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候羅場

  「……你不會是來抓我要將我打入天牢的吧?」


  「無聊。」輕輕吐出兩個字,舒睿走進迴廊來到梅竹雪面前站定。


  「無,無聊?喂,難道不覺得我現在說的很正經嗎?從沒這麼正經過吧?」


  「你喜歡將事情誇張,不要牽扯我。」


  「呃……」是她喜歡將事情誇大化的嗎?再說,這傢伙黑著一張臉出現在自己面前能不讓她有這種想法么,雖說他平日里就一副債主的表情。


  「楚景遠現在什麼情況?」


  「正同宣王下棋。」


  「下棋?他現在有這閑心嗎?不知道自己什麼情況啊?」


  「……」見女子激動起來,舒睿低著頭凝視面前的人,直到看得對方不知所措才平靜開口說道,「陛下他……你想著陛下便可。」


  「啊?什麼意思?喂,去哪,話說一半你別走啊。」


  舒睿又一次像是敷衍的感覺從梅竹雪面前離開,留下的人確實一頭霧水,那個傢伙究竟在說些什麼,現在是她光想著楚景遠就可以的事嗎?


  離開舒睿,梅竹雪仍舊向著晴乾宮走去,迎面便撞見靠在柱子旁壞笑看著她的龍修,腳步停下時,心裡卻暗嘆,今日是怎樣,一個個都出現在她面前。本想繞開繼續前進,不想對方卻直接走向她這邊。


  梅竹雪端著托盤的手一顫,連連後退,她發覺自己愈發害怕起眼前這個人,與畏懼舒睿的冰冷態度不同,面對龍修,梅竹雪感受到的是透骨的刺激。紹獨山上對她說過的話還清楚記得,然而這才沒過去多久,他們便再次相見,而且好巧不巧,此時,她偏偏就是一個人的狀態。


  對方每前進一步,梅竹雪便後退一步,直到退到欄邊退無可退,只得尷尬的對那男子扯了扯嘴角算作問候。


  「你在怕本王?」促狹的眯起眼移到梅竹雪面前,龍修貼著她的身子居高臨下俯視著她那彆扭的表情。


  「……哈,怎麼會呢,我有何理由怕你?」說謊不會臉紅是梅竹雪目前最慶幸的一點,因為這樣,連畏懼的情緒都可以掩蓋住。


  然而,龍修並不相信她的話,冷笑一聲,「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本王此次找你的目的。」


  「王爺若是也想嘲笑或者斥責我的話那就免了,粥要涼了,王爺還是讓我離開吧。」


  「……如此無視本王,可不是好習慣,你就這麼走了,聽不到接下來我要說的話豈不可惜?」


  抬頭回視龍修泰然自若的神情,梅竹雪不明白這個人能告訴自己什麼有用的東西,難道是有關烏風草?他的表情又不像。想他可能只是故弄玄虛,梅竹雪抬手擋去對方欲撫摸她臉頰的手正色道,「王爺,這裡是蒼雪的皇宮,還請您自重些,微臣自認沒有什麼想從王爺那裡聽到的,所以就先告退了。」


  「呵,你的戒心永遠都這麼強嗎?還是只針對我,若是如此,我倒也會開心。」並未打算讓梅竹雪離開,龍修側了側身子擋去她的去路笑道。


  見自己被逼退成一個死角,梅竹雪略顯怨氣的抬頭瞪視對方,然而龍修的笑意卻更加譏諷,「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眼神很迷人?」


  「……謝謝你告訴我。如果要說的就是這個那我可以走了嗎?」


  「就這麼不願與我說話?還是要本王點些什麼菜你才會正視我?」再次躲開龍修伸過來的手,梅竹雪嚴肅說道,「如果你能用正常的態度與我說話的話我也會正常面對你,還有,宮裡傳菜太監有很多,你可以去找他們,我只是楚景遠的專屬廚娘,恕我難以從命。」


  女子的堅持並未打消龍修的興緻,他凝著她緊鎖的眉心趁其不備印上一吻,又在梅竹雪驚呼推開他時哼哼笑著,「可本王更喜愛如此對你。」


  「……懶得理你。」見與男子拉開了距離,梅竹雪急匆匆的轉身離開,身後的聲音卻又將她的腳步留住忍不住轉回身。「……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見這件事對這女子果然有所動容,龍修心裡暗笑,也不介意她的質問語氣復又重複一遍剛剛說過的話,「再過不久便是巴蘭的祭日,聽聞此次楚景遠會親自前往掃墓。呵呵,真是奇怪啊,三年來從沒去給他的未婚新娘掃過墓的人,今年這是吹得哪門子風呢。」


  「……」


  梅竹雪的眉心擰的更緊,下嘴唇因為太過在意而被緊緊咬著,她無力回答龍修任何話,事實上她也沒有理由說什麼,只是在聽到男子如此說時,心裡小小的煩躁感不停的跳動,連端著托盤的手都因太過用力而產生顫抖。


  勉強穩定了情緒,梅竹雪笑得有些乾澀,「欸,欸……原來是這樣啊,這不是挺好嗎?死者往生還有人挂念著,如果你羨慕,等你駕崩的時候我可以考慮在你墓陵前上柱香什麼的,不過到時怕是會被當成盜墓者被官兵抓起來吧,呵,哈哈。那麼王爺,微臣這就先行告退。」


  掩去眉眼間就快溢出的情緒,梅竹雪不等龍修多說什麼,連忙轉過身,不加停留的繼續向前走去,而迴廊里那男子只是淡淡笑著,淡淡輕喃,「梅竹雪,本王會讓你知道,誰才更適合擁有你。」


  再說梅竹雪匆匆離開龍修一路進了晴乾宮,沒進門便聽見屋內傳來的聲音。


  「將軍。」


  「啊,不行不行,剛剛那個不算,我是打算走車的。」


  「舉手無悔大丈夫,這局是朕贏了。」


  「……圍棋,我們再來下圍棋。來人,把棋盤備上。」


  楚若炎的聲音響起,太監阮信應聲推門而入,梅竹雪也便明晃晃的出現在楚景遠的視線里,原本無奈看著身旁皇弟的視線,順著一股撲鼻飄香望過去,女子失落的樣子便映入自己眼帘,楚景遠的目光自然柔和起來,對其招了招手,「梅竹雪,進來,看朕如何把宣王那塊花茶凍也給贏過來。」


  「皇兄太狡猾了,我還沒注意你就吃我一子,好,既然如此,這次我便把輸掉的栗子花酥、紅豆雪餃給贏回來。」


  「好啊,朕可不會手下留情。」


  二人正說的起勁,嘭的一聲打斷兩個人的對話,看過去竟是梅竹雪將托盤重重放在桌上,因這力度,碗里的粥還漾出一些,楚景遠這才發覺到這女子反常的情緒關切問道,「梅竹雪,何事讓你如此心煩?」


  「何事?楚景遠你還好意思說何事?明明就是你的事啊,怎麼一點自覺都沒有。」


  「喂,女人,不要隨便怪我皇兄。」


  「我這不是埋怨,我這只是……我只是……」什麼啊,明明知道楚景遠又嘗不出味道時這小孩也一副歉疚的樣子一個勁的責怪自己口誤不該說什麼好不了的話,結果現在就只有她一個人在計較這件事嗎?


  示意楚若炎先離開之後,楚景遠站起身走到立於桌前盯著那碗粥失神的女子身邊,輕輕從身後環住她,下顎抵在她的頭上似是安慰的笑道,「還在自責沒有治好朕?」


  「我犯的錯誤當然要解決才行,你越對我說沒事,越讓我覺得難受,明明都已經恢復三味,可如今又什麼也嘗不到豈不功虧一簣。而且……」還有想要問你巴蘭的祭日一事卻怎麼也說不出口的憋悶。


  楚景遠並未多說什麼,只感受著女子的心思,收緊環著她的力度見她沒有反抗,便將頭沉沉抵在肩窩裡,垂著眼,嘴角彎著,許久之後,當梅竹雪不適的挪動身子時才抬起頭貼在她耳側呢喃,「記得第一次相遇時,朕把你救上來你說了什麼嗎?」


  「……我說要做海鮮飯給你報答救命之恩?」


  「原來你還記得。」


  「當然啊,我說完就被阿成給捂著嘴拉到一邊,他還一個勁的給你賠罪,我哪知道你是……哎呀,突然說這些做什麼。」


  見梅竹雪煩躁起來,楚景遠笑了笑,「給朕做你說的那個海鮮飯吧,現在很想吃那個。」


  「可是你……」


  「朕仍然沒有因為吃了你的菜而吐出來不是嗎?上次酸味忽有忽無時也沒見你說不行,怎麼,現在就要把朕放棄了?」


  「才沒有,我知道還有機會,可總是有些難受,明明烏風草就可以治好你了,我是多麼期待能跟你一起吃各種各樣的食物而不必有所顧忌,可是現在又要繼續漫長的等待下去。」


  見梅竹雪無意識的真情流露,楚景遠忽然有些觸動,凝著她的側臉目光柔和而苦澀,一點情緒掩飾過去,輕聲說道,「是么,那是朕對不起你了,讓你失望。」


  「喂,別這麼消極,鼓勵讓我繼續堅持的是誰啊,你本人都這樣我就更沒自信了。」


  楚景遠連連稱是,梅竹雪也總算放鬆,可是心裡則是另一番滋味。結果,又是回歸原點的事情,但楚景遠對巴蘭的情又是否算作一種回歸,一種自己怎麼也替代不了的原點……


  第二日早朝過後,太醫再次過來給楚景遠診視,梅竹雪站在外室桌旁眼神搖擺不定的候著,身旁龍依厭惡的瞪著她,身後龍修緊緊盯視她,就連站於門側的舒睿也是用捉摸不透的目光在看著她,一時間好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楚景遠的身上而集中在她這裡,好不容易有個不太在意她的楚若炎卻還指著她端來的辣白菜炒飯和大醬湯指指點點。


  「太醫,皇上的情況如何?」內室傳來文瑤太后的聲音,所有人的注意這才從梅竹雪身上移開。


  收拾起檢查舌頭的棉棒,老太醫疑惑的搖搖頭,「陛下的舌苔並無損壞痕迹,脈象也十分穩定,除了前幾日操勞過度而顯得體虛之外,陛下的身體都無大礙,只是這味覺……」


  聽太醫這麼說,文瑤太后一半安心,一半又是擔心,「也就是說現在還查不出究竟如何醫治?」


  「是……娘娘恕罪,老臣行醫多年,也著實弄不懂這問題究竟出在何處,許是那烏風草並不能解藤泉之毒,反而兩者結合還會起了反作用,陛下洪福才得以讓自己並沒完全回到從前的狀態還能進食梅大人的料理,依老臣看,若是繼續按照梅大人的味覺刺激這種方法能重新恢復也不是沒有可能。」


  太醫說著表面得體的話語便退出房間,屋內空氣凝結著沉悶的氣息,倒是楚景遠依然一臉輕鬆安慰著文瑤太后,「母后寬心,兒臣很快就會恢復的,太醫也說繼續用梅竹雪的料理調適便不會有問題。一直不都這麼過來的。」


  面對楚景遠的樂觀,文瑤太后只是哀嘆著,「如此反覆叫本宮怎麼放心的下。你從小就會逞強,若哪裡不適定要說出來。」


  拍拍文瑤太后的手背,楚景遠點點頭,「是,兒臣知道。」說完目光便落在外室的幾個人身上,看著梅竹雪面露愧疚之情攪著手裡的絹帕,心裡暗自笑著,她仍在自我埋怨,再加上龍依他們給的壓力,這女子怕是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恢復精神。


  順著楚景遠的視線,文瑤也注意到梅竹雪的反應,走了出去來到她的面前柔聲道,「陛下的事就拜託你了。」


  「娘……娘娘您還是責怪我吧,這樣信任我的話,我會覺得更愧疚。」


  見文瑤太后一副要把兒子託付終生的感覺,龍依有些急了,連忙插嘴道,「太后,您不該對這丫頭如此仁慈,否則她會更加肆無忌憚。」


  「本宮知道梅竹雪也是無心,龍依也跟著一起照顧陛下。」


  「是……知道了。」冷漠的睨視一旁的梅竹雪,龍依昂起頭哼了一聲,雖然沒有懲罰到這女人,不過自己得到太后的話得以拉近她與楚景遠的距離,龍依也就沒那麼計較。


  可這在楚景遠看來卻不是什麼好事,這種類似後宮婆媳間有關爭寵的對話是最讓他頭疼的,更不用說他根本沒想過要納龍依為妃的想法,可母后似乎對於這一點已經看成板上釘釘之事,不知自己還能躲到何時。


  目光落在龍修身上,他那狡黠的神情揭示著他對梅竹雪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龍修對他來說會是更大的威脅。


  「陛下既然身體無恙,秋獵一事似乎可以照常舉行了,本王可是很期待與你一較高下。」


  「……朕也許久未領教福王的騎射了。」


  這突然的話題展開使得梅竹雪有些應接不暇,她還沉浸在烏風草一事上,這兩人是怎樣,無視她糟糕的心情卻談起狩獵,不過這裡的狩獵時間還真是晚,馬上都要冬天了,雖然蒼雪國的秋季不是很冷。


  「女人你也一起。」


  「梅竹雪,也跟著參加如何?」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指向梅竹雪,使得正愣神的她猛的起了一激靈,這是什麼狀況,要不要兩個人都那麼迫切的盯視她啊,在文瑤太后還沒離開,龍依咬牙切齒瞪著她,楚若炎笑話她,舒睿審視她的情況下,這算是什麼修羅場嗎?

  「呃……去是正常的吧,我得負責準備楚景遠的膳食。」


  看著楚景遠愜意的眼神瞥向龍修,梅竹雪只有種他在示意贏得一城的感覺,這兩個人不會暗自以她的想法在較勁呢吧?


  不會不會,是自己想多了而已,沒錯,太自我感覺良好了。


  於是,在某種膠著狀態下,蒼雪皇族的秋獵正式拉開了帷幕,比梅竹雪想象的還要聲勢浩大的隊伍前進了三日來到位於京都西北千裡外的圍場安營紮寨。


  時至酉時,天色已開始漸暗,梅竹雪在廚房的帳篷里準備著楚景遠的膳食,餘光卻不時瞥著帳外站著的人。


  「你現在是在監視我嗎?」手裡忙著將腌制好的梅肉塊放在烤網上,再刷上一層腌料和一層蜂蜜水,嘴上問著那人。


  龍依不屑的冷哼一聲,「本宮在這防著你給景遠下什麼葯。」


  「怎麼可能啊,你被害妄想症真強烈,雖說你不是受害者。」


  「隨你怎麼想,太后要我照顧景遠,可不能再讓你為所欲為。」


  「是是,隨你。」


  「你現在在做什麼?」


  「看不出來嗎?這是蜜.汁梅肉,狩獵當然要吃點燒烤什麼的比較有感覺吧,原本想做水盆羊肉,不過這個時候的羊沒有六月份時候吃著那麼香。」梅竹雪還以為這人對料理這麼有興趣,可看她那表情又否定了這種想法,不過是提防她會不會動什麼手腳吧。唉……女人心還真是好懂。


  「我現在在做飯,不正是你接近楚景遠的好機會,怎麼不去?」


  「哼,你懂什麼,他們現在正舉行祭獵神儀式,本宮才沒興趣參與。」


  聽到祭獵神梅竹雪反倒來了興緻,她是聽說過獵人出獵和獵歸時都要祭奉獵神以求她不要把野物藏起來這樣的傳說,可還從未真正見識過,就是同陽星上山也只是見他擺過酒桌,沒有特別的儀式。


  這麼一想便將手裡看火的任務交給身旁的廚役,自己興緻沖沖的走出帳外,「在哪裡祭神呢?」


  「你要做什麼?」


  「當然是去看祭神啊,你不去我去嘍。」丟下來不及攔住她的龍依,梅竹雪竄到篝火通明的地方,因為離得遠聽不清太監念著什麼,她剛要走近一些,肩膀卻被身後一個人按住,以為是龍依追上來,便甩了甩手,「你也不用每時每刻都監視我吧?」


  「本王倒是很想那樣。」


  「……」男子戲謔的聲音傳來,梅竹雪猛然回頭才發現按住她的人不是龍依而是與其長相相似的龍修,「你……你不去參加祭神嗎?」


  「哼,那種事情有楚景遠一人便可,本王對你更感興趣,一個人偷偷摸摸的樣子倒是可愛。」


  可愛?


  梅竹雪因這形容險些後退跌倒,這個人不看到她無措就沒有生活樂趣嗎?雖然很想反駁什麼,可那樣只會中了他的計,只得故作無畏的轉移話題,「沒想到你還喜歡狩獵呢。」


  「呵,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本王的確很喜歡狩獵,尤其喜歡獵那些很難到手的獵物。」


  「……」糟糕,自己又說錯話引錯話題了。抬眼對面前男子乾笑幾聲推開他意圖貼近的身子,梅竹雪又連忙說道,「啊,一直都忘了問,你眼角那刀疤是怎麼回事?劍傷也不像,總不能是不小心磕到桌子角了吧,那樣你還真是拙啊,哈哈……哈哈……」梅竹雪的笑聲愈發尷尬,此時,龍修的眼神冰冷而陰鷙,面露的慍色也隨著她的笑意明顯,最後卻只是淡漠哼笑一聲。


  「這傷是楚景遠造成的。」


  「……楚景遠?」梅竹雪心裡再次暗嘆糟糕,自己似乎觸碰了一個人不好的回憶,而那回憶偏偏是與楚景遠有關的,逼得她想要知道又不敢知道。


  「期待吧,這場狩獵會讓你難忘的。」


  冰冷的話語說完,龍修餘光睨著祭神儀式的方向,嘴角掛著嗤笑,隨即抬手拂過梅竹雪臉頰便轉身離開,然而女子卻僵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好冷,那個人的手過於冰涼,他的眼神也沒有絲毫溫度,只是在離開前觸碰到她時閃過一絲淡淡的光芒,隨即又是冷漠,在梅竹雪看來,剛剛那一刻,是她認識龍修這段時間以來最可怕的一次,沒有刺人的話語,沒有過激的動作,可是那感覺卻是從心底蔓延出的。


  楚景遠給的傷……楚景遠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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