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承景徹底陷入了心魔夢境中,但這次的心魔與以往完全不同.以前的心魔總是在給他看雲容的過去,就像是在鋪墊著什麼一樣,這次卻直戳要害,讓他看到了莫盞。


  大概是莫盞臨死前的樣子,丹田處被挖出一個血窟窿,朝他伸出手,哭著叫著他的名字。


  承景不知道莫盞死前是什麼樣子,他連莫盞的屍體都沒看到.起初只是失蹤了,後來他順著蛛絲馬跡尋到莫盞的容身之所,卻只看到了滿屋的血跡和識別度極其高的靈力刻下的雲容兩個字。


  殺了人還要把名字留下來讓他去尋仇,承景恨得咬牙切齒。所以當他看到奄奄一息的莫盞時,瞬間便忘了這是心魔幻境。


  承景體內本身的心魔在雲容臨死前逆天改命時開了靈智,又在承景穿過時光隧道時洞悉了一切,所以知道的遠比石天鷹所引導的心魔要多。


  石天鷹所製造的心魔不過是搜颳了一下承景的記憶,然後讓他不斷回憶對自己來說最痛苦的那一段而已,這種手段在那隻開了靈智的心魔眼中,簡直低級得連心魔都不算,所以他壓根就沒出手。


  他可是個有腦子的心魔,要一點點累積,直到真相大白的那天徹底壓垮承景的精神,奪走他的身體。


  但這些雲容就不得而知了,從承景陷入昏迷后就開始不斷地叫著莫盞的名字。不似之前被心魔操控時的狂暴狀態,只是單純地陷入幻境中走不出來。


  這種狀況也十分危險,如果一直在幻境中無法清醒便會徹底迷失自己,讓靈魂永遠沉睡,而且陷入幻境的時間越長就越難醒來。


  雲容分明清楚,但在承景一聲聲的「莫盞」中,他卻如鯁在喉,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雲容一直有所猜想,比如承景會喜歡他只是因為認錯了人,而那個人的名字就叫莫盞。儘管從現實的角度無論怎麼想都說不通,可當承景喊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再過匪夷所思都變成了事實。


  謝家人的臉色也不好看,本來承景和謝賜願意為他們出謀劃策身體力行,他們心中十分感激,看到承景受傷更是無比內疚自責。可當他們聽到承景一直叫著莫盞的名字的時候,就再也內疚不起來了。


  莫盞就是西苑公子的名字,可他們從來沒提起過!因為擔心流傳出去,所有人對莫盞都是以公子相稱,承景怎麼會知道這個名字?更重要的是他現在這副痴痴念念的模樣,說沒什麼歪心思都沒人相信!


  莫盞是純陰之體啊!他們也知道那是修士們個個窺伺的極品爐鼎,之前見承景對莫盞不為所動,還真當碰到柳下惠在世,現在看來全他媽裝的漂亮!


  謝靈的臉陰沉的可怕,若不是承景對他們家有恩,他現在早就衝上去跟對方打個你死我活了!


  他就說么!莫盞和謝賜秉性如此相似,又比謝賜好看上千倍萬倍,承景怎麼可能不動心呢?當初還覺得如雲尊主那般的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定是個清心寡欲一心向道的人,現在他真是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怎麼就這麼識人不清!


  雲容坐在桌前面色平靜,「去叫莫公子過來。」


  謝靈瞪圓了眼睛,像是要跟人拚命,「你說什麼?!」


  雲容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感情,「師兄因他受傷了,他總該來看一看。」


  謝靈憋了一口氣,對方若是直言讓莫盞來幫承景脫離心魔幻境,他們是必然不會答應的。可這人只說讓莫盞來看看,在情在理,他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莫盞很快便來了,他剛邁過門檻就聽到承景叫自己的名字,嚇得差點掉頭就跑,他看向遠遠坐在角落裡的謝賜,勉強鎮定下來。


  雲容什麼都沒有說,但莫盞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他有些害怕地朝床上一直喊著自己名字的人走去,然後慢慢拉起他的手。


  謝靈氣得攥緊了拳頭,他不明白這個謝賜怎麼能如此冷靜,承景難道不是他的道侶嗎?他就一點都不在意?

  承景一直在夢中,手被人抓住眉頭卻皺得更緊了,這次他乾脆掙紮起來,手一用力莫盞頓時慘叫起來。


  他不過是一介凡人,哪裡受得住承景這用力一擰,幾乎能聽到骨頭斷裂捏碎的聲音。謝靈連忙衝上去扯承景的手,可承景的力道太大,他根本就不是對手。


  雲容看不下去了,也起身去幫忙。可他才撫上承景的手,對方就鬆開了莫盞一把拉住了他。


  雲容的身子一僵,彷彿被人點了穴道動彈不得,下一瞬承景就一個用力將他拉到懷中緊緊抱住。他的手臂用力得幾乎要將雲容勒斷,但他的身體卻顫抖得那麼厲害,頭埋在他胸前似乎在低聲嗚咽。


  雲容一時甚至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才對,但當他被承景抱住的這一刻卻突然覺得心疼心軟。


  他後悔了,為什麼要讓別人來呢?這個人明明是自己的。


  「莫盞,對不起……」


  明明不是自己的名字,可雲容忽然覺得承景叫的就是自己。他在跟自己說話,他夢中抱著的人也是自己,他此時的脆弱和痛苦也是因為自己。


  雲容忽然想到那日他拿著畫像找承景炫耀的時候,對方不以為意地說,我怎麼可能會把你認錯?

  不管他和莫盞有多相像,承景從沒認錯過,他甚至從沒看過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他在陷入心魔的最後時刻還在咬緊牙關帶著自己逃離危險,自己怎麼能懷疑這樣全心全意為了他的承景?


  雲容伸出手緊緊地回抱住承景,「我在這,你睜開眼睛就能看到我了……」


  他的聲音如此溫柔,讓人聽了都忍不住心軟,謝家人見狀也都十分識趣地離開了,反正不管怎麼樣,只要承景不再纏著莫盞就好。


  承景的體溫一直很高,似乎鮮血在沸騰。雲容抱著承景翻了個身,在他的頸窩處蹭了蹭,然後張開嘴在承景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咬到滾燙的鮮血流下來,流進嘴裡腥咸一片。


  承景沒有動,他雙眼緊閉,緊促的呼吸似乎慢慢平靜了下來,他還是緊緊地抱著雲容不肯鬆手。


  明明剛剛不過是被莫盞碰了一下就扭斷了人家的手腕,可現在卻像一個乖巧聽話的孩子,流了血也默不作聲。


  雲容覺得承景一定很喜歡很喜歡自己,刻進骨髓深處,所以才不會認錯,所以才對他如此容忍。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謝賜,你還認得我就好了。


  雲容這麼想,掐了掐承景的臉,湊到他耳旁輕聲道,「我叫雲容。」


  如此鄭重,就像他在正心殿上第一次對承景介紹自己時那樣。


  我叫謝賜,感謝的謝,恩賜的賜。


  *

  承景醒來時只覺胸口沉甸甸的,原來是謝賜趴在他身上睡著了,承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輕吻著他的髮絲。


  雲容本就心中擔憂,只是無奈凡人的身體太過虛弱才會睡過去,此時承景一動他立刻就睜開了眼睛。


  「師兄,你感覺怎麼樣?」


  承景不答反問,「你可有哪裡受傷?」


  雲容搖了搖頭,苦澀地道,「師兄捨命護我,我怎麼可能受傷呢。」


  承景聞言倒是很高興,臉上似乎浮現出淡淡的笑容,「能護得住就算捨命也是要護的,我只恐怕自己疏忽大意,便是用命去賠,都換不回你。」


  雲容呼吸一滯,胸口隱隱作痛,他垂下頭,深深地內疚而自責。


  承景的目光真摯,字字真言,雲容是信了的。當承景身受重傷還不忘他的安危的時候,當承景深陷心魔還能認出他的時候,雲容就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


  可自己卻不一樣,他欺瞞了自己的身份、姓名,在承景需要自己的時候卻將莫盞送到他面前。他甚至一直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因為他遲早要回魔宗主持大局,要手刃孟長德和無念老賊,他不想到時鬧的太難看。


  雲容的手越攥越緊,枉他一直自詡喜歡著承景,卻還是報著在感情結束之前哄著他、順著他、騙著他這種不負責任的想法。


  「師兄,我們離開謝家吧!」雲容忽然說道,謝府是他騙承景的開始,剛好碰到莫盞也算他咎由自取。


  承景摸了摸他的頭,「好。」


  他本也不想再繼續呆在謝府了,謝賜不肯把真名告訴自己的事他也打算姑且不再追究。人在自己身邊就夠了,他現在爭分奪秒要做的,是想辦法讓謝賜結丹。


  若能順利結成金丹,便能多五百年壽命。只是謝賜的情況十分特殊,他是個廢靈根,又經脈受損,上輩子承景給他用盡天材地寶都沒能讓他順利築基,便是最後為他煉化了九頭鳥的內丹勉強有了一顆金丹,他也幾乎無法使出半點靈力。


  只是承景哪裡知道,雲容本就有大乘期修為,只不過是走火入魔害得他無法吸收天地靈氣才會成為凡人。不管是天材地寶還是妖獸金丹,只要不能解決這個問題,他的壽命,他的修為,都不可能再有任何長進。


  承景正在想解決辦法,雲容便道,「師兄心魔過重,乃眼下當務之急,如若不能解決,師弟寢食難安,我們去御仙門吧!」


  承景沉默了,御仙門門主周煥身手高深莫測,極擅製造幻境,可謂天才中的天才,他手中有一面魂回鏡,可照心魔。


  雲容生怕承景不應,摟著他的脖子柔聲道,「師兄說要護我周全,若總是被心魔所困,又如何能護得住我?」


  承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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