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對待
直到知曉真相的那一刻梅竹雪才知道,她真的是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梅竹雪?」
「……陽星嗎?」背光的身影一點一點走近她,梅竹雪一時腿軟倒了過去,好在對方將她扶住。
「怎麼了?」陽星看著儀式那邊,楚景遠已經向自己的帳內走回去,想來不是那個人的緣故便關切的問道。
扶著陽星穩了穩情緒,梅竹雪只是隨口編了個理由,「偷看後遺症,只是站太久了而已,嘿嘿。」
「真沒事嗎?」
「恩,沒事,倒是你……」繞著陽星的身子轉了一圈,梅竹雪伸著鼻子貼在他身上聞了又聞,弄得陽星不好意思的臉紅著。她才問道,「什麼味道這麼香?有股奶香味。」
聽梅竹雪這麼一說,陽星笑了起來,她對食物總是這麼敏感,「是馬奶,從這裡的游牧民那得來的,想說給你嘗嘗,這裡的馬奶味道比較香醇。」
看著男子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陶罐,裡面的奶香味更是濃厚,不禁有些驚喜,「欸……喝慣了牛奶還真沒嘗過馬奶什麼味道,不過也都差不多吧,謝謝你嘍,陽星我發現你似乎很容易和周圍的人混熟啊。」難道是這樸實的長相問題?不對,習謙也沒見他人緣這麼好過,果然還是人與人不同吧。陽星是陽星,習謙是習謙,長相相似不代表性格也相似,就像龍依和龍修。
「可能是長期流浪的習慣吧。」
「不,是你人太好了。」
陽星淡笑不多解釋,看著女子喝著那奶復又問道,「明日狩獵可有想要做的野味?我打給你。」
「恩……是啊,做點什麼好呢,聽說這裡品種很齊全,恩……要什麼好呢?還是打只鹿回來吧,補脾益氣營養豐富一些。煙熏鹿肉,銀耳太子參燉鹿肉,番茄蒸鹿肉,雙仁鹿肉炒瓜丁,煎鹿肉配野菌汁,砂鍋鹿肉,鹿肉丸子湯,雙仙汁鹿肉水餃,三參燉鹿肉,烤鹿肉,炸鹿肉,干煸鹿肉……哎呀,忽然想做全鹿宴了,呵呵。」
見女子說的起勁,陽星也跟著來了精神,點點頭應道,「好,那明日就多打幾隻鹿回來。」
話雖這麼說了,可是到了第二日狩獵開始,號角長鳴之後,梅竹雪卻一點想做鹿肉的心思都沒有了。
「梅竹雪,上馬,朕帶你。」
「咦?不用了,我在這等你們回來。」
「好了,上來吧。」不容分說,拉著梅竹雪的手,楚景遠輕鬆便將她拉上馬坐到自己前面,手自然的環在她的腰間,這場面自然使得周圍幾個人心情複雜,未及言語便都揚鞭前行,似乎都想將這種競爭心發泄到獵物身上。反倒梅竹雪更不自在起來。
「楚景遠,我這樣不是會耽誤你嗎。」
「怎麼會,南下時不也如此,你見有耽誤日程嗎?鎮鷹可沒有那麼嬌氣,來到圍場它興奮的很呢。」
「唔……是哦。」他又知道馬在想什麼了。不過如此經歷梅竹雪也不是那麼討厭,只是想到龍依瞪著她的表情時,不免心裡彆扭,她又不是在故意氣她。「對了,昨晚跟陽星說打點野鹿回來想做全鹿宴呢,不過楚景遠你更喜歡吃豬肉吧?在橫積山時吃了那麼多天也沒見你說膩過。」
「……」她和陽星聊過這種事啊。楚景遠內心苦笑面上平靜道,「那是與你一起,朕吃什麼都喜歡。」
「呃……還真是會說討喜的話哦。」
「恩。」
「你啊,總是說這些讓我誤會的話,要不是知道你是在開完笑,真的挺傷心的。」
「……梅竹雪,其實朕……」
「啊,野兔子,楚景遠,快點,那邊那邊……」
在楚景遠忍不住要說些什麼時,梅竹雪卻將兩人的注意力轉移開,耳邊傳來男子輕聲嘆息,梅竹雪心裡亂跳著,幾乎以為他會對她表明心意,可是若妄想與真實差距太大隻會讓自己更傷心而已,如此的話,還不如就保持現在的狀態,他不再拒絕,她也不再前進。
可是,不是每件事都能順著梅竹雪的想法照常進行著,茫然不知所措時,總會有些事情更加擾亂這種心情,當楚景遠帶著梅竹雪去追那隻兔子時,嗖的一聲風嘯,斜側面的樹林里一枚竹箭直直向他們這邊射過來。
「陛下小心。」
伴著梅竹雪的尖叫,與一聲低沉之音那枚冷箭便在鎮鷹馬前劈成兩段落地。馬匹受驚的嘶鳴聲響徹林間驚起群鳥。
急忙穩住坐騎,楚景遠擔憂的攬過梅竹雪的身子,「梅竹雪,有沒有怎麼樣?」
「沒,沒事,我沒事……」圓睜著眼看著面前男子收起劍,那落地的殘箭閃過詭異的光芒,她只覺得呼吸都提到嗓子眼,那枚冷箭剛剛距離自己不過咫尺距離,她險些以為自己就要命喪黃泉,若不是楚景遠護著她調轉了方向,舒睿又及時出現,恐怕那箭此刻的位置就該是自己身上。
「陛下可有受傷?」
「朕無礙,舒睿,去那邊看看。」
「是。」
蹙眉盯著地上的箭,那箭尾的字若是沒看錯……這個發現讓楚景遠顯得心情更沉重起來。就在舒睿向著箭射來的方向走過去時,從那邊騎馬走過來的人更是讓梅竹雪驚訝不已。
「龍修……那箭……」
「呵,舒睿的身手有長進呢。可是那個時候,這種箭卻沒有接下來。」
「……」
聽起來很平常的誇讚,可是梅竹雪卻聽出了諷刺的意味,那個時候是什麼時候?他們在談論著什麼事?為何舒睿的臉色會變得難看起來。腰間一疼,梅竹雪低頭看去,環在身上的手臂不知為何也在漸漸收緊,抬頭望去,梅竹雪看見的是楚景遠蹙眉嚴肅的樣子。
所以剛剛那箭真的是龍修射的嗎?為何要這麼做?
「原本想瞄準野兔,沒想到這隻野兔有點不老實。」
「……龍修,你剛剛的箭是對著梅竹雪的吧?」
咦?是這樣的嗎?龍修他瞄準的是我?他所謂的難忘是這樣?這可真是有夠難忘的,估計還會做噩夢。喂,以為自己那是愛神之箭啊,射中我就會愛上他。啊啊啊……忽然覺得好亂。
「呵,是不是呢,我最近眼神有些不好。」
「……龍修,這種事,下次儘管沖著朕來,朕知道你的想法,不過梅竹雪,不准你傷害她。」
男子微眯起雙眼冷漠的回視楚景遠的警告,目光落在仍有些驚慌的梅竹雪身上,回道,「只是想讓你記得三年前的事情而已。」
三年前?龍修他是這麼說的吧,三年前發生的事……
梅竹雪知道的只有巴蘭是在三年前過世的,那麼,龍修所謂的三年前又是發生了何事呢?也是同巴蘭有關的嗎?
想要問的話變得更多,梅竹雪知道,若是不親口問出來,那些事只會在自己心裡滋生蔓延,可是此時梅竹雪卻問不出口,腰間感受的力度向她傳遞的似乎是比痛苦更劇烈的情緒,那種一碰便會破碎掉不止一人心思的情緒……
「恩……?這樣啊,沒想到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了這種事。」
三日後秋獵結束回到京都,六聖樓四樓的露台上,巴娥叼著叉燒包感慨著,她不過是去了趟臨城,宮裡沉不住的人就開始了,果然那個日子到來讓很多人都變得比較敏感。
「搞不懂啊,龍修他,究竟是喜歡我還是討厭我,做這種事又是在提醒楚景遠什麼,舒睿也是,似乎對這件事也很在意的樣子,唔,巴娥,你說這件事我要不要問出口?啊……這兩天憋的好難受。」捂著頭晃來晃去,梅竹雪趴倒在桌上鬱悶的抱怨,那之後,每個人都好像再正常不過的表現,可是眼神里的交流多出的東西她還是能感受到。
巴娥同情的看著身邊的人,當年的事情明明她失憶之前清楚的知道內情,如今卻要因這種「不知情」而煩惱。「你啊,說著猶豫,可是現在還不是在問著我。」
「巴娥你知道的,我沒有別人可以問嘛,當年發生了什麼,龍修為何對楚景遠意見那麼大,他說眼角的傷是因為楚景遠,跟那件事也有關係嗎?那件事究竟是什麼啊,好想知道,好想好想知道。」
「呃,好好好,別晃了,我會說,我會說的。」穩定了梅竹雪的情緒,巴娥盯著桌上的菜陷入回憶當中,過往的傷痛由她說出來是否比皇兄他們說出來更適合呢?那些因為三年前的事而變得敏感的男人們,由她向梅竹雪講述其中關聯又是否能改變他們的狀態呢?若是那樣,自己想要的也會改變吧。
像是整理了好幾年的心情找到突破口,巴娥凝著專註的女子,淡淡笑著開口,「梅竹雪,你應該聽說過蘭花包的事吧?」
「蘭花包?恩……好像哪裡聽過的?哪裡?恩……啊,九蓮國二王子。」
「翰傑嗎?呵呵,果然是他會說的話,蘭花包是姐姐巴蘭最喜歡做的菜之一,還有之前你知道的魚翅螃蟹羹,因為這些都是皇兄喜歡吃的菜,雖然毫無調味,可是怎麼說呢,也可能是因為感情存在而喜歡吧,不是說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吃飯都會覺得香嗎?」
「……」楚景遠那時在圍場對她說的話也是這種意思嗎?因為喜歡所以好吃,這種話,對她只是玩笑吧,對巴蘭才是真的。「……喂,你是故意說這些嗎?」
「啊,抱歉抱歉,呵呵,讓你吃醋了。你想問龍修為何那麼做吧……因為姐姐就是被暗箭射傷中毒而死的。」
「等……等等,巴娥,你剛剛說什麼?你說巴蘭她是……她是?我說剛剛,你用了很輕鬆的口氣說了一件很嚴重的事吧?」
見梅竹雪一副認真的表情,巴娥先是一愣隨即坦然笑道,「啊,好像說得過於輕鬆了,不過……怎麼說呢,不這麼輕鬆說的話,總覺得會哭出來的樣子,我啊,不太喜歡那種形象呢。」
「呃,這樣啊……」的確,從大郡主的角度來看,巴娥似乎很少會有那種纖弱的樣子,即使內心覺得苦澀也會用笑意掩去,等一下,欸?大郡主?啊……「巴,巴娥?你剛剛是把我的杯子給拿過去了?」
「恩?這個?是啊,梅竹雪你不夠意思哦,明明你杯里的果汁比我的好喝。」
「呃……巴娥,那不是果汁,是果酒,是我釀的葡萄酒。」
「呵呵,果然啊,嘴裡有點酒的味道……哼,就這樣也沒關係,那丫頭估計也想叫本郡主出來。」
欸?已,已經是大郡主狀態了嗎?現在說話的是大郡主?不過,聽這話,巴娥她果然對於提及三年前的事也會心情低落,即使面上表現的那麼輕鬆,可畢竟事關自己的姐姐,是不是不該問下去的好。
「剛剛,說到哪裡?」
「啊,那個……巴蘭的死因……」
「恩……?說到那了嗎?那巴蘭是為救舒睿而中箭的事也說了?」
「……欸,欸欸……?因為舒睿嗎?欸?完全意料外的展開。」哇啊,果然是大郡主,比巴娥本人說的還要輕鬆,自己一時好像消化了不得了的事情,接下來還有更讓她意外的嗎?梅竹雪忽然就不敢聽下去了,會不會時機不對呢?若是繼續聽下去,怕是連自己都會受到影響。
「前兩日去了臨城。」
「恩?恩……」怎麼又突然提起自己的事,不過大郡主不會覺得傷心嗎?姐姐去世的打擊,就算是里人格的大郡主也會有所觸動吧。還有那個舒睿,這麼說來,之前幾次提到巴蘭時他的反應都很反常,原來是因為這樣,為自己而犧牲的女子成了永遠也抹不去的傷痕,還有楚景遠和龍修,他們又是用怎樣的心情面對這件事呢?
重新倒上一杯葡萄酒,巴娥看著沉思的梅竹雪也跟著沉默一陣,隨即咬著烤玉米含糊道,「那次的行刺事件的確引起不小騷動,龍修也因此受了傷,皇兄也陷入自責當中,所以……怎麼說呢,巴蘭的過世使得這幾個人的關係改變了,就是這樣。」
「我想,我需要好好消化一下這些事情,等一下,當初你不是說巴蘭是在楚景遠大婚那天過世……」
梅竹雪忽然說不下去,原來如此,因為在大婚那日遇到了行刺所以婚禮沒有舉行,自己想的太簡單了,原本只以為是嚴重的不治之症,可根本不是那樣,所以楚景遠才會放不下,將所有的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不顧梅竹雪的沉思,大郡主狀態下的巴娥繼續自說自話般開口,「臨城有座薔薇園,是巴蘭生前最喜歡去的地方,她便被安葬在那裡,沒有追封皇后或是妃子的謚號,這是皇兄的決定,再過五日便是巴蘭的祭日了,呵,這麼想想,龍修會選擇在這種時候來蒼雪也不是沒有理由。」
是么,原來那個人是為了掃墓而來的,巴蘭對他也是很重要的人啊,「真意外,都是些痴情男子呢。」
「痴情?不,不是,龍修他不是,皇兄他也不是,唯一痴情的……只是舒睿而已,只有他即便作為賜婚使宣讀聖旨時也沒放棄喜歡過她。」
「咦?舒睿?」
「沒錯,是舒睿,一直隱忍著那份情,將君臣之禮放在第一位的傻男人,真不知道巴娥為何非要喜歡那個木訥的傢伙。」
「呃……大郡主,你現在……在說你自己嗎?」雖然滿不在乎的埋怨著,可梅竹雪看得出,巴娥對舒睿的那份感情,即便是大郡主狀態也依然存在著,她眼裡的男子豈會是那麼簡單的木訥,否則,這份用情至深也不會堅持了這麼多年,連新來的她都察覺到的地步了。只是那個舒睿,原來也有如此柔情的過去,對於不會結果的愛情一直沉默守護。
「世人只知皇兄與姐姐兩情相悅的佳話,卻無人知曉他們背後另一人的牽繫,他放棄了什麼,成全了什麼,只有親身感受到的人才會明白其中的代價。哼,本郡主曾勸過他跟巴蘭遠走高飛,可那個人竟然說,他不能拆散皇兄與巴蘭兩個人。那傢伙究竟在想些什麼。」
巴娥的話越說越激動,梅竹雪起初還勸阻著她少喝一些,可漸漸便放棄了,她想她明白了巴娥為何會叫大郡主出來,有些話,只有這種狀態才能坦然與人訴說,嘴裡說著不在意,其實心裡滿滿裝的都是那個人。
「這些年,很辛苦吧。」拍著巴娥的背,梅竹雪隱忍著悲傷的情緒安慰著。
對方反倒不領情的嫌棄道,「梅竹雪,敢如此對本宮的人可就只有你了。」
「嘿嘿,那是我的榮幸。」
「……真是讓人無法討厭的丫頭。」
「吶,巴娥,我想你姐姐一定也喜歡舒睿吧,才會願為他擋去那一箭。」
「……本宮知道。」
「不吃醋嗎?不會嫉妒嗎?」
「呵,本宮這一生,都是在嫉妒中長大的……已經習慣了。」
那是三年前的事……
從小巴蘭就是讓人尊敬的存在,她的秀麗端莊、出塵脫俗,不論吟詩作對,琴棋歌舞還是女紅料理,樣樣都近乎完美的佳人,身旁又有青梅竹馬,知音良伴相隨左右。想不讓人羨慕都難。在巴娥的眼裡,似乎從未見她有過憂愁之時,即便是那個時候,從她心慕之人手中接過聖旨的時候也未曾顯露半點難色,或者可以說,能夠嫁給皇兄,是她值得高興的事。
那日,天公並不作美,雷雨不斷,白日如同黑夜,空氣中散發著冰冷的氣息,只是這一日,賢王府內每個人都是緊張的候著,等著那一紙詔書的到來。
未時,奴僕的通報下,舒睿以賜婚使的身份走進賢王府,宣讀了聖旨,自此,巴蘭的身份便不單單是郡主那麼簡單,同時也是未來太子妃,十日後,她將嫁給當今太子楚景遠,成為與他廝守相伴之人。
「臣女巴蘭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恭謹的謝恩接旨,巴蘭從舒睿手中接下那意義深重的東西,二人四目相對,瞭然對笑,似乎沒有影響任何事情,只是看在一旁的巴娥卻不那麼想。
從以前就一直在注意他了,舒睿的眼裡從來都只有巴蘭一個人,不論是與皇兄三人一起,還是與她兩人,甚至是一個人獨自默默守護,在那個人的心裡,眼裡都是為巴蘭而行動的。可是現在卻笑著祝福她當上了太子妃?
如此枉為常理的表現,她實在無法接受。
「為什麼不說出來?」
「什麼?」男子縱身上馬正欲趕回宮中,卻被身後出現的人攔住。
「姐姐的事,為何你不阻攔?」
「那是聖旨。」
「那就抗旨啊,若是怕降罪,那就找皇兄,皇兄的話一定會理解的,他也知道你們是兩情相悅的不是嗎?」
「……殿下他,需要巴蘭。」男子眼裡毫無波瀾,似乎如此說來真的是理所當然應該的事情,而自己,單單作為他們的友人該送上祝福。
「那你就不需要姐姐嗎?姐姐也是,就那麼想當太子妃,想當皇后?」回視跟著自己跑出來的女子,巴娥躲開對方伸過來的油紙傘憤然說道。
見妹妹如此激動,巴蘭只是拉過她的手勸道,「不是因為權貴,只是因為那是景遠才願意嫁給他。」
「這是說的什麼話?你的心裡可以裝下兩個人嗎?」
「巴娥,有些事情你還不懂,等再過幾年……」
甩開被握著的手,巴娥淡然冷笑,「你我不過相差兩歲,不要用對待宣王的方式對待我。」
「……巴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