀。我覺得他們很相配的,長得好,學習好,也都是好人。”
“喬喬……”
“哎呀,當然啦,還是會難過一陣子,就像好不容易攢了好幾條命,打到關底打出個超牛的裝備結果被旁邊的人給撿了。”
“喬喬……”
“有的時候也會很嫉妒,你知道其實我從小就挺小心眼的,要不怎麽什麽都跟你搶呢,我可告訴你,你拿了我幾塊香味橡皮我可都記著呢,哈哈哈。不過這是愛情,沒辦法啊。”
“喬喬……”
“我覺得我可以拿個暗戀終身成就獎了……”
這些天一直繃著的勁兒終於在這會兒鬆了下來,秦川坐到了我身邊,我靠在他肩膀上眼淚混著鼻涕哭得亂七八糟。
“我也很好很漂亮很值得被喜歡對不對?!”
“對!”
“小船哥他沒被我表白才是損失對不對?!”
“對!”
“他肯定都不會遇到像我這麽喜歡他的人了對不對?!”
“對!”
“他活該!”
“對!”
“不對,你不能說小船哥壞話!”
“……對。”
看著秦川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嘴臉,我破涕為笑,他也笑了,把一張紙巾糊到我臉上:“擦臉!難看死了!蹭我一袖子鼻涕!這羽絨服貴著呢!”
我拿過紙巾,很大聲音地擤鼻涕,他厭惡地推開我,“就你這樣,還男朋友,你別自暴自棄饑不擇食啊!那人我真覺得不怎麽樣!”
“哦。”話題繞到楊澄身上,我又堵心了,忙打岔,“你拎著箱子來,還沒回家吧?這兒離你們家遠著呢,要不我先送你走?你明天來陪我上課唄!”
“我先不回去呢,附近有酒店麽?你給我找個好點的,我開房住。”
“幹嗎不回家啊?”
“我跟我媽和我奶奶說的是晚幾天才到呢,我要去趟上海。”
“去上海幹嗎?”
“見我姐。”
“秦茜?!”我驚呼出聲。
23
秦川說秦茜也是最近幾天才跟他聯係上的,她用了另外的陌生號碼加了他的QQ,據說一上來就因為那個“永遠愛寶嘉の川醬”昵稱把他罵得狗血淋頭,強迫他立刻換了名,我這幾天沒上網,所以還沒看到他的最新昵稱,據說叫八百裏秦川。其實也挺二的,但看在他把那名換了的份兒上,我就忍著沒嘲笑他。
秦茜果然是和譚輝在一起,他們不知怎麽跑去了上海,她說有一件著急的事,一定要讓秦川去一趟。秦川趁機讓她回北京再說,可她還是不肯回來,秦川也沒辦法。秦川說要不是我那天一頓哭讓他慌了神,他本來打算先飛上海的。
吃完飯帶秦川安頓好,我就著急趕回了宿舍,再晚點就要鎖門了。一推開房門,我們宿舍裏的人齊刷刷地看向了我,所有人連帶娜娜一個不缺,把我盯得後背汗毛都奓起來了。
“謝喬,今天我在三食看到你和楊澄了。”娜娜走過來,一臉嚴肅。
“你……你聽我說,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我忙向她解釋,她卻打斷了我:“我有個問題問你。”
“你說。”我緊張地看著她,生怕她想不開,哭鬧或是大吵起來。
“打他的那個男生是誰?”娜娜很認真地問。
“啊,他呀,是他誤會了,他那個人就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你別怪他……”
“到底是誰?”
“是秦川,我發小。”我垂下頭不好意思地說。
“喬喬!”娜娜突然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介紹他給我認識好不好?他真的,太!帥!了!”
這180度的急轉直下讓我頓時愣住了,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不是那個……楊澄麽?”
“哎呀,你和楊澄都那樣了我能怎麽辦。關鍵是秦川真的是……”娜娜陶醉地雙手合十說,“我心目中的那個他呀!不是我說,楊澄呢,雖然帥,但吊兒郎當的,不夠Man。不是因為他親了你才說他壞話啊!我一直這麽想呢。可你看秦川!又高又帥還那麽能打!這才是男人中的精品啊!你不知道,我都跟她們聊半天了,我一直擔心秦川是你男朋友呢!還好不是!快快快!你一定要讓我認識他啊!”
我無奈地看著花癡病嚴重的娜娜,怎麽都無法把她形容的帥哥形象和秦川對上號,我一邊應著,一邊疲憊地走到徐林床邊坐下。徐林瞥了我一眼,“我的飯呢?”
“啊!”我一下跳起來,愧疚地說,“對不起對不起,當時一片混亂,結果忘記拿了……要不我現在給你買點餅幹去?”
“算啦,一直等你真的要餓死了,趕上那麽轟轟烈烈的事也沒辦法呀,到底怎麽回事呀?”徐林笑眯眯地八卦。
“還能怎麽樣,又一個被楊澄騙到手的傻叉兒唄。”王瑩在一旁漫不經心地說。
“喬喬,我覺得楊澄不適合你,他太……隨便了,琢磨不透,你又那麽單純,不要真的被騙了,你可跟他玩不起感情遊戲。”千喜憂心忡忡。
“我和他真的不是……”
“我覺得挺好的啊!你們不覺得很浪漫嗎?在食堂哎!深情告白,熱烈接吻!還有無名帥哥闖入搶人!這絕對是電影裏才會有的情節啊!況且不管怎麽說楊澄可算得上是B大校草了吧!能跟這樣的人談個戀愛,沒結果我也願意啊!喬喬!我支持你!你放心,我不跟你搶!隻要你把秦川留給我就好了!”娜娜大方地拍著我的肩膀。
“你……我們……”正在我要和她們好好解釋的時候,手機短信偏巧不巧地響了起來,那上麵赫然顯示著楊澄的名字,娜娜朝我擠眉弄眼地笑,我一把拿過手機,爬到了我的床上。
王瑩在一旁提醒我:“別踩我床!”
我一邊心不在焉地應著,一邊著急忙慌地打開了信息。
“幹嗎呢?”他簡單地問。
“要睡了。”我答,其實我根本沒有睡覺的心情,接到他的短信更加心緒不寧了。
“哦,今天那個人是誰?”
“他是我發小,剛從加拿大回來。他沒有惡意的,他隻是以為我被欺負了,對不起。”
“我以為是你前男友呢。”
楊澄很快又回了一條:“那算欺負嗎?:)”
他居然在後麵加了個笑臉!我羞憤起來,給他回:“你不應該向我道歉嗎?!”
“為什麽道歉?”
“因為你親了我!”這樣的話,我連打出來都覺得臉紅,在發出去之前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了。
而楊澄不等我回答就發了一條來:“不會是初吻吧?”
他這句話算是給我澆了一盆冷水,對我而言很珍貴的東西,不但被他輕易拿走,還毫無所謂。再想想剛才千喜和王瑩說的,我本來蠢蠢欲動的那點心思,一下子就沉寂了。
“不要以為誰都像你一樣隨便!”我冷冷地回。
“別生氣,對不起。”楊澄回過來。
“我要睡覺了。”
“你今天對那個人說了我是你男朋友,對吧?”他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問了我一個更加臉紅的問題。
我不知該怎樣向他解釋那種特殊的狀況,字斟句酌地想把自己撇清,但又怎麽也說不清楚,隻得一遍遍刪了又重寫。
而我還沒寫完,他的短信就又進來了:
“那麽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男朋友了。”
24
手機掉下來,砸在了我的臉上。我暈乎乎地望著天花板,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而我的手機絲毫不體會我的緊張,它很快執拗地振動起來,上麵顯示著楊澄的名字。
我手忙腳亂地關了機。
我一點都搞不懂楊澄,不明白他到底什麽意思。我仔細算了算,我知道他這個人的存在大概有那麽3個多月,而他認識我連48小時都沒有。48小時大概隻夠從陌生人到見麵說聲Hi的程度,可他卻奪去了我的初吻,還聲稱做我的男朋友。這種天大的笑話,連小孩子都騙不了,我卻在這裏忐忑不安也真是搞笑。這麽想著我稍平靜了點,翻身下床拿了水盆去洗漱,下鋪的王瑩翻了個身,輕聲說:“謝喬,你掉一次坑夠了,別剛爬出來又掉另一個。”
我沒想到她還沒睡,愣了一下,答:“我知道。”
我很清楚,如果說小船哥是我從幼時起就不知不覺給自己挖的深坑,我還能緩慢黯然地爬出來,那楊澄絕對是個火坑,掉下去絕對屍骨無存,萬劫不複,我絕對不能不要命地往下掉。
第二天早上我開機時還是有些緊張,可手機很安靜,並沒發出我以為可能會有的叮叮的短信聲,昨晚那條短信之後,楊澄顯然並沒有再做什麽。我覺得我心裏的感覺不是失落,而是確認某種事實之後的冷漠。
秦川如約陪我上了語言學概論,娜娜見到他激動得不行,我隻負責介紹了她的名字李娜娜,剩下什麽高中初中小學甚至幼兒園的履曆,全由她個人獨自完成了。幸虧打了上課鈴,不然我覺得她會把從小到大同班同學的名字都告訴秦川的。秦川趁機問了許多關於我和楊澄的問題,娜娜知無不答,我在宿舍裏怎麽不修邊幅,楊澄家怎麽手眼通天,全被她說了個遍,氣得我恨不得拿膠布封上她的嘴。
可能是第一次在中國的大學,尤其還是B大這麽著名的學府上課,秦川開始還挺興奮,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子,但聽著老師的湖南口音,不一會兒他就打起了嗬欠。他小聲跟我說,原先他以為隻是對外國語言不太懂,聽了我們的課,覺得更不懂的是本國語言。
最終秦川在堅持了20分鍾後,還是昏昏睡去。娜娜貼心地在他身前擺了一本大書,他半個胳膊彎到了我這邊,我便挨著他記著筆記。清晨的陽光很好,冬日裏的教室暖洋洋的,看著安靜地睡在課桌上的秦川,我覺得安詳且美好。之前有同學帶著男朋友來上課,那時我還納悶為什麽連上課這麽無趣的事都要一起,現在卻猛地發現了其中微妙的好處,那是一種內心的溫暖和平靜,讓我突然特別向往一場校園戀愛。
不過這念頭很快被打消,因為課間的時候楊澄來了。
他在我們教室門口,叫同學把我喊了出去。我硬著頭皮走出了教室,他臉上還掛著那種漫不經心的微笑,絲毫沒被我昨晚的關機影響到。
“你來幹嗎?”
“找你啊。”
“找我有什麽事?”
“來看看我女朋友。”他笑著說。
“誰是你女朋友!”我急紅了臉。
“不是你說的嗎,喏,你那位發小正虎視眈眈看著我們呢。”楊澄下巴頦朝教室裏揚了揚,我回過頭,看見秦川果然黑著臉望向我們。
“我那是……怕他打你!”我急著撇清。
楊澄冷笑了一下:“你倒是讓他再碰我試試,看他還能不能好好回去加拿大。”
楊澄的話讓我心裏一驚,我差點都忘了,他是有背景的人。
“是呀,你也不是我們這種小老百姓能招惹得起的,”我冷冷地說,“別拿我開玩笑了,你那麽多女朋友不缺我這種吧。”
“又生氣了?”楊澄俯下身子,湊近過來。
“停!”我伸開手攔住他,“你離我遠點!”
“為什麽?怕我?”楊澄玩味地說。
“怕你耍流氓!”我氣急敗壞。
“親女朋友怎麽算耍流氓?”似乎我的反應讓他更覺得有趣起來。
“好好好,就算我是你女朋友,那現在我們分手行嗎?分手!你別來找我了!”
我轉身走回了教室,秦川看我氣哼哼地進來,問:“怎麽了,跟那中南海裏的小衙內吵架了?”
“分手了!”我煩躁地翻開筆記本。
“這麽快!”秦川喜笑顏開,“謝喬,不是我誇你,這點你還真算是拿得起來放得下,看得明白拎得清!別傷心,來來來,想吃什麽,哥一會兒請你!”
我從秦川張牙舞爪的身軀旁看過去,教室門口空蕩蕩的,楊澄也並沒有再逗留。我突然有了點小煩躁,盡管我知道楊澄沒半點真心,盡管我知道我也不會選擇他,但是被一個看上去還不錯,起碼比我要好很多的人嚷嚷了幾天喜歡,哪怕是因為虛榮心也還是會有一點被打動的。就像一盤你吃不起的大餐,在你鼻子下麵轉了轉就走了,多少有點失落。
秦川還在嘰裏呱啦地說著,我把課本拍在他臉上:“你煩不煩!快去睡!”
秦川扯下書,想起了什麽似的說:“喬喬,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上海吧!”
我望著他怔住了,然後就答了:“好!”
25
我想離開北京。
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我如此想離開我的故鄉。因為小船哥,我一直以為他是我心中的堡壘,原來隻是沙灘上的城堡,已經被我親手埋葬;因為楊澄,我隱約看到了愛情粉紅色的泡沫,而那最終也就是一場美妙的海市蜃樓。
秦川在此時突然引我望向了另一條路,我於是想大著膽子跟他跑一跑。
去上海之前,我們和小船哥、千喜一起吃了頓飯。小船哥看到秦川很高興,就像照顧弟弟一樣,噓寒問暖地說了好多話。我在旁邊看著,他們那樣子就如同小時候,好像這麽多年都沒有經過,隻是彼此模樣變了,個子高了,而世界還是那個世界。我想也許周遭的人看我和小船哥也是一樣,我一直就是他的小妹妹,我們的關係再也沒有超越那個小院,之前那長長的單戀,不過是我的癡人說夢。
千喜正欣喜地給秦川講前一陣她和小船哥一起去天安門看升旗的事,小船哥似乎不想讓她說,可她卻執拗地按住小船哥,一臉俏皮地說:“不行,我一定要告訴他們。”
“什麽什麽,千喜你快說!”秦川興致勃勃地湊著熱鬧,他陪我上課那天還刻意跟千喜保持著距離,可一頓飯的工夫就已經互相混熟了,畢竟千喜是無法讓人討厭的女孩子。
“說之前要先問你們倆一個問題,”千喜很神秘,“你們知道天安門城樓上掛著的兩行字是什麽嗎?”
我和秦川麵麵相覷,天安門城樓正中掛著毛主席像這我們都知道,旁邊的確是有兩行字,但那寫的什麽我可真記不住了。
“中國共產黨萬歲?”我試探著答。
“你看看你們,從小就在首都長大,居然這麽不熱愛我們北京天安門!”千喜點著我們鼻子指過去,“連何筱舟同學都不知道,我問他,他居然說是不是為人民服務。”
“好了,誰都有知識盲點嘛!”小船哥被她說得不好意思起來。
“那到底是什麽啊?”秦川問。
“我告訴你們啊,東邊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西邊是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千喜得意揚揚地說。
“你怎麽記那麽清楚?”我很好奇。
“因為我從小家裏就擺著天安門城樓的圖片,我從小就想來北京。”千喜很篤定地說。
她有所向往的樣子很美,小船哥體貼地拉了拉她的手,秦川看了我一眼,給我夾了一大塊水煮牛肉。我低下頭,格外認真地吃起來。
那天吃完飯,秦川送我回宿舍,小船哥也送千喜,我們走在前麵,他們走在後麵。在路上我有些沉默,秦川突然把我的絨線帽子扯了下去。
我沒好氣,“幹嗎,還我啦!”
“別擺臭臉了!不然唯一一點可愛的優點,都要被人比下去了!”他笑嘻嘻地說。
“那又怎樣!反正怎麽都是輸,輸多輸少無所謂了。”
“誰說你輸,你一點也不差啊!是小船哥輸了個好姑娘。”
“真的?”我高興了點。
“真的!”他使勁把帽子扣回到我頭上,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笑鬧著追著他打,兩個人跑了一陣,臉都跑紅了,呼出一團團的哈氣。
小船哥遠遠地在後麵喊:“別摔著!”
我回頭望過去,千喜幸福地拉著小船哥的手,牢牢地站在他身邊。天空微微飄起了雪花,兩人美好得像一張明信片,投遞在了最好的年華裏。
北京的冬天很冷,那卻是個讓我以後無論何時想起來,都會覺得溫暖的畫麵。
秦川拍拍我的肩膀:“千喜挺好的,算了,就這樣吧。”
“小船哥也挺好的,算了,就這樣吧。”我狠狠點了點頭。
回到宿舍後,我把小船哥送我的紅色手套收了起來,連同這些年我攢的那些小船郵票、徽章、橡皮、筆記本、書信都一起裝進了箱子裏。
從那天起,我真正把小船哥埋在了過去的時光裏,埋在了幼時的夢裏,埋在了我的心底裏。
26
我人生第一次逃課居然就逃去了上海。
去之前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先跟家裏人說元旦要在學校複習考試就不回去了,又叮囑宿舍的人幫我應付點名,然後就裝了一背包衣服,跟秦川奔向了機場。
說起來那還是我第一次坐飛機,我在北京的胡同裏長大,從小就沒出過什麽遠門,有幾次跟著我爸我媽單位出去旅遊,也都是坐火車去的。秦川替我出了飛機票錢,那幾乎相當於我兩個月的生活費,我逞能地說以後還他,卻被他瞪了回去。我注定還不起,隻好裝上我攢的所有零花錢,心想到了上海再好好請他和秦茜吃一頓。
一路上我既興奮又懵懂,秦川給我要了靠窗的座位,我東摸摸西碰碰,直到遇到氣流才嚇得坐好,突然想起這是在萬米高空之上,有點害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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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飛機……不會出毛病吧?”我忐忑地問秦川。
“我又不是開飛機的,我哪兒知道。”
我默默坐好,係好了安全帶。秦川看著我的小動作,忍不住笑,挨近了我說:“哎,喬喬,要是飛機真掉下去了,你有什麽遺憾沒?”
“最大的遺憾就是怎麽跟你死一塊!”我恨恨地瞪著他。
和秦川笑鬧著到了上海,秦茜說已經安排好了人來接我們。我們取了行李走到閘口,卻被接我們的人嚇了一跳。一個高高壯壯剃了光頭的黑衣人,舉著碩大的紙牌子站在那裏,上麵寫著:“秦川先生謝喬小姐”。他旁邊有個跟他長得差不多的黑衣人,背著手站著,眼睛不停環視來往的行人。
我們怯怯地朝他們走過去,秦川問:“請問……是秦茜讓你們來接我們的嗎?”
黑衣人不回答,反問我們:“秦川?謝喬?”
我們一起點頭,另一個黑衣人走過來,一手拎起秦川的箱子,一手拿過我的背包,秦川半客氣半試探地掙了一下,完全沒搶動……
“走吧。”
舉牌的黑衣人在前麵帶路,我和秦川隻得跟上去,我悄悄地捅捅秦川,“你確定跟你聯係的是你姐?我怎麽感覺我們這是要被綁走當肉票的意思啊!”
“肯定是我姐沒錯!這陣仗我也搞不懂啊,等我去探探口風先!”秦川低聲說,他走上前兩步,問舉牌的黑衣人:“哥們兒,咱們現在去哪兒呀?”
黑衣人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停車場。”
“然後呢?”秦川又問。
然後他就不再和我們說話,隻比畫了個請的姿勢,兩個黑衣人一前一後領著我們到了停車場。我們上了一輛黑色的別克車,一路上我們四個人都很安靜,中間秦川給秦茜打了電話,她卻沒有接。
車七拐八繞,最終在一個金碧輝煌的洗浴中心門口停了下來,牆上掛著巨大的朱色大匾,上麵寫著:金剛池。下車的時候,我其實想立刻撒丫子就跑,可是更多的黑衣人從大門裏走出來,給我們打開車門,拿上行李,簇擁我們進去,根本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我和秦川被他們安排進了一個房間,說是等一下,也不知要等些什麽。室內裝飾很浮誇,到處是明晃晃的金,秦川四處看了看:“這倒像是我姐的地兒了,她就喜歡金的,很符合她品味。”
“你姐到底幹嗎呢?”我小聲問。
“我哪兒知道!媽的,她電話一直不接。”秦川憤憤地按掉手機。
“咱們沒事吧,”我帶著哭腔,“我怎麽有種進了魔窟的感覺呀,這窗子高麽?能跳下去麽?要不咱倆還是跑吧。”
“你老實待會兒吧!”
我走到窗邊看了看,起碼離地麵六七米,我隻好斷了跳窗的念頭。我們又等了會兒,還是沒人過來。
“秦川……”
“啊?”
“咱們要是無故失蹤了,會有人告訴咱們家裏人麽?要不要在這個房間裏留點記號啊?”
“……你休息會兒行麽?”
“秦川……”
“又怎麽了!”他煩躁地快暴走起來。
“我想上廁所……”我小聲說。
“你去呀!”
“你陪我。”
“神經病啊!你上廁所,我一男的怎麽陪你!”
“我害怕!”
“上廁所你怕什麽!”
“我連這是什麽鬼地方都不知道能不害怕嗎!”
“那你憋著別上!”
“憋不住!”我騰地站起來,“好!我自己去了!我要是回不來了你別後悔!”
我賭氣地拉開房門跑了出去,還好門口沒有黑衣人把守,我摸索著下了一層樓,並沒看見衛生間的標誌。我天生路癡,走了兩圈就把自己繞暈了,好不容易走到有人聲的地方,往裏探頭一看卻著實嚇了一跳。
是男浴室……
內室站著幾個光溜溜的大男人,那畫麵太刺激,我幾乎背過氣去,好在他們沒發現,我跌跌撞撞跑出來,又聽見有人在講話,忙隨手拉開一個櫃子,想鑽進去躲一躲,而這次,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櫃子裏擺滿了砍刀,每把都足足有一個手臂那麽長,在幽暗的角落裏依然閃著寒光。
“誰!”突然,背後一聲凶狠的男聲響起,“幹什麽的!”
我慢慢轉過身,雙手舉成投降狀,幾乎癱軟下去,“我……我是來找秦茜的……對不起,我什麽都沒看到……我不會說出去的……”
麵前的不出意外又是一個黑衣男,他納悶地看了看我,“你怎麽跑到這邊來了?”
“我找廁所……”
“這兒沒女廁所。”
“啊?”
“你進門沒看嗎?‘金剛池’,這裏是男澡堂。”
“啊……那……我這就回去,”我瑟縮地答,往前走了兩步又哭笑不得地轉過身,“我迷路了……麻煩能帶我回去嗎……”
那人把我領回了剛剛金燦燦的房間,我一進來就背貼著門滑坐在了地上。
“怎麽了你?”秦川問。
“快跑吧!咱們肯定是到了黑社會的賊窩了,我剛都看見了,滿滿一櫃子,全是刀……”
我上前去拉秦川,而他卻不動換,滿臉複雜的表情看著我,這時秦茜突然從房間裏的小門閃身出來,她哈哈笑著走向我,一把把我抱在懷裏:“喬喬快讓我看看,想死我啦!”
兩年多沒見,秦茜越加明豔動人,她燙了波浪式的卷發,佩戴著耀眼的金飾,比以前雍容了許多。我被她緊摟在胸前,完全不明狀況,秦川上前剝開我倆,怒氣衝衝地扯著秦茜問:“姐!到底怎麽回事!你到底在做什麽!”
秦茜把亂發別到耳後,揚起下巴,輕描淡寫地說:“黑社會呀。”
仿佛為了配合她似的,門口敲門進來了一個黑衣人,恭恭敬敬地說:“大姐,晚飯安排了席家花園。”
“知道了,先出去。”秦茜頓時換了另一張臉,強大而冷豔。
黑衣人點頭退了出去,我和秦川都傻了眼,秦川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姐,而我想,他多年的江湖老大之夢,終於由他姐實現了。
27
那天在秦茜金光閃閃的辦公室裏,我和秦川目瞪口呆地聽她講了一個混合了黑幫、倫理、愛情等多種元素的故事。
秦茜說當年是譚輝來醫院接她的。她以為他早跑了,可他卻冒著被抓的危險,偷偷跑來醫院看她。那時候他的確是想逃跑了,但是覺得跑之前無論如何要再看一眼秦茜,於是這一眼看完,逃跑的人就變成了兩個。
當時他們倆也不知道要跑去哪兒,一個28歲的重傷了別人的逃犯,一個18歲剛剛獲知自己人生最大秘密的姑娘,未來對他們來說幾乎就是沒有未來。譚輝之前所謂“九龍一鳳”的江湖基業,在真正出事之後立時土崩瓦解,他當時身上隻有5000塊錢,而秦茜分文沒有,連身換洗衣服都沒帶。北京是一定要離開的,而要去往哪裏他們誰也不知道,最後秦茜提議說來上海,潛意識的,也許她隻是想去往關乎她身世的那一個地方。
初來上海,他們找了最便宜的招待所住下,不知道能做什麽,每天從那5000塊錢裏抽出100來花。花了快一個月的時候,譚輝出去找了個他以前的朋友,本來是想借點錢,那人卻拉著譚輝一起去追了個債。我沒見過譚輝打架,但我想一定非常厲害,至少秦茜得找個比她、比秦川都能打的男朋友才對。追債的結果就是,譚輝一人孤勇,幫朋友要回了10萬塊錢,然後拿走了其中的2萬。從此譚輝在要債界就有了名,他做事狠,沒有商量的餘地,而且不管遇見什麽人,都我行我素,見到什麽都一張冷臉。就這樣,靠著幫人追債,他在上海又重新打回了一片小天地。
半年後,譚輝和秦茜用積蓄外加借的錢,開了一家澡堂,就是“金剛池”。這間浴室隻接待過往男客,在滬上江湖小有名氣,黑道上常有人來這裏住著,有的是躲人,有的是湊一起做事。他們的名氣乍響,原先地盤上的老大就看不順眼了。在上海徐匯這邊的地頭蛇叫曹象兒,40歲出頭的男人,不高不壯,長得一副彌勒佛麵孔,但狠起來是絲毫不客氣的。曹象兒派人來金剛池,說傍晚要來喝喝茶,譚輝如臨大敵,四處打電話叫人,可黑道上消息都靈著呢,聽說他開罪了曹象兒,就都推托著不來。最後秦茜按住了譚輝,說誰都別叫了,他來我招待,不就是喝茶聊聊天嘛,侃大山誰不會啊。
於是就有了後來被江湖傳頌很久的那次美女與野獸的會麵。據說曹象兒見到秦茜的時候也愣了,他沒想到金剛池裏居然蹦出了個嬌嫩的火鳳凰。秦茜很客氣,見麵就管他叫叔叔,然後恭恭敬敬地奉了茶,開了CD機放曹象兒最喜歡聽的鄧麗君的歌,然後就開始給他講自己的身世,一邊講一邊哭,講到最後曹象兒都坐不住了,誓要幫她把親生父親找到,給她媽一個交代。走出金剛池時,秦茜是攙著曹象兒的,在門口曹象兒停住,指指背後的金字招牌說,以後這裏就相當於我那裏,這裏的事就是我曹象兒的事,道上有什麽說什麽,誰為難秦茜,誰就是和我過不去。
從此譚輝和秦茜在上海就算立住了腳跟。金剛池越做越好,據說上海一半械鬥的家夥什兒,都存在金剛池的換衣間裏,其中就包括我看到的那一櫃子砍刀。而曹象兒也說到做到,幾níng?méng個月後真就找到了秦茜的親生父親。
秦茜說她是自己去見他的,本來一路上她都想著要怎麽痛斥他,才能替她媽媽討回公道,可是當她見到他時,她卻一個字都沒說。她麵前的男人老了,既不英俊也沒什麽風度,就像上海最普通的小市民,軟弱膽小怕事,活得戰戰兢兢的。秦茜說她走進弄堂裏,正碰見她爸爸推著自行車過來。看到這麽美的女人,她爸爸瑟縮地低下頭,把自行車挪了挪,緊貼著牆給她讓開了路。秦茜看了他一會兒,直到他納悶地抬起頭,她才匆匆從他身邊走過。她說她後來知道她爸爸返城後過得不好,為了安排工作,勉強和糖果廠車間主任的女兒結了婚,也就是因為這個不美滿的婚姻所以才和她媽媽沒了聯係。他們婚後多年一直沒有孩子,去了許多地方檢查,都沒個結果。女方家本來就強勢,於是就都賴到了她爸爸身上,說是他沒有生育能力。他這一輩子,在他們家裏都沒抬起頭來。世有因果,人有宿命,一個拋棄戀人和未出世嬰兒的人,再也沒有了孩子。
秦茜說,他永遠都不知道他有個親生女兒曾來到他麵前,閱盡了他的人生卻像陌生人一樣與他擦肩而過,也許這就是她們母女對他最大的報複。
28
秦茜說完這一大堆話,中間抽了兩根煙,她點起第三根時,秦川接了過去,他坐在他姐身邊,摟著她的肩膀說:“姐,還是回家吧。”
“不回,這回我闖了這麽大禍,回去奶奶得打死我。”
“她特別想你。”
“我知道,但我不能給家人惹麻煩。不說這個了,這回喊你來不是讓你勸我回家的。”秦茜從秦川手中搶過那根煙掐了。
“那你說什麽重要的事啊?”
“我要和譚輝結婚。”秦茜笑眯眯地說。
“啊?!”我和秦川一起大叫起來。
“你你你……這事你不跟爸媽說!”秦川指著秦茜哆嗦著說。
“現在怎麽說,以後再說吧。”
“你們不是逃亡嗎?你們能結婚嗎?”
“有錢能使鬼推磨,那邊的事基本已經托人搞定了,再說我也到了法定結婚年齡呀,有什麽不能結婚的。”
秦茜眨眨眼睛,法定結婚年齡這話從她一個黑社會大姐大嘴裏說出來特別搞笑。
“你不拿戶口本嗎?你們怎麽登記呀!”
“先辦事唄!等你哪天把戶口本給我偷出來,再補個證。”秦茜無所謂地說。
秦川還嘟嘟囔囔地各種抱怨,他對自己唯一的姐姐要嫁人這事兒顯得特別小心眼。
“得了得了啊!”秦茜摟住我們,“一會兒先去吃飯,明天你們倆陪我上街,我給你們買身衣服去。”
“買衣服幹嗎呀?”我傻乎乎地問。
“後天我婚禮,你們要一個做伴郎,一個做伴娘呀!”
不知為什麽和秦川一起湊成一對讓我突然臉紅起來,而秦川也難得地不好意思,梗著下巴說:“誰要跟她一起!”
“我還不想跟你一塊兒呢!”我馬上還嘴。
“你們倆都多大了,怎麽還這樣呀,見麵就掐!走吧,譚輝已經到飯店了,等著咱們呢!”秦茜一手拉秦川,一手拉住我。
晚上和譚輝吃飯,秦川還是一臉的不痛快,都沒有好好去敬一杯酒。而譚輝也就由著他,對我們都很周到。我能感覺出他很愛秦茜,那是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那種要共度一生的愛情是什麽樣子。不是豐沛的表達,而是絕對不能沒有你的依戀和隻想和你在一起的陪伴。
第二天秦茜帶我們去了淮海路的巴黎春天,她給秦川買了一身西裝,係領帶時秦川一直別扭地掙紮來掙紮去,被秦茜狠狠拍了一巴掌才老實。鏡子裏的秦川修長筆直,我第一次覺得他帥。秦川見我盯著他看,一下子害了羞,沒好氣地說:“看什麽看呀!”
“看你好像農民企業家啊!”我違心地奚落他。
秦川再也不試了,罵罵咧咧地回到試衣間。而輪到我試裙子的時候,他報複似的沒好臉色,連試了幾件,他都喊醜,吊帶裙他說沒身材還來現眼,蓬蓬裙他說穿著像鴕鳥,白色他說顯我黑,紅色他說顯我土,氣得我都要哭起來,秦茜幹脆把他趕了出去,才終於買到一條合適的淡金色蕾絲裙子。
上海結婚習俗和北京不同,他們晚上擺酒席,而北京要是在晚上擺酒那就算二婚了。譚輝和秦茜都是北京人,也入鄉隨俗訂了晚宴。後來我總覺得如果不是晚上結婚,也許他們就能走到白頭。但這也就是經年後的我給那些無法改變的遺憾一種宿命的解釋。不能開解,便隻能認為那是注定。在那時的我們與他們分明以為,這已經是永遠。
婚宴前我陪秦茜化完了最後的新娘妝,那個我一直羨慕,從小便被無數次稱讚的女孩在那一天美得傾國傾城。我總有些恍惚,似乎我們一起披著紗巾裝成白娘子滿街跑的日子就在昨天,而一晃十年時光,今天她就披上了婚紗。
我感慨地拉住秦茜的手,“秦茜姐,你真美,也真棒!你知道嗎,小時候我總想著我要能變成你就好了,可我永遠做不成你,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有你這種膽量。”
秦茜笑著說:“喬喬,你別變成誰,你就做你自己最好了。我覺得呀,我和我媽最像的一點就是對愛情有一種孤勇。人們常常被一句‘以後怎麽辦’給嚇退了,以後那麽長,不是想出來的,是過出來的。我們也不知道從遇見哪個人開始,一輩子就這樣了。”
門鈴響了,是迎親的人到了。
“你一定要幸福。”我眼中含淚。
“你也是!”
秦茜衝我回眸一笑,她輕巧地跳下床,不等那些囉囉嗦嗦的規矩,直衝過去打開門,親自迎進了她的新郎。
秦川跟著譚輝走進來,他看見我,猛地怔住了。我以為他又要嘲諷我,心裏馬上準備好了100個詞反擊,而他卻什麽也沒說,隻是跟我一起把新郎新娘送了出去。
儀式很簡單,譚輝和秦茜互相宣誓,永愛永貞。他們交換戒指的時候,我哭了出來。秦川捅捅我,遞過來一張紙巾。因為買禮服的事賭氣,我和秦川一直都還沒說話。我瞪了他一眼,不客氣地接過來,擦了擦鼻子,而秦川突然俯下身子,在我身旁輕輕地說:“今天很好看。”
我漲紅了臉,半天才說出來:“謝謝。”
餘光望過去,秦川竟然也臉紅了。
。蒙整理
29
那是上海黑道的一場盛事,很多年後,盡管參加那場婚禮的人們終歸命運多舛,但談起老錦江飯店那上下50桌人,那難得的麵子、那浩大的排場、那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大家還是津津樂道。
那天秦川是個稱職的伴郎,他替新郎擋了很多酒,有人來敬譚輝,他就搶著喝了。結果半圈酒席下來,譚輝沒什麽事,他倒先不行了。秦茜操心他,讓我扶他回房間,臨走前他死死拉住譚輝說:“對我姐好,她流一滴淚,我就讓你流一滴血。”
我幾乎是把他扛上去的,我們倆昂貴的禮服,揉搓得皺皺巴巴。一路上他吐了兩回,我拍他的後背,他不住哼哼唧唧地喊我的名字:“喬喬,喬喬。”我答:“在呢,在呢。”他回過頭衝我笑笑,一咧嘴又憋不住吐了。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進了房間,秦川一頭倒在了床上,我的裙擺被他纏住,也被帶倒在了他的身邊。
我仰躺著,累得一點都不想動。房間裏隻開了閱讀的小燈,喧囂的酒席和此刻的寧靜對比強烈,就像是做了一場春秋大夢。我胡思亂想了很多,想我們的童年,想燈花胡同裏的大院,想洋娃娃似的秦茜,想俊秀的小船哥,想淘氣的秦川。想我們怎樣長大,怎樣分離,又走向怎樣的歸宿。秦茜一點點地變成現在的樣子,她拉緊譚輝的手,勇敢地向我微笑,而我耳邊似乎響起了吳大小姐說她的那段話,我還沒太聽清楚,就沉沉睡去了。
早上叫醒我們的是一縷陽光,我看向秦川,他也慢慢睜開了眼。我們距離很近,近得可以聽清彼此的呼吸,近得可以看清對方每一根睫毛。可能是陽光太好了,可能是盛大過後的虛空,可能是一身華服的陌生感,又可能隻是清晨還沒睡醒的蒙矓,我們都沒有回避彼此,就那麽對望著,望了很久很久。
秦川突然說:“喬喬,我們在一起吧。”
我覺得這是特別重要的一句話,可是麵對如此重要的時刻,我還來不及驚訝,來不及思考,來不及仔細掂量它的意味,就被他的手機鈴音打斷了。秦川不得不起身,從身上摸出電話,不耐煩地按掉,我也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再次轉向我,剛要說什麽,電話又響了,這次是兩個,我的和他的。
我們幾乎同時接起了電話,一個走到窗邊,一個走到門口。
是楊澄打來的,他一向漫不經心的語氣少有地波動起來:“謝喬,你跑哪兒去了!”
“我去哪兒幹嗎要告訴你。”我腦子蒙蒙的,心突突地跳,想的都是秦川的事。
“是嗎?那好吧。”楊澄迅速冷漠,我這才意識到是不是對他太不客氣了,而他沒給我緩和的機會,已經迅速掛上了電話。
那邊秦川也說完了,他急走到我麵前說:“謝喬!”
“幹嗎?”我特別特別地緊張起來,緊緊貼牆站著,還什麽都沒說,就已經紅了臉。
“我要立刻回加拿大。”
“怎麽了?”對於他話題的突然轉換,我說不清是鬆口氣還是失落。
“寶嘉出了點事。”他煩躁地搓了搓頭發。
“她怎麽了?”那感覺是失落,我確定了,同時隨之而來的還有難以細述的不快。
“她自殺了。”秦川眼神空洞地說。
我愣住了,而後秦川大致講了他和寶嘉的事,因為要提前回國不能一起過聖誕,他們大吵了一架,秦川不告而別,寶嘉給他打電話他一直沒接,剛剛是他們室友打過來的,說在他們的夜晚我們的早晨,寶嘉在浴室裏割了腕。
秦川說他要趕回去看看,我說對。
秦川說他現在要趕緊訂票,我說好。
秦川說他會回來的,很快,他一定要回來的,我說嗯。
然後秦川就走了,我一個人留在一間豪華的房間裏穿著一件淺金色的蕾絲裙子坐在一張大床上望著天空發呆。上海和北京不同,北京是寬大的,從哪裏都可以仰頭望見藍天,而上海是層層疊疊的,不管望向哪裏,都有東西在你之上。
我覺得他少說了一句我們還要不要在一起,所以我也就少答了一句,成。
30
在回北京的路上,我開始反省。
我在腦子裏一遍遍地重演那個早晨,回憶秦川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慢鏡頭分割開再一點點地解析,然後我指向統一的最終推論,他應該隻是睡糊塗了胡說八道,就像我小時候玩急了對他喊“我愛你”一樣。其實我也動搖過,想是不是他這一輩子難得一次對我認了真,但我馬上就否定了自己,別的且不說,他還有陳寶嘉,一個躺在醫院裏等他回去拯救的女朋友。所以這不是表白,這是一個無聊的誤會,是一個沒睡醒的人的夢話,是一個我差點開不起的玩笑。最令我生氣的是,我居然會對這件事上心,居然臉紅,居然差點答應了他。
一想到這裏我就恨不得推開窗戶跳下火車。
我不停地罵自己,我肯定是失心瘋了被刺激瘋了想談戀愛想瘋了才會對秦川心猿意馬。那些他從小欺負我的事、他交各種不靠譜女朋友的事、他跟我毫不客氣亂開玩笑的事,根本不可能是喜歡,我為自己有這樣的念頭而感覺羞恥。
從有生命開始我們就在一起,在這麽長的歲月裏有沒有動過心?我還來不及想出答案,我內心裏強悍的小人就跳出來抽了我十幾個耳光。
回到學校後我親愛的室友們用超級的鼓噪迎接了我。
徐林說古代文化課突然臨考,她和娜娜想都沒想就都特別仗義地幫我做了一份,結果就是在老師麵前擺了兩張名字寫著謝喬的試卷,估計下次課我得先跟老師解釋一下。聽得我差點內傷噴血。
王瑩說楊澄給宿舍打過好幾個電話,她們都沒告訴他我去哪兒,隻有今天他沒打來,我心裏澀澀的。王瑩看在眼裏,又提醒我,別傻叉兒了。
千喜說讓我好好講講秦茜的事,她覺得特別傳奇,中間小船哥來了電話,他們聊了很久,聽說小船哥那裏有秦茜的照片,她就吵著要去看。兩個人要好的樣子,讓我都覺得甜。
與她們笑鬧著聊天時,我一直偷偷關注著我的西門子手機,它很安靜,秦川沒有信,楊澄也沒有。
第二天早上我恢複了精神,我們宿舍照例一起去上課。因為有中國古代文化課,所以我特別頭疼。正琢磨一會兒怎麽聲淚俱下地跟老師說班裏有人要陷害我所以才出現兩份試卷時,卻突然被拽住了。
我抬起頭,千喜她們也都停了下來。
楊澄麵色不善地拉著我:“謝喬你等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楊澄,我們還上課呢。”王瑩想解救我。
“是急事,就一會兒。”楊澄卻並不妥協。
我隻好跟著他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他步幅很急,我掙開手:“你幹嗎呀,別走遠了,我們在逸夫樓上課,今天我不能遲到,還要先找老師呢。”
楊澄停下來,他並不回答我,隻是一臉困惑地盯著我看。
“看什麽呀。”我被他盯得心浮氣躁。
“我想不明白,我為什麽特別想見你。”
“見……見我幹嗎!我又不欠你錢。”我嘴硬地答,內心裏卻緊張起來。
“謝喬,我們在一起吧,我可能真的喜歡上你了。”楊澄很篤定。
我的人生似乎一下子中了大獎,連續兩個清晨,兩個男孩說想跟我在一起。
其中一個說完就跑了,跑回到他吵了架鬧自殺的正牌女朋友身邊,而另一個正站在我麵前,一臉嚴肅地在等我的答案。
“你別拿我尋開心了。我求你,楊澄,楊大少爺!我真的開不起這種玩笑。”
“謝喬,我要是跟你開玩笑的話,會特意跟王瑩打聽你回沒回來,然後一大早就跟個傻叉兒似的戳在公主樓下麵等你出現嗎?”楊澄焦躁地說。
“我……”
我還要說什麽,但是什麽都沒說出來,他又吻了我,這次吻的時間比上次長很多,長到我閉上了眼睛,長到我狠下心想,那就這樣吧。
戀愛是什麽樣子?是長久的喜歡,還是某一次的怦然心動?是兩個人的結盟,還是一個人的執念?是看見他就感覺到整個世界的明亮,還是被追求的浮誇歡愉?是一段萬年長安的心願,還是一次勢不可當的冒險?當有一個如此漂亮的男孩親吻我的時候,我還是沒能想出答案。但是我很明確的是,我不想一個人了,不想再傻傻地單戀或是傻傻地等待。
寂寞太久,原來會那麽渴望溫柔。
新世紀開始,我一直喜歡的小船哥戀愛了,對象不是我。
說想和我在一起的秦川戀愛了,對象不是我。
我也戀愛了,對象也不是他們。
(上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