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晚上醒來時,齊景輝正單手支著額頭,撐在床沿邊打瞌睡,我一動,他立刻驚醒。
我叫他幫我墊了枕頭半坐起來,舒緩因側躺壓了一下午的右半身,他才招呼正在隔壁屋裡的大哥端了飯過來。
因為頭暈噁心,本來我是不想吃的,但他們端來的撒著青綠碎菜葉的米粥並不讓人反感,我儘力吃了大半碗,才在他的伺候下漱了口躺下。
齊景輝跟我解釋,老爸已經帶著奶奶她們和小孩子們回家去了,我因為輕微腦震蕩不能受顛簸,所以暫時就被留在店裡養傷,他和大哥、二叔留下來給我做陪護。
店面已經關門,城裡到了晚上也少有人在大街上走動,所以四周有些靜悄悄的,只偶爾有幾聲打梆人的聲音傳來。
又喝了葯后,我叫他們幾個也到鋪上休息,卻沒人動,齊景輝也和大哥爭奪起守夜權來。
「你都陪了一下午了,輪也該輪到我了,別跟我爭。」大哥耐心說道。
齊景輝搖了搖頭,「我不累,下午已經坐著睡了兩覺了,還是你先休息吧。」
「嘿,你看這人,比我這個親哥表現的還要好了,還跟我搶,你讓我面子往哪兒擱啊?不行,你去睡。」大哥開始強橫起來。
齊景輝沒接話,也沒動,明顯的大哥指揮不動。
我看不下去了,趕他們,「你們都給去上床睡覺吧,我又不是什麼重症病人,不用守著,鋪這麼大還能擠著我不成?」
二叔剛才一直在旁邊看笑話,這時才插了口,「腦震蕩前兩天晚上是得有人守著,琪琪別心疼他們,都是年輕大小夥子,為弟弟守個夜算啥,這樣,你們倆要堅持就一起守前半夜,我守後半夜,明天一早家裡就來人了,有他們看著咱再休息也行。」
「那怎麼行,有我們年輕的在哪能讓二叔受累。」大哥趕緊說道。
兩人也終於不爭了,自動分配好了上下夜,大哥把上半夜讓出去,就先去睡了,齊景輝則依舊坐在鋪邊上。
我想叫他在床上躺著守,當然也沒叫動他,最後不知不覺的,也在燭台晃晃悠悠的光暈里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媽就跟著車進了城,見到包著頭坐在床鋪上的我,果然吧啦吧啦說了一大通,又氣恨又埋怨。
睡了一覺精神了很多,我笑嘻嘻的聽著她發火,雖然受了點傷,也算因禍得福了,至少老媽不能再跟我們冷戰了。
喝了她放在保溫桶裡帶來的清淡雞湯,讓他們不用圍著我轉,該忙什麼就去忙什麼去。不過店裡也用不到這麼多人,齊景輝和大哥就在鋪上補眠。
我悄悄拉住二哥,問起他那戶人家的小女孩怎麼樣了,他白了我一眼才回答。
「之前咱往府衙送那麼多吃的總算沒白費,那男的已經讓官差抓起來關進牢里了,女的帶著倆孩子反而過的更好,不過那三個混混……」二哥停頓一下,「他們是城東那家金蟾賭坊的打手,東家也有後台,派了個管事來說情,咱們暫時也只能放過了,以後再找機會教訓他們。」
「不用。」我沒在意這個,聽到那母子三個沒事就放下了心,畢竟是他們的家事,沒因為我的插手帶來麻煩就好。
養傷的日子也沒無聊,雖然都不允許我下床,但他們把家裡家外逗趣解悶的東西搜羅過來好多,還有陪玩的在旁邊聊天說話,我的待遇反而變高了幾個等級。
王公子聽表叔說了這事以後也來看過,送了一堆補品藥材,老媽受寵若驚著不肯收,表叔卻大手一揮,輕描淡寫的做主留下了。
老媽好像這才回過味兒來,偷偷問我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什麼深層的關係,這時候齊景輝也正站在旁邊裝柱子,聞言他若無其事的轉頭來了一句「就是和我們一樣那麼回事唄」,老媽這才恍然大悟。
我聽她嘀咕著「怎麼這些爺們都得了這毛病」、「難道是家裡的水有問題」,或者「還是吃的飯缺了什麼營養元素」這之類的話,知道她明顯是還沒拐過那道彎來,也只能和齊景輝對視一眼,無奈的攤手了,要怎麼叫醒我這裝睡的媽啊。
被人小心呵護著到了第四天,二姑奶奶才說過了危險期,又讓醫館的老大夫把了脈開了一堆葯,我才被允許坐上驢車慢慢的趕回家。
雖然重新享受到了舒適的席夢思大床,卻也有了從奶奶到嬸子、姐姐們的全方位「關照」,什麼都做不了,還要喝老媽端來的一碗碗補血藥,這真有點讓人承受不住了,我又不是女人喝什麼大紅棗雞湯啊?
但老媽不知道啥時候聽了梁珂「三哥流了得有半斤血」的誇張描述,勵志非要用食補給我補回來,在這點上齊景輝竟也和她站在了一條線上,我也就沒辦法推拒了。
等到能再次自由的跑跳,已經是快半個月後了,全身的骨頭都放懶了,不過拆了繃帶后露出禿了一小塊的腦袋,也確實有點驚心,雖然出門能帶上帽子遮掩,但家人卻是全都看見了的。
齊景輝也終於能找我「秋後算賬」了,不過明白我當時是失控了,他也沒有怎麼說我,只用哀兵政策「求」我以後一定要理智,多想想家裡的他,別讓他年紀輕輕就成了「鰥夫」。
他是深諳我這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了,每次這樣我都沒法抵擋,不過這次我也確實讓他擔心了,便認真跟他道了歉,也答應他以後絕不再犯。
這天我又在店裡摸魚發獃,他們不讓我乾重活,也不讓我出去瞎逛,店裡的生意也用不上幾個人,我也只能閑著了。
這件「多管閑事」的「義舉」倒也在城裡小範圍內傳開了,一些相熟的人家也有親自或派人過來問候兩句的,其中就有以前擺攤時認識的那群書生中的幾個。
現在我面前就坐著兩位,正滿口誇讚著我的「文武雙全」、「義薄雲天」,聽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們和我交往並不算多,也自然熟的一口一個「三郎」叫著,一點兒不嫌棄我們商戶的身份,且明明年紀不大,卻偏偏要裝的老氣橫秋的,倒讓我覺得有點可愛,便笑著和他們說些逗趣話,自己也不無聊了。
中午大哥他們送完了貨,又叫上我出去吃了飯,回來后就也跟我一起坐在門口的棚子下消食聊天。
在我懶洋洋的都快要睡著時,卻又來了客人,是老朋友胡二爺,照例關心一番我的身體,又寒暄幾句,就隱晦的說有生意要談,請我們借一步說話,大哥便把他引到後院小廳里,我們也跟了進去。
齊景輝把我按坐在他下首,又拿起桌上放的茶壺給一人倒了一杯。
胡二爺隨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卻露出點奇怪的神情,猶豫著開口,「這茶……莫非是店裡不好生火,不便煎制?茶里什麼都沒有,豈不是太過寡淡了?兄弟們坐擁偌大一間鋪子,可謂日進斗金,何必要過得如此清苦?」
「咳,胡二哥誤會了,」齊景輝忍不住笑,「並非是不便煎茶,也不是我們太節儉,只是家人向來口味清淡,不愛喝外面那些罷了,而且二哥不如仔細品品,嘗嘗我們這茶是不是喝了以後留香喉間,先苦後甘,比那些精心煎的茶還要更回味悠長些?」
「哦?」他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細細品了品,「嗯,果然,清淡中又兼甘甜,滿口留香,別有風味,看來是我胡二孤陋寡聞了啊,早該知道梁兄一家行事非同凡響,是我胡某短視了。」
聽出他這話里好像別有深意,齊景輝趕緊介面,「哪裡有什麼非同凡響的,二哥也太抬舉我們了……」
這樣閑話說著,鋪墊了一會兒,胡二爺才終於說出今天來的目的,他是想讓我們和他合作一項生意——造車。
車指的當然是我們的三輪車,以前就說過,這車一開始騎到城裡就吸引了大半城人的注意,每天都有專程來店門口看它的人,也有人好奇問起車子的做法,大多被我們隨口敷衍了過去,只除了幾個關係較近的人。
說起這些大大小小的車來,若只用於拉人或者運輸貨物,則比起現有的驢車、馬車,我們的三輪車是既有優勢,也有不足。
不足之處是比起使用畜力,三輪車需要人來親自腳蹬發力,趨使車前進,受累的便成了人,無法達到為人省力的目的,再有三輪車的製造需要較堅固的軸承和鏈條,想在古代生產還需要先克服一些技術難題。
不過優勢也不遑多讓,最明顯的就是速度快,雖比不上騎馬快奔,但比起慢悠悠的牛車、驢車,三輪車卻好了太多,並且其速度還是可控的,想快想慢完全掌握在騎車人的腳底。
其次是轉向優勢,因為有三個輪子,車子行駛時穩定性遠遠強於兩輪車,又因為把手掌握在騎車人手中,所以三輪車在轉彎時完全不需小心翼翼、慢慢吞吞,更不會發生翻車事件,具有明顯的轉彎優勢。
再有,三輪車體型狹小,行動靈活,尤其適合在城裡的小巷中行走,且若是上了大街,則原來只能勉強通過兩輛驢車、并行時還極難行走的大路,卻很輕易就能通過兩輛三輪車,連下車推行都不需要。
且三輪車附帶剎車,隨走隨停,安全性也比不好控制的畜力車高了很多。
這些優勢已經能輕易的壓過那一點點不足之處,我們在決定將三輪車造出來,並拿到人前使用的時候,也早就已經想到了這些,並相信明眼人很快就能看到它的好處。
胡二爺會第一個找上門來,大概是因為和我們的「關係」已經眾所周知,城裡也沒人打算搶在他前頭,不過也有可能是我們的「發明」還沒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在剛開始好奇詢問過的人之中,我們只稍稍回答了一些材料和車廂的工藝,這胡二卻能想到去分析它的可行性,不得不說也是個人才了。
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打主意的,現在竟連下家都已經找好了,又胸有成竹的來和我們談,果真是有備而來,讓人不能輕易拒絕。
據他說,就在東都洛陽,因為以前的一次跑腿,他認識了一位背景雄厚的大商人,那人錢、權、人脈俱全,平時揮金如土,毫不心疼。
其人生唯二的追求就是做生意和享受了,也經常一擲千金投資一些「新興產業」,在東都甚至京城是很出名的。
這次胡二爺看中了我們的新科技三輪車,覺得大為可行,便忍不住想在這方面做做文章,於是他託了人在那富商那裡試探了一下,向其提起了我們這種新穎方便的車子,果然引起了那位富商的興趣。
考慮到我們之前跟他說的技術部分,他認為這筆買賣大為可行,於是現在就來問我們的意見,並表示這生意若做得成,獲益將十分可觀。
我們聽了,答應會認真考慮,便暫時先送走了他,當然,生意我們也是想做成的,沒立刻回應是要回去研究其真正的技術可行性,這點對胡二也做了說明,讓他先要做好心理準備。
他倒是表示願意全力支持我們搞研究,明顯的想抓住這個機會大幹一筆,或許也是想藉此更上一層樓,所以不願意只做個中間牽線的,而是想親自加入進來,做個切切實實的合伙人。
和胡二爺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這是個聰明人,與人相處間進退十分得體,有自己的御下之道,看起來也很講義氣,不過我們也不會全然相信他的一面之詞罷了,保證自身利益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