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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鎖魂魔血咒(3)

  再次醒來的時候,息攬舟發現他抱著小元神躺在一片火紅的虞美人花地里,這些花開得極為艷麗,入目都是這種遮天蔽日的紅。


  昏迷之前他聞到的花香就是從這片花田當中傳出來的,只是種下這些虞美人的人,似乎不懂花道,只是一味地將他能夠找到的虞美人都集中種植在了這裡,濃烈的花香反而覆蓋了這些花朵原本的美。


  動了動酸軟的脖子,他看見在不遠處有幾株枝繁葉茂的金絲楠木,綠色的闊葉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翠綠色的光芒。


  樹下,有一個小小的淺白色墳冢,上頭用勁瘦的草體寫了一行小詩,旁的句子都已經因為風化看不真切,獨有一句「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顯得特別清晰。


  這兩句詞被人沾著鮮血一遍一遍地描過,遠遠看上去黑漆漆一片,細看才發現那是濃厚的血跡乾涸之後自然形成的樣子。


  「唔……?」


  強撐著從地上坐起來,一直在他懷中的小元神也抬起了腦袋,似乎是被摔得狠了,小孩扁了扁嘴,眼眶一紅就蓄滿了淚水。


  雖為元神,可洛北風這一半的元神已經成了人形,也不知是算精怪一類還是修成的妖魔。息攬舟連忙抱緊這孩子,手忙腳亂地在他身上東瞧瞧西翻翻,也不知道到底是摔了哪。


  小元神愣了愣,看著息攬舟這樣擔心的樣子,本來一副要哭表情的他,忽然展顏一笑,眼眶裡頭的淚水滑落下來,他卻笑得眉眼彎彎,甚至扎手紮腳地纏住息攬舟,軟糯糯喚了一句「師兄」。


  可是息攬舟卻皺起了眉,頗為擔憂地看著他——用靈識探過一遭,他發現這小東西身上雖然沒有什麼傷痕,可原本在歸元後期的修為,現在竟然倒退到了出竅期!

  「你……身體難過不難過?」


  小洛北風搖了搖頭,還是眼睛亮亮地看著息攬舟。


  息攬舟可不敢怠慢,連忙將他抱起來,元神看著已經是個十七八歲少年的模樣,抱在懷中卻輕得很。


  讓他坐在自己臂彎上,息攬舟快速地朝著子淚摔落的地方跑過去。在距離他醒過來不太遠的地方,子淚面朝下伏在一塊巨石上,一頭青絲散落開來,也不知是生是死。


  「子淚,醒一醒。」


  喚了對方一聲,子淚卻沒有半點反應,息攬舟立刻動用靈識探了探,發現他只是昏迷之後這才勉強鬆了一口氣。


  將子淚翻過來,擦掉他臉上的血污,取出隨身帶著的靈藥給子淚服下。半晌,息攬舟才見子淚嗆咳了好幾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小美人?」


  息攬舟點點頭,知道對方這是醒了,便將手中的靈藥收回納戒中去。然後指著小洛北風沖子淚道:「這裡只有你懂醫道,你看看他,身體有沒有什麼不妥之處。」


  沒料到息攬舟救他的原因竟然是這樣,子淚扁了扁嘴,有些嫉妒地瞪了小洛北風一眼,卻發現對方的眼裡只有息攬舟,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敵意。


  「這小傢伙是元神化成的人形啊小美人,你讓我看什麼——」子淚滿口抱怨,「我能看出什麼來啊,我看他好得很,活蹦亂跳,精神百倍。」


  「可是他的修為境界倒退了。」


  「什麼?元神化形出來的修為還有倒退一說?」子淚也驚愕起來,他一看息攬舟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立刻打起了百般精神替小元神診治起來。


  子淚看了半晌,終於沉默地搖搖頭:「若是我師傅還活著的話,或許會知道原因,但是我……很抱歉,是我學藝不精。」


  小洛不懂息攬舟和子淚在說什麼,可是他看著息攬舟眉頭緊鎖的樣子他也不是很開心,下意識地就伸出手去摸了摸息攬舟的眉心。


  瞧著他這個舉動,子淚忽然誇張地捂住了眼睛後退兩步,沖著他們嫌棄地擺了擺手:「小美人,我看你現在就脫光了和他睡一覺,他就什麼病都沒有了,我保證!」


  就在息攬舟動了殺意要將這個喜歡胡說八道的醫修斬殺於此地的時候,忽然有風吹過,天空之中響起了空靈的琴音,像是從穹頂上直降下來的飄飄仙樂,伴隨著琴音而起的,還有一個女子低低歌唱。


  「噓——」子淚警覺地布下了兩重結界,「看來這墓道的主人要出來見我們了。」


  「墓道——?」


  息攬舟的話音剛落,只見他們身後的那片虞美人花田便開始燃燒,伴隨著天空之中的琴聲一點一點焚燒起了萬丈火牆。而在火海之中被焚燒的大紅色花朵,從花蕊處開始變黑*、黑色的汁液在大地上迅速地蔓延,所過之處都變成了黑色的泥沼。


  空氣變得灼熱起來,儘管布下了結界,息攬舟還是感覺得到,鼻腔裡頭充滿了嗆人的氣味,每走一步帶來的衣服摩擦幾乎都要將肌膚融化。至於走在旁邊身上還披著狐裘的子淚,息攬舟只看見他額角和頸項裡頭亮晶晶的汗漬。


  琴聲一直在響,而那女子的歌聲則時高時低,剛才還是一派風和日麗的場景,眼下已經如同人間煉獄,隨著女子的歌聲,越來越多的花朵被焚燒,越來越多的地面變成了泥沼,從泥沼之中還不斷地鑽出來一些布滿了泥漿的骷髏。


  這些骷髏滴答著渾身的泥漿,慢吞吞地朝著息攬舟和子淚靠近。


  御白骨為舞,化百花為泥。


  息攬舟不會認錯,這是失傳已久的「白骨之舞」和「春泥護花」兩式道法,據說是某位修真的鼻祖遊歷南疆之時,與苗人的大祭司切磋之後,從苗人祭祀法術中悟出的道決。


  不過大約在青霜祖師那個年代,錦州大陸上便再也沒有人懂這兩式道法了。息攬舟和其他所有的後來之人,只能從捲軸上的殘影去遙想那個大能遍地走的時代。


  如今,竟然在絕喜峰這個平平無奇的山腹中,見識到了那傳說中的道決。


  方才,子淚說這是一個墓道,也就是說這無底洞其實是一個深山之中的墓穴,並非是遺迹,而是藏於絕喜峰山腹之中的一個深山陵墓。而陵墓的主人,恰好懂得這兩種道法。


  「發什麼愣啊!當心腳下!」


  正在息攬舟出神的時候,忽然被子淚拽了一把,方才他站著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泥土裡頭鑽出來了一隻鬼手,若非是子淚拉住他,只怕他已經被那鬼爪給抓傷了。


  「嘖!」子淚煩躁地抓了抓腦袋,「真棘手!怎麼會在這裡遇上這樣見鬼的道法!」


  子淚的話音剛落,天空中一直有節奏響著的琴聲卻忽然陡轉激昂起來,那個一直在歌唱的女子突然粗啞地低笑起來,比起剛才空靈的歌聲,現在她的聲音反而像是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嫗,讓人聽著生厭。


  緩慢跟著息攬舟和子淚的白骨在聽見了這些聲音之後,他們空洞洞的眼眶裡頭突然燃起了烈火,一個個帶著火目的骷髏像是重獲新生,瘋了一般用極快地速度衝撞過來!


  「廣修億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息攬舟眼疾手快,飛速地念出了金光神咒,「體有金光,覆映吾身——」


  金色的光芒降落下來,加固了子淚的結界,同時分成三股牢牢地將子淚和小洛北風的周身也護上。息攬舟也不再猶豫,從納戒當中取出了霄陽真君遺迹裡頭的那條寶船,招呼子淚上來。


  「咦?!」子淚一邊爬船一邊瞪大了眼睛,「我說為什麼霄陽鎮的靈力有了極大的改變,原來是你——你竟然繼承了霄陽真君的遺迹?!」


  息攬舟沒時間和子淚解釋這些事情,他只是操縱著那條寶船躲閃開地上越來越多的白骨,寶船飛升到了半空當中,遙遙看著地上悲戚呼嘯的白骨,息攬舟嘆了一口氣,又取出了一面大幡來——


  「金光一照化灰塵,道法無量度乾坤,收!」


  那面幡獵獵而動,上頭聚集了息攬舟的靈力,帶著巨大的威壓朝著下頭的骷髏群降落下去,像是轟然壓頂的大山,骷髏們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利的凄鳴便紛紛碎成了齏粉!


  天空中的琴音一頓,低笑的女人也停下了她的笑聲。一時間,這個空間寂靜下來,只有風聲和那面大幡在風中鼓動的聲音在迴響。


  而剛才幾乎燒天的大火也在一瞬間熄滅了下去,露出了一片新的草地,上頭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那些扎眼的虞美人已經消失不見,青嫩的小草在微風中搖擺著。


  「……」子淚沉默了半晌,將息攬舟和洛北風往後推了推,「下面這裡交給我——」


  於此同時,青翠欲滴的草叢裡頭忽然傳出了「嘶嘶」的蜂鳴聲,一開始只是很細小的聲音,之後變得越來越大,甚至成了一種「沙、沙、沙」極其有節奏的鳴奏!


  天空中的琴音又起,不過這一次卻是鏗鏘的戰曲。撥弦之重,幾乎要撩斷了琴弦。顫音也明顯起來,餘音裊裊,與那些草叢裡頭髮出的古怪聲音相映成趣。


  「嗚——呼——嗚呼——」這時候,天空之中的聲音卻變成了一個低沉的男聲,非常有磁性,反覆哼唱著「嗚呼」之音。


  「別的不說,」子淚在關鍵時候,還是不忘沖息攬舟炫耀一番,「在樂理上,除了我師傅,我可從來沒有輸過——」


  說著,他橫笛在手,一曲靈動的曲子便從他的白玉笛子中傳出,還是如同當初在青霜山與息攬舟的師傅、師伯師叔們一戰時候的道法,子淚竟然以靈力為音,聲波陣陣激蕩出去,撥開了地面上低矮的草,露出了裡頭發聲的東西。


  「呀——!」息攬舟低叫一聲,草叢裡頭竟然堆滿了一條一條青綠色的竹葉青,紛紛吐著蛇信,仰著頭朝向天空中他們所在的方向。


  盤蛇而鳴,草蛇灰線,綿延千里。


  這也是息攬舟曾經在捲軸上見過的殘影,同樣是上古失傳的道決之一。


  看著子淚對敵,息攬舟明白過來——這裡雖然不是遺迹,只是一個陵墓。可是陵墓的主人定然是有想要守護的東西,所以才會設下了這一重重的關隘,防止外頭的人進來破壞了這處墳冢。


  他們被那頭風麒麟推落下來,無意之中已經冒犯了墓主人,如今再難,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剛才應該算是他們已經過了一關——眼下,正是第二關。


  不過誠如子淚所言,在音律上,他的造詣的確非凡。儘管天空中那個人也極通樂律,可是對上了子淚,空中的琴聲明顯弱了一籌,地上的蛇也被子淚降落的威壓死死地壓制,沒有一條能夠爬出草叢,甚至接近他們所在的寶船。


  終於,天空中傳來了一聲強烈的怒吼,像是一個驚雷炸在耳畔,鼓膜被震得疼痛不堪,甚至出現了一瞬間的失聰。


  這時候,息攬舟和子淚眼前的景象像是被人突然大力擊碎的鏡面,一塊塊脫落碎裂下去,露出來的裡子竟然是一片星空,一片浩瀚深藍的星空。


  「幻術……」


  「糟糕,這是幻術……」


  子淚和息攬舟同時看穿了陵墓主人的法術,奈何已經太晚,寶船被那虛空之中出現的星空給飛速地吸了進去,黑色的夜空像是傾盆而下的濃墨,剎那間奪走了息攬舟和子淚的視覺。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那麼久,他們的眼前忽然亮起了一道刺目的白光,寶船的滑行再也不受息攬舟的控制,飛速地朝著那道光行駛過去。


  在他們眼前出現的是一輪巨大的明月,在他們被月光吞噬的同時,有一道聲音響了起來:「月色何皎皎?渡君盡歡愉。」


  之後,他們就被那刺目的光芒逼迫得閉上了眼睛。


  待周圍的一切重新歸於平靜之後,息攬舟睜開了眼睛,卻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身處的地方——


  「這不可能……」


  他回到了青霜峰頂的隱廬之中,寶船已經不見了,子淚也不見了,山上的風依舊那麼熟悉,樹木和灌木叢蒼翠欲滴,還有林間鳴叫的鳥兒。


  這是幻境!


  「師兄,你回來了?」


  隱廬的木門被推開了,從裡頭走出來了一個藍衫帶著靈蛇如雲簪的青年,他手裡拿著一柄沒有點燃的蓮燈。看見息攬舟略微有些驚訝,不過卻還是笑了起來:


  「在七絕峰歷練得怎麼樣?有沒有找到心儀的本命靈劍。」


  息攬舟瞪大眼睛,看著那個「洛北風」一步步朝著他走過來,若不是、若不是……那個小元神還穩穩噹噹地在自己身旁,息攬舟肯定要相信了——眼前這個人就是他的師弟洛北風!

  洛北風說的不錯,出來歷練,他確實應該帶上這個元神。


  因為小元神和洛北風不可能同時存在!只要元靈出現,這個分裂出來的元神就會自動回到納戒當中!


  這是幻境,這是那個陵墓主人製造出來要他們永遠沉溺的「幻羽」之境,要人在那皎潔的月色之中想起自己最想去的地方、最想見的人,永永遠遠地沉睡下去!


  息攬舟咬牙,抽出了一根藏在納戒當中的銀針,此物喚名「苦杵」,能夠直接刺入元神,會給修真之人最為巨大的疼痛。


  本來這是給那些苦修的道人用來警戒自己的,這麼多年來息攬舟從未用過,此時——卻正好可以叫他從幻境中清醒!


  元神之痛,遠比世間一切的疼痛來得徹底、通透。


  苦杵扎破了虎口,鮮血流出來的同時帶給了息攬舟巨大的疼痛,在一陣撕心裂肺的痛苦之中,息攬舟發現他和子淚還是在原地,還是那片火紅的虞美人花田,不遠處還是有著幾株高聳入雲的金絲楠木。


  不過,唯一不同的是,子淚的眼中蓄滿了淚水,帶著深情款款、一動不動地抿著嘴唇看向了息攬舟。


  「子淚,你……」


  「師傅……」子淚卻根本沒有聽見息攬舟的話,他衝過來一把摟住了息攬舟的腰,力氣之大讓息攬舟都有些發疼,接著,子淚深深地將頭埋在了息攬舟的肩側:

  「太好了……你、你沒有死,你沒有死!」


  「子淚——!」


  子淚充耳不聞,卻忽然抬頭,眼眶通紅地看著息攬舟,突然如同入魔一般開了口:「師傅,我喜歡你。」


  說著,在息攬舟驚愕的目光注視下,子淚竟不管不顧地要吻上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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