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外地人

  「……」盯著糯米糍里的紅豆餡,楚景遠沉默一陣,紅豆自古都做相思之意,這女子臨行前特意做了這種糕點來表達她的感情,自己真是受之有愧,也不知是她在相思,還是自己相思於她了。


  心中一緊,某種決定更是堅定起來。


  「舒睿是否在外面?」


  一聲傳喚,只見男子不一會兒便走進屋內等候旨意,座上二人還未明白楚景遠有何打算,只聽他對跪地男子吩咐道,「傳丞相童戰即刻進宮見朕。」


  「……遵旨。」


  「皇兄要見丞相所為何事?」


  面對兄妹二人的同時發問,楚景遠只是深意淺笑並不回答,嘴角彎起的弧度顯露著他的某種計劃。


  「好了,朕一會兒有要事與丞相商議,你們就先跪安吧。」


  「……皇兄這逐客令下的可有些突然,什麼是我們不能知道的?看起來也不像是政事的樣子。」


  楚景遠早就料到巴娥不會那麼容易就被糊弄過去,卻也只是抬抬手勸道,「自然是有關國事的問題,到時你們會知道的,現在就先回去吧。」


  細細打量一番楚景遠的神情,又想到他們來之前的狀況,巴娥似乎明白什麼,也神秘笑起來,「既然如此,那皇妹就先退下了。若炎,我們走吧。」


  「欸?什……等,等一下,我還……」楚若炎一時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便被巴娥拉出房間,看著他們離開,楚景遠淡淡彎起嘴角,這打算做的晚了,此時心竟有些著急起來。


  待童戰趕來面聖時,楚景遠也不等對方說些什麼禮儀的話便先開口,「童愛卿,朕問你磐晏河的水情可現在進展如何?」


  「回陛下,磐晏河水勢已得到控制,安撫事宜也在有序的進行著。」


  「恩,很好,那月皇鎮的疫情可有得到抑制?」


  「是,根據太醫院提供的方法,疫情並無擴散現象。」


  「不錯……那……」


  一連問了好幾個近期國內發生的事情,童戰不禁疑惑起來,雖說今日未上早朝問些國事無可厚非,可他總覺得楚景遠哪裡有些怪異,莫非真如聽說那般受那小廚娘的影響精神上出了問題?


  童戰小心翼翼抬頭試圖查探聖上的容顏,卻見對方正眉眼彎笑,心裡不覺一驚,果然對方不等他說些什麼直接說明了此次召見的真正目的,「童戰,朕決定封你為攝政大臣,從明日起代朕處理朝政,直到朕重新上朝為止。」


  「這……陛下,恕臣愚鈍,陛下的意思是?」


  「呵呵,童愛卿何必如此謙虛,以你的眼力應該猜出朕的用意。」


  「陛下難道真要……」


  見對方果然猜出他的意思,楚景遠滿意的點點頭,「沒錯,朕要南下,微服私訪。」


  楚景遠要南下的事本不算稀奇,畢竟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南下巡視,為了尋覓美食而微服私訪的次數更是多到數不清。可這一次任誰看來都是別有用意的行動,為了他的立場,童戰難免要勸說幾句。


  「……還請陛下三思而行。」


  「朕何時不是三思過的,你看今日正好三日過去了。該思的,不該思的都想遍了。」無所謂的拿起糯米糍吃著,楚景遠覺得自己總是在面對梅竹雪的事時會被他人說三思而行,就因為如此,他忍受的太多了。如果還不能為自己做些什麼真正願意去做的事,他真的會鄙視自己。即便只有這一次,哪怕只能這麼任性一次也好,讓他去到那女子的身邊,讓她感受他的心情,讓他同她共同體味酸甜苦辣,若得如此,他甘願受萬人責難也在所不惜。


  「……」


  童戰還在思考勸阻的話,卻不想楚景遠擋去他先開口,「朕心意已決,不必再多說,你會支持朕吧?」


  面對楚景遠毅然決然的表情,童戰忽然再說不出任何諫言,他是萬人之上的帝王,可他也是一個會動情的男子,自己立誓忠於他的治國理念,更不會唾棄他的用情至深。作為兩朝元老,童戰可說是看著楚景遠長大的,即使三年前,他也未見過眼前這人如此糾結的情緒,也理解他的矛盾心思。心裡暗嘆一聲,慢慢跪地。


  「臣,謹遵聖意。」


  「此事一切低調而行,對外只稱病情未好便可。太后那裡朕自會同她解釋。」


  「這麼重大的事情都不與我們商議不太好吧?」一直躲在門外偷聽二人談話的巴娥與楚若炎這才走進來表示不滿,楚若炎更是焦急道,「皇兄若是出去,我也一起。」


  「不可,此行並非遊山玩水,更何況,宣王留在宮中,後宮之事朕也得以安心。」他已經在做任性的事情了,總不能連帶身邊的人也一起。


  「所以皇兄更應該要讓我們知道這事不是?少了我們,以童大人一人之力可未必能敷衍過去。」


  若不是清楚巴娥的性子,楚景遠現在只覺得同他說話的人是喝過酒後的大郡主,既然心思早被這人看得清楚,只得無奈聳了聳肩,眉眼中多了一絲玩味,「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朕還能說要你忘記么。當然是知道用得到你們才讓你們聽下去的。否則以你二人的偷聽,能瞞得過朕嗎?」


  「朕走後,宮中之事就麻煩你們了。」


  「放心吧。」


  二人相視瞭然對笑,一旁丞相童戰,宣王楚若炎也只得當做知情人之一沉默應和,而與此同時,六聖樓內,同絡繹不絕,嬉笑暢敘的食客心情不同的便是站在櫃檯內摸著算盤珠陷入沉思的男子陽星。


  小秋同阿成躲在一角注視著他許久之後小聲嘀咕著,「阿成,掌柜的這個狀態保持一晌午了吧,那賬有那麼難算嗎?」


  「掌柜的是在宮裡挨罵了吧?」


  「他今天又沒有進宮。」


  眼瞅著月末就要到了,作為同時兼管賬房的陽星自然要點算清楚這個月的虧盈情況,也好給大夥發放月錢,可從看著他開始盤賬,到客官用膳后都走的差不多時也沒見他在那本子上多寫上一筆。


  「小二,來碗山楂粥,檸檬牛肉串,還有紅豆雙皮奶。你家的這個甜品真是百吃不膩。」


  「來嘞……」吆喝一聲,阿成便轉身跑向後廚,那邊小秋仍看著毫無動作的陽星,似乎周圍的事情對他來說無關緊要一般只獨自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就好像他剛來這裡的那個時候,除了梅竹雪回來時見他有些反應,其餘誰同他說話都只是點頭簡單回復著。


  忍不住便走上前打斷那人的沉思,小秋輕聲試探性的問道,「掌柜的可是在想咱家主人?」


  「……不,沒有。」回過神來,陽星才發現自己手裡的活一點進展也沒有,難怪別人會這樣以為,可他的否定絲毫沒有底氣,眼裡波光泄露了自己的心思,提筆時不自覺就寫了梅竹雪的名字,還是身旁小秋反覆提醒后,那雪字的最後一筆才沒有寫下去。


  驚覺自己的反應,陽星緊忙撕下那張紙團握進掌心,緊緊握著捏著,似是揉進了心裡,然而對於那個女子,他卻只能放逐自己無盡的想念,不過三日而已,三日來,皇宮裡,酒樓里,每一次她停留過的地方都彷彿看到她的影子,這種感覺難耐卻又無法割捨,他更知道,還有一個人也有相同的想法,那個高高在上的王,連手握江山的那人都無能為力的事情,自己就更是渺小了。


  青檸水的酸也不過如此吧。


  苦澀的對身旁好奇打量他的少女扯了扯嘴角,陽星只輕聲道了句沒事便繼續專註於眼前的事情上,卻隱約聽著桌前客人的吟詩作對,」中有蘭膏漬紅豆,每回拈著長相憶。」


  隱約想起梅竹雪早前在做赤豆糕的時候對他講過的詩,那時她還笑著為他念叨,「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而今,真正是最相思的時刻了,他一介武夫,原本除了舞刀弄劍,行軍打仗什麼也不懂,不比聖上英明睿智,不比文人潑墨成章,卻偏偏陷進了這道最細膩的相思劫。


  此時,后廚里對於陽星的反常態度正處於熱議狀態,可當到了休息時間眾人來到前樓大廳時卻不見話題的重點人物不禁奇怪的問起正在收拾碗碟的小秋,卻連她也納悶起來。


  「奇怪,剛剛明明還看到人在那裡的,我這一忙就沒再注意了,會不會是去集市了?」


  「怎麼可能,午市早已散了,晚市還不到時候,他能去哪個集市?不會又上山了吧?老闆娘走前他不是也去了山裡,嘖嘖,總感覺他是山裡長大的孩子,總往山上跑。」胖子摸著絡腮鬍晃蕩到門口望了望,便瞧見舒睿走過來,忙笑臉迎著,「舒大人,您來了。」


  走進酒樓之內,舒睿先是環視一圈之後才對身邊人問道,「我來找陽星。」


  「呦,真不巧,我家掌柜的碰巧不在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要不您留個話,等他回來我告訴他?」


  「……不必了。」舒睿蹙了蹙眉,沉聲開口。


  不在?明明說今日回店裡做賬,怎麼還會外出?


  正尋思間,便瞧見店裡那叫阿成的夥計急匆匆的從樓上跑下來邊跑還邊嚷著,「不好了,不好了,掌柜的又鬧失蹤了。」


  「失蹤?」


  由於陽星不辭而別的事情已有先例,眾人對於這事是既習慣又意外,畢竟這一次沒有老闆娘從中參與,他們也猜不出又是何故。


  阿成這嚷聲仍未間斷,腳步卻在見到門口抱著劍陰著臉的舒睿時猛的停住,哆嗦了一句,「給舒大人請,請安。」


  「失蹤的事,說清楚。」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盯著對方畏縮的表情,舒睿的眉又蹙緊。


  「這……這,其實也算不上失蹤。」


  「你個笨蛋阿成,一會兒失蹤一會兒不是,你還會不會說話。」胖子看不過這小子的反覆,也不顧大人就在身邊猛的給阿成一計爆栗惹來一聲哀鳴。


  揉著發疼的腦袋,阿成連忙解釋,「是這樣啊,掌柜的留了個字條在桌上,說是要出遠門,店裡要我們照看著,也沒說去哪,也沒說辦什麼事,這不跟失蹤沒什麼區別嘛。」


  聽了夥計的解釋,舒睿眼神暗沉下來,心裡嘆了一聲,前腳剛走一個,這會兒這邊這人也走,莫不是也南下去了。那個女子走這麼一趟倒是給京都里留下不少麻煩事。


  梅竹雪離開的第五日,皇宮裡處於緊張氣氛當中,為了不讓更多的人知曉楚景遠離宮的事情,楚若炎便充當起替身的任務,又有太醫院院長的「確診」,所以目前朝臣知道的只是他們的聖上日理萬機身體吃不消,再加上梅竹雪不在,飲食上不能得到全面的吸收,終於累病需要絕對靜養。


  這日,桃瑛來給暫住晴乾宮的楚若炎送膳,剛進門就聽見一陣對話聲,探過頭去看到的便是男孩不斷對郡主抱怨的樣子。


  「我這個樣子還要待多久?也不能出去,還得防著烏邦義不斷派人來探病的事情,煩死了。皇兄他到哪了?」


  相較於楚若炎的不耐,巴娥倒是十分鎮定,一邊給對方削著蘋果,一邊笑道,「這才走了兩日能到哪,皇兄那鎮鷹馬的腳力,現在應該到了滋梧鎮吧。」


  「真是的,為了那女的,丟給大家這麼大個問題,外朝有丞相頂著還好,這後宮人多口雜,難保哪天不會讓人知道。」聽到門口動靜,宣王連忙躺回床里拉下簾幔,瞧見是桃瑛走進來才鬆口氣又坐起身。


  接過桃瑛遞過來的咖喱酥餃和檸檬冰粥巴娥才說到,「阮信是自己人可以信賴,老太醫也對皇兄保證過,至於其他人也不可能讓他們接近,膳食上有桃瑛照顧著也沒人敢說閑話,你的聲音又同皇兄相像,沒問題的。再說還有舒睿在外面看著呢。」


  「反正我只管裝病,探病的人你負責打發過去。」


  「放心吧,實在不行我就喝點酒,他們總不敢不聽大郡主的吧……唔恩……桃瑛做的口味越來越像梅竹雪了,這餃子的味道真不錯。」


  「……」瞥一眼低笑的女孩,楚若炎又想到什麼,嘆道,「也不知皇兄的膳食是如何處理的,現在全國都解了禁令,外面又沒有能像梅竹雪那樣手藝的。聽說那個陽星也去了?」


  「好像是吧,也不知道哪個能先追上梅竹雪。」


  話至此也就有了短暫沉默,至於楚景遠的確如巴娥猜測那般已經到了距離京都六百里的滋梧鎮,剛走進鎮里隱約聞到一陣飄香,側頭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家酒樓門庭若市,熙熙攘攘,從那裡走出來的人紛紛不住的點著頭,手裡還捧著一個紙包裹。


  而楚景遠所聞到的正是那紙包裹里散發出的味道。


  「梅竹雪……?」熟悉的香味讓他忍不住這麼想,連著趕路兩天,昨晚留宿的村子里也曾有過他熟悉的味道,那碗八寶辣醬面問過之後才知道是她走前為了表示謝意留下的醬料。


  這種為別人留下調味材料的做事風格倒的確是梅竹雪能做出來的,如此要是一直循著這種味道找下去,或許就能趕上那女子了。如此一想,便拉著馬走上前叫住一個剛從酒樓里走出來的人問道,「這位大嬸請留步,我想問一下為何這家店的生意如此熱鬧?可是有什麼特色的美食?」


  婦人上下打量一眼楚景遠,見他穿著華貴,語氣又十分有禮貌只當他是哪裡喜歡遊山玩水的富貴人家又或者是美食家,「公子是外地人吧,你不知道,這家店原來沒什麼特別,可昨日不知怎麼突然推出了新菜式叫炒羊肉,意外的好吃,這不,家裡那口子又要我來買一份。」


  羊肉對於楚景遠來說倒是吃過不少,再加上原本味覺的失缺,嘗過最多的是羊肉本身的那種膻味,即便御膳房裡的人多次氽水去膻也很少有做出鮮味來的,來到這倒的確對這炒羊肉感興趣,若真是梅竹雪做的,一來他能下咽,二來找到她的烹調味道,還可以打聽到她的行蹤。只是這名字聽起來過於普通他也懷疑是否出自那女子的食譜。怕是碰巧有人同她手藝相仿便又問了一句。


  「這炒羊肉有什麼特別嗎?」


  「哈,那可真是特別,聽說掌勺的是曾給皇帝做過飯的人,小小年紀實在難得,還是個女娃子哪。」


  「哦?給皇帝做飯的人?」聽到這楚景遠便心裡有數般笑起來,這女人倒是會給自己宣傳,看來是還留在這裡了,呵,不趕著去找神廚倒是悠閑,看一會兒見到他,她怎麼解釋。


  想到很快就能見到那女子,楚景遠不覺心急的走進酒樓里,酒樓的裝潢不算特別,高處有的角落還結了蛛網,食客也人多混雜,但卻都吃的有滋有味,楚景遠不禁皺了皺眉。


  她怎麼選了這個地方。也不怕被壞人欺負。


  選了一處通風還算好的靠窗位子坐下,楚景遠又環視了一眼店裡,點菜的多是要了那盤炒羊肉,羊肉的香氣飄過來,也激起他的食慾。


  聞起來的確是她的味道。


  更確信梅竹雪人在這裡,楚景遠抬手叫來店小二。


  「客官要點什麼?」見進來一位富家公子,小二殷勤的樂呵著問道。楚景遠先是品了一口茶,苦澀的茶水,不但沒有茶香,茶葉也已經變成深色,很明顯是隔夜茶,楚景遠將含在嘴裡的那口水不易察覺的吐掉之後才對那人開口。「聽說這裡的炒羊肉不錯,就來一盤嘗嘗。」


  「呦,不好意思客官,咱這炒羊肉剛剛最後一盤已經賣出去了,沒貨了。」


  「……什麼意思?是沒有羊肉了?」


  「不是,您有所不知,這炒羊肉是店裡臨時雇的廚子做的,那人剛剛離開已經不幹了。」


  「可朕……這不是昨日才開始推薦的菜式嗎?也不是不好吃,剛一日怎麼就不幹了?」


  「那廚子原本是我們這裡的客人,不過吃了霸王餐被扣留,她說能做菜償還我們才讓她做的,債還完她也說要趕路,剛剛就已經離開了。」


  霸王餐?

  聽到這,楚景遠不禁疑惑起來,以給她留的盤纏來算應該不會這麼快就花完,而梅竹雪的性格也不像會吃霸王餐的人,怎麼會有這種難處?昨日是藉助在民居沒發現什麼,難道她遇難了?還是真不是她,只不過是個謊稱給皇帝做菜的人騙吃騙喝的。


  這麼一想,楚景遠便急於確認事實,喚來已經離開的小二說道,「我想見你家店主。」


  「見當家的?您是有什麼事嗎?」


  見對方起疑,楚景遠平淡的笑一笑,「沒什麼,只是實在想嘗嘗這道炒羊肉,想問你家老闆有沒有什麼法子。」


  進門的生意豈有攔去的道理,楚景遠一看就是個有錢人,小二更是不想丟下這麼個錢袋子不管,心裡琢磨了一陣便應道,「公子您稍等,其實我家大廚也偷學了那人的手藝,您要是想吃現在就給您做去。」


  還不等楚景遠答應,對方便緊忙跑去下單,生怕他反悔似的,不一會兒一盤香噴噴的炒羊肉就端到楚景遠面前,這香氣的味道聞起來似乎與梅竹雪無異,可在楚景遠看來總覺得哪裡少了什麼,見小二盯著他看,便面不改色的拿起筷子夾了一口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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