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雲容仔細觀察孟長德的神色,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周煥當眾拒絕了孟長德的提議,以孟長德那錙銖必較的性格絕不可能如此坦然,甚至還隱隱有些得意。
承景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拉了雲容一把,「走。」
雲容詫異,「去哪?」
「我想起一件事。」承景沒有直說,雲容也便沒有再問,被承景拉著偷偷從後門溜了出去。
此時宴會已經開始了,雲容生怕自己錯過什麼重要的事,頻頻向後看。承景卻越飛越快,眨眼睛就衝上了連雲峰。
連雲峰是除凌雲峰外最高的山峰,高聳入雲景色迷人,遂一直被用來接待貴客。此次九大門派試練的所有門派全部被安排在了連雲峰,晚間約有上千人,此時因所有弟子均去參加宴會,這裡邊只剩下一些負責看守的弟子。
連雲山上有禁制,半山處開始不得御劍,但此時承景一路飛行卻如入無人之境,雲容眼看著寫著「慎行,不得御劍」的石碑被遠遠甩在後面。空氣中漂浮著一股淡淡的腥鹹味道,越往山頂便越是濃重,雲容只覺自己體內的血液在興奮地沸騰著,心臟隨之劇烈跳動。
魔龍之血再高貴也不過是魔,逃不離嗜血好戰的本性。
雲容便是修為再低也明白了,山頂是足以讓妖獸魔化的浴血戰場。
冷風蕭蕭,寂靜無聲。一道淡金色的屏障遠遠地映入眼帘,承景抬手化出火烈鳥,藤條般密實有力的翅膀用力一拍,空中只餘零星火光,那道結界被猛地撞碎了。
血的味道瞬間彌散開來,天空殷紅一片,雲容還未站定一個東西突然飛過來滾到了他的腳邊。他低頭一看立刻捂住口鼻,險些吐出來,那竟是一顆鮮活的還在跳動的人心!
遠處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屍體,他們穿著不同門派的道服,但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死相極其慘烈。或是被挖出了心臟,或是被掏空了丹田,暗紅的鮮血浸潤了一地。
承景順著打鬥的聲音追去,雲容則留下來走近還有最後一絲生氣的人。那是一名寒雪宮的女弟子,他趴在地上,雙目失神,手中卻緊緊地攥著一個東西。
見到有人過來,她緩緩地鬆開手,一塊護心鏡從她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雲容一驚,頓時起身跑到房后,承景站在一旁,周圍火光衝天,而一團黑影已經衝破結界消失不見了。
雲容一把拉住承景的胳膊,「師兄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承景卻皺起眉低聲呢喃了一句,「不是雲容……」
承景上一世回劍宗極晚,也沒能趕上門派試練前的宴會,但他後來仍然聽說,在宴會開始的那日晚上,雲容趁機攻上連雲山,殺光了九大門派所有留守弟子。如此重要的事,他竟是剛剛在宴會上才突然想起,匆匆趕來只交手兩招,他便發現那人所用招數根本不是雲容。
雲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他料想承景會忽然敢來這裡恐怕又和他那「預知未來」的能力有關,但他已隱約猜到這場鬧劇的緣由,他們現在必須離開這。
兩人才走到山口,孟長德便帶著九大門派的人浩浩蕩蕩從空中飛來,正與他們迎面撞上。
雲容目光微變,下意識地往承景身前站了一步。孟長德的目光從兩人身上掃過有些驚訝,但他很快便看了眼兩人身後的血屍,震驚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隨之趕來的幾位宗主連忙查看各自弟子,不一會有弟子回來稟告,無一活口。
寒雪宮宮主許靜最是護短,此刻看到門下弟子慘死一片,怒不可遏,當即罵道,「孟長德!這是怎麼回事!今天不給我個交代,我許靜誓要了你的狗命!」
孟長德還沒被人這麼當眾罵過,他忍住火氣道,「弟子們已經去查,還請許宮主稍安勿躁。」
很快,一具具屍體便被抬了出來,他們無一例外地挖掉了心臟和丹田,便好像在像他們示威一般。
「是魔修!魔宗的人混進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句,頓時人心惶惶。此等殘忍的奪命手段,除了魔修還有誰能做得出來?
這時,又有一個弟子跑來手中拿著一塊沾著血的護心鏡,「宗主!弟子在一具屍體身下發現了這個!」
護心鏡!那是可以壓制住魔修嗜血本性的東西,正道修士是不需要的,而護心鏡在魔修中也比較昂貴,並不是所有魔修都買得起的。可唯獨魔宗,雲容曾經為魔宗門下所有元嬰期以上修士每人發過一塊護心鏡。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這次殺了九大門派守山弟子的就是魔宗的弟子!他們定是記恨孟長德和無念大師害死了雲容才來尋仇,所以這裡死掉的每一個人都被挖去了丹田,因為雲容正是自爆內丹而亡!
孟長德揚天怒吼,「殺了雲容的人是我!你們為何連累這些無辜的弟子!他們與你無冤無仇,也根本對魔宗構不成威脅,為什麼卻要斬草除根,一條活口都不留下!」
他喊著喊著竟掩面失聲痛哭起來,他這一哭,各宗門的弟子也跟著啜泣起來。今日死去的人有他們同甘共苦的同門兄弟,也有血濃於水的親生手足,一時之間整個連雲山哭聲震天。
燕回見眼前之景震怒不已,魔宗竟敢在他們神劍宗的地盤上如此撒野,還選在九大門派試練的日子,這分明就是在修真大陸的修士面前打他的臉!
他猛地拔出身後的斷劍,這劍幾百年未見過光,竟仍然鋒利無比,整座連雲山上的樹木頓時被攔腰劈斷。
「我幾百年未出關,沒想到魔宗竟已如此猖狂!我燕回若再坐視不理,便是愧對我劍宗開山先祖!我今日以斷劍立誓,定揪出元兇,將那些該死的魔修剖腹取丹、趕盡殺絕!!」
許靜攥緊拳冷聲道,「我寒雪宮願出一份力!」
道化大師閉上眼念了句阿彌陀佛,無念大師緩緩道,「此乃修真大陸的磨難,無論如何都要給死去的生靈一個交代。」
眾人見修真大陸的兩位泰山北斗都主動帶頭參加,也紛紛倒戈。反正最難對付的雲容已經死了,對付剩下的烏合之眾他們怎麼會輸?若是不趕緊加入這圍剿魔宮的聯盟,反倒會受到魔宗的無差別襲擊。
雲容心中冷笑,難怪孟長德剛剛對周煥的拒絕毫不惱怒,因為他知道,很快所有人都會改變主意。不管是為了死去的弟子,還是為了自己的宗門形象,現下只有站在劍宗這一邊才是正義,否則便是貪生怕死、泯滅良知!
九大宗門都是修真大陸歷經幾千年沉澱下來的大宗門,比誰都擔心榮譽受損。現在魔宗敢如此挑釁他們的權威,若再不反抗,只會被天下人所恥笑。
雲容很清楚這件事根本不是魔宗所為,他知道左含思的手段,魔宗的弟子根本不敢背著她做出這麼大的動靜,而沒有自己的命令,左含思是不會行動的。
所以,這一切都是孟長德自導自演,他犧牲了九大宗門上百條弟子的人命,就是為了聯合各宗門攻打魔宗,讓自己的兒子名正言順地當上劍宗宗主。
但是,這件事還沒有完。
他和承景的出現實在是太稱孟長德的心意了,雲容不相信他會放棄這個機會。
各大宗門已經紛紛表態,孟長德最後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周煥,「那麼,周門主呢?」
齊霖站在周煥身後,目光冷冰冰地掃過去,一時間所有人都被這徹骨的寒意所凍住,竟半響沒人敢接話。
周煥站起身,卻是先看向承景,「你有看到魔宗的人嗎?」
承景據實道,「我只看到一個人。」
「怎麼可能!」人群中頓時傳來抽氣聲,這可是死了上百人啊!而且還專門布下結界讓他們無法發現弟子的求救信號,能做到這些事的怎麼可能只有一個人?定是還有一群同黨!
孟長德一臉關切地詢問,「景兒,那你可有記住那兇手的長相?」
承景搖頭,孟長德一臉難色,「那兇手布下的結界實在高明,我等都沒有發覺,你是如何想到上山來查看的?」
雲容暗自攥緊承景的手,他們上山時因為有結界,山上十分平靜。尋常人估計根本不會想到山頂會有結界,可承景就是毫不猶豫地衝上來,雲容知道承景是因為有些奇遇,可其他人就不會這麼認為了,連燕回和無念都沒能發覺,承景怎麼可能發現?
除非,他一早就知道這裡要發生一場血案。
立刻有人聯想到承景和雲容的關係,以及他在落雪崖沖關晉級的事。
「兇手就是他!雲容把魔宗宗主的位置傳給了他!一定是他把師兄弟們都殺了!」一個弟子十分激動,今日剛好輪到他的親哥哥守山,他哥哥已有元嬰後期的修為,本是這次門派試練的翹楚,可現在卻被人奪了性命,他幾乎恨得牙痒痒。
孟長德心中得意,他一直在想除掉承景的方法,可沒想到對方這麼快便自己送到刀口上。還好他行動迅速沒有讓承景發現什麼,但有燕回在,承景今天可是難逃一死了!
燕回聞言頓時問道,「怎麼回事?什麼宗主之位?」
那弟子朝燕回深深跪下一拜,「老祖久不出關有所不知,雲容生前曾公開坦然與他有情,這些年大師兄在宗門橫行霸道,還曾經殺了二長老的真傳弟子,宗主當時本想將他廢掉靈根逐出師門。可還未等行動魔宗便派人來威脅,結果大師兄殺害同門師兄竟然只是被罰了禁閉!」
「還有三年前,宗主派他下山去尋雲容的屍首,他非但沒有帶回什麼消息,還一路遊山玩水,甚至深入魔宮,在魔宮禁地落雪崖沖關晉級!這才害得孟游師兄被石天鷹所傷!種種行徑,難道還不能證明他與魔宗的關係非同一般嗎?」
燕回勃然大怒,宗門出了內鬼,這是比魔宗在他的地盤上殺人更讓他覺得沒面子的事。
他拔劍指向承景,「今日你若不解釋清楚,我便殺了你這叛徒!」
孟長德的目光緊鎖在承景身上,唇邊掛著淺淺的笑。多少年了,他終於能不損一絲名聲便除掉這個礙眼的畜生,今日承景便是能逃過一劫,今後也只能頂著劍宗叛徒之名被九大門派所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