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三輪車說起來也不難造,其主要材料的木材和鋼鐵這時候都很容易得,但想要把他們組裝成型卻有些困難,因為車子最重要的部分軸承、鏈條和剎車,都對鐵的質量有較高的要求。


  我雖然不是學歷史的,但也聽表叔和思穎他們講過,唐時是有很多東西都比先代有了巨大的發展和改進。


  但在冶鐵鑄鋼方面,在近三百年的統治歷史上卻沒有多大的技術進步,更別說還只是開朝沒多久的現在了。


  不過從前人那裡傳下來的,外面的冶鐵法子也有幾種——有需要反覆捶打的百鍊鋼,也有省時省力的灌鋼法,當然,後者得到的鐵材硬度更高一些,改進一下或許能為我們所用。


  不過在那之前,還得去洛陽和那個大商人見面商談,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力,是不是真對我們的車子有很大興趣,這些還得靠胡二去慢慢聯繫,我們倒不急。


  現下店裡並不忙碌,地里的活計卻接連不斷,要管理好一塊莊稼地,需要花費的精力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多。


  鋤草這活男人女人都能幹,但要一直低頭彎腰,時間久了脖子會酸,所以老爸沒讓我加入。


  不過我也並沒閑著,而是去不遠的魚塘邊餵魚,身邊還跟著一大一小兩隻梅花鹿,時不時伸頭到我手裡搶食料吃。


  大的這隻還是去年掉進過陷阱的那一隻,在我們的籬笆里住了一段時間,又在磨坊里過了冬,天氣暖和后我們就把它放了,沒想到過了倆月後它竟然又帶著一隻小鹿回來了。


  對這樣美麗又有靈性的小精靈,我們不忍心也沒必要殺掉或者賣了,它們也不怕人,每次來找吃的我們也都給,偶爾小孩子們出來時還可以跟它們一起玩耍。


  所以它們的膽子也越來越大,且不知什麼原因,最近都敢主動靠近霧牆了,看樣子也沒受到什麼傷害,既是無害的,我們就也沒想趕走它。


  昨天一大早表叔就下了山,言明晚上不回來了,二姑奶奶樂呵呵的答應,看得老媽一臉驚奇。


  她知道表叔和王公子的關係后,就好奇二姑奶奶是否知道,還想不通一個老太太怎麼能那麼坦然的接受——最後歸根於人家已經有孫女了。


  我是說不通她了,只能拜託二姑奶奶時常「教育教育」她。


  避開她們的談話,我去東院幫小侄女拿東西。


  我們家的瀟瀟小公舉已經一歲多,開始不滿足於只能四腳著地,已經學著走路了,還會咿呀咿呀的說話,東邊睿睿用過的學步車、搖搖車都還留著,這時候正好再傳給妹妹。


  我們也能給他們再做些玩具、用具,但現代帶來的那些畢竟不同,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


  所以這些東西我們都仔細著用,保存好了說不定還能傳給以後的孩子,最後成為全家族的傳家寶呢。


  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山谷里雖然樹木茂密,但有山擋著,風也吹不進來了,即使氣溫不高也透著悶熱。


  特別是晴天的中午,呆在屋裡又沒有空調、風扇,反而不如院子里蔭涼。


  大哥和師哥們合夥把院里的車棚騰了出來,又修繕、加寬了一些,擺上藤椅、桌子,就成了大人小孩們納涼的好地方。


  閑暇時我們也能圍在一起摸把牌或打個麻將,連太爺爺也能找表叔偶爾下個棋了。


  在廚房裡悶的滿頭大汗后,我乾脆把案板也搬到了院子里,一邊悠閑地切菜雕花,一邊看老媽逗孫女,過了會兒梁珺和梁玥也抱著睿睿過來玩了。


  也因為天熱了,第一茬菜里的小白菜、水蘿蔔這類已經早早被我們收了,蘿蔔個頭不算大,味道還挺沖,拿來做蔬菜丸子正好。


  本來用擦板把它們擦成細條就行,不過我卻願意用刀慢慢切,可以藉機會練習刀功。


  雖然沒有接受過專業的培訓,我也知道一個好廚師刀功是必須得過關的,在對自己用刀的力度和速度著重鍛煉了一段時間后,我現在要快速切出又細又均勻的菜也算是手到擒來了,所以又開始練習雕花。


  坐在藤椅上用小刀雕了一會鳥頭、兔子,再抬頭卻發現桌面上的東西少了些,找了一圈,才發現是被小孩兒「偷」走了。


  那邊一對小兄弟正拿著一隻「孔雀」,皺著臉卻堅持的一人一口吃著。


  「哈哈,」我忍不住笑起來,「蘿蔔有什麼好吃的,看一會不辣哭你們,去叫姑姑到屋裡拿兩個蘋果來吧,我切小兔子給你們吃。」


  梁玥也哈哈笑著拿了幾個青色的小蘋果和一包糖過來,我照著說的給他們切了一盤,又撒上些糖,讓他們端了去和奶奶、妹妹們一起吃。


  這季節能吃的蘋果也大多有些酸澀,要撒點糖才更好吃。


  下午太陽快落山,下地幹活的人們才陸續回來,一個個洗了手臉攤在藤椅上休息,我給他們端了涼好的綠豆湯解渴,老媽已經在做飯。


  不久,表叔也春風滿面的回來了,手裡還拿著兩本書,看到我們都在就順腳拐過來,同時把書遞給我們。


  我接過一本,那封面上是楷書的兩排字,分別寫著書名「通用算經,上」,和作者名「伏牛山人、落拓公子合著」,我看了表叔一眼,他既有高興也有欣慰。


  展開書頁后,首先看到的是編者按,說了些著書過程中遇到的困難,編者的一些巧思和創新,最後是著書的目的和對算學發展的期望。


  再後面就是目錄和正文了,章節條目清晰明了,排版疏落有致,漢字中還穿插著一些小示意圖,除了演算法釋義,還有相應的題目做例子。


  我把書攤開放在桌上讓他們一起看,那邊大哥拿了「下」那一本,也打開了展示給我們,形式大同小異。


  正文我沒有細看,因為表叔編寫的過程中我差不多都看過了,這整部算經里的內容,大部分是現代時小學和初中的數學知識,還有一部分生活中常用的數學常識。


  這本書的表述方式比起現有的那些算學著作,可謂是淺顯易懂,幾乎沒有拽文的地方,舉例也是往通俗了說,務必使看的人能夠學會運用。


  當然,往早了說,我們祖先的科學成就還是遠遠領先於世界水平的,算學就是其中之一,現代人中肯定也不乏精通的。


  表叔在編寫過程中也加入了對古人的算學著作的引用,並對其中適用於普通民眾的部分加以註解和說明,讓它們更白話。


  我們做生意也夠久了,經常會遇到一些不識數的顧客,就是有些識字的,也不懂多少數學知識。


  表叔寫這部書的目的,就是在普通百姓間普及最基礎的數學知識——不求他們精通,只要學會算賬不被人騙就行了。


  所以「通用算經」的名字,也是因此而來的。


  以前在現代上中學時,書上有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表叔之前也說過,大概是說「真正的歷史是由人民群眾創造的」,表叔說他只負責盡自己的努力把知識傳出去,傳下去,至於能起到多大作用,那要看歷史自己的選擇了。


  說這話時表叔戴著眼鏡,捧著一本他以前用過的教材,表情嚴肅又深沉,那一刻我才意識到他確實是一位優秀的人民教師——之前我都把他當成一位有經驗、有智慧的「前輩」了。


  不過我還是有點疑問的,「表叔,王公子最後還是願意署名了?」


  我記得剛開始表叔提這個他是不同意的。


  「嗯,雖然書是我編的,但也少不了他的修改,到底是土生土長的純正古人嘛,很多敘述得用他們的方式,也得叫他們自己人看得明白才行。


  所以沒有王榭,只憑我自己想這麼早出書是不可能的,說不定還要犯什麼忌諱或者暴露我們,不過他也不願意署真名,就自己起了個號,我就乾脆也跟著起了一個。」


  梁玥聽了解釋,促狹的跟我們擠擠眼,「落拓公子,伏牛山人,這兩個號很相配嘛,哦!我好像念錯順序了哈哈……」


  我們也跟著笑了,但表叔段數多高,依然維持著一臉笑容,一副不動如山的睥睨樣子,我們乖乖收了笑。


  這時大哥卻開了口,他疑惑的問到,「名字是表叔硬要加上的么?我以為王公子會想藉此機會給自己博個名聲呢,你們懂的,他的身世……」


  大哥猶豫了一下,「他一個年紀輕輕的大家公子,身體健康,也沒什麼不良嗜好,被發配到這樣的山溝溝里……如果換成是我肯定有一萬個不服,說什麼也得找機會出人頭地,讓那些人看看我的本事。」


  沒想到會說到這個,我抬頭,看到表叔皺著眉,正想幫他打個圓場,他卻自己開口了。


  「不,你誤會了。」


  「不過關於王榭的身世和他來這裡隱居的原因,我確實早就了解了,雖然他說不介意你們幾個知道,但我覺得還是該尊重他的*……我今天跟你們說一部分內情,希望你們也能保密,不要再說出去。」


  我和齊景輝他們互看了一圈,看錶叔這麼嚴肅,我們也擺正了態度。


  「我只能說,他並不是以前張老頭說的什麼庶支後代,而是太原王氏實打實的嫡支正房子弟,且從小就聰慧,極受他祖父的看重,後來就被送進宮做了太子的伴讀。」


  「那個太子你們肯定也聽說過,就是唐太宗和長孫皇后的長子李承乾,他有多荒唐我就不說了,如果不是有位好母親早就做不了太子了——後來說他事涉謀反被廢,參與的那些人都被斬了,他宮裡的人也都殺的殺,流放的流放。」


  表叔稍一停頓。


  「王榭那時候才十二三歲,因為年齡小,又因為家世,才保住了性命,被送回了自己家,不過太宗以為是身邊人帶壞了太子,才讓他越來越荒唐,所以對那些人是深惡痛絕。」


  「後來被發配的李承乾還早早死了——你們知道的,活著的人會更容易想起死人的好,忘記他們的壞,更別說是聰明聽話過的、一朝皇帝的兒子了。」


  「所以原來的那些身邊人就更『壞』了,皇帝還用講什麼理嗎?所以先皇發誓說永世不得赦免也不許再錄用那些人,王家也怕被遷怒,沒辦法,只能把王榭送走,離的遠遠的,他就到了這兒了。」


  表叔說完,給自己倒了杯水喝著,我們也沉默著不知道接什麼話好。


  終於大哥開了口,「對不起啊叔,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表叔搖了搖頭,「你也沒冒犯他,不知情的人大概都會那樣想,他對外說的也是被家族中人排擠,比不過兄弟有才華。」


  「呃……」梁玥也試著打哈哈,「不過王公子也沒有自暴自棄、怨天尤人嘛,我看他還讀了很多書,也挺有生活情趣的,只不過可能有點寂寞?要不我們以後多去請教請教他學問?只要他不嫌被打擾。」


  梁玥說到這兒,又詢問的眼巴巴看著表叔。


  大哥奇怪,「你看錶叔幹什麼?難到他還能知道王公子怎麼想的?哎不對……」


  大哥好像忽然恍然大悟,震驚的瞪大了眼。


  「這種秘密都能直接說出來,還能讓表叔自己決定要不要告訴我們,剛開始那麼客氣的人,現在表叔拿了貨過去卻沒再拿過錢回來,他妹妹一開始還很明顯的對錶叔有敵意,經常借宿在山下不回來……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表叔笑而不語,梁玥卻翻了個白眼。


  「笨蛋,你覺得什麼關係能到這個程度?你和你們那個拜把子兄弟胡二能嗎?再過十年也不能吧?」


  「他們是……」大哥糾結著,「哎,我怎麼就沒看出來呢?聰明一世的人,明明這麼多疑點。你們……不會早就知道了吧?」


  他期待的看了我們一圈,或許是想看到跟自己一樣懵逼的臉,我們卻有志一同的擺出毫無波瀾、早就心知肚明的表情。


  表叔也噙著笑看著他,彷彿在說「你敢有意見嗎?」,大哥咽下一句話,卻又忍不住抱怨。


  「為什麼都知道了也不跟我說?」


  梁玥嗆他,「你自己沒看出來怪誰,我們又不會背後說人八卦。」


  「……好吧,現在想想,你們一個個的前陣子確實有些奇怪,先是思穎,後來是老爸,最近媽也有點陰陽怪氣的,難道都得了什麼穿越後遺症了?」


  他們齊翻白眼,我也忍不住同情的看著他。


  「……好吧我只想知道梁珩是不是也知道了。」二哥今天在城裡看店,現在不在。


  「他還不知道。」我回答他


  大哥這才心理平衡了一點,雖然仍舊不忿,我都有點可憐他,想把那事告訴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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