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誤入魔境

  小黃適才想起,暘谷此前應該是未喝過酒的。


  讓一個滴酒不曾沾的人一下子飲了這麼多桂花釀,自己也真是混賬。


  摔得七暈八素的小黃把摔得同樣七暈八素且醉酒的暘谷扶起,靠在樹榦上,拍拍他的臉道:「暘谷,還認得出我嗎?」


  暘谷半眯著一雙漂亮的眼睛,握住小黃拍他臉的那隻手,「師姐。」


  小黃吁口氣,「還好,沒給你摔傻了。」


  用空著的那隻手揉揉暘谷的額頭,「本來你就挺傻的,再摔傻了可怎麼辦?」


  攸地,那摸額頭的手也一併被握住,暘谷雙臂用力,原本是撐著半截身子的小黃便摔進他懷裡。


  暘谷的胸膛很結實,小黃摔進去時聽到「咚」地一聲。


  下一刻,男人的雙手已由她的手腕轉移到肩膀,緊緊地握著,隔著薄薄一層衣料,小黃可以清晰感受到自暘谷手心傳來的溫度,滾燙,灼熱,好似要將她融化一般。


  耳畔是暘谷劇烈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叩擊在小黃的心房上,口鼻間充斥著桂花釀甘甜的味道,以及略帶頹靡的酒精氣息。


  暘谷將臉埋進小黃的頸窩,呼出的熱氣剛好吹進她的耳朵,聲音低沉道:「師姐……」


  小黃下意識地攥緊暘谷的衣襟,「我在。」


  暘谷的呼吸愈發粗重,「師姐,我想……」


  小黃想要推開他,卻發現根本使不上力氣,只能聽天由命地閉上眼,「你想怎樣?」


  暘谷的聲音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如廁。」


  「……」


  ***

  小黃蹲在草垛外面等暘谷。


  一邊等一邊在地上畫圈圈。


  畫完一個又一個,直到畫成七星耀日,臉還紅得跟個煮螃蟹似的。


  小黃感嘆,她真是越活越回頭了,好說歹說也痴長三萬歲,看過的春宮簿子摞起來比她自個兒都高,卻還是輕易就被男色沖昏了頭腦。


  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小黃仍是覺得臉上熱得厲害,見不遠處有座小湖,月色籠罩下泛著粼粼波光,小黃走過去汲了點水拍在臉上,頭腦才稍稍清醒些。


  她捏著畫圈的草桿踱回草垛旁,「暘谷,你好了沒有?」


  無人應她。


  「暘谷?」


  依舊無人應她。


  小黃眼皮跳起來。


  暘谷他……應該不會醉得睡倒在裡面了吧……


  呃……如果真是這樣自己是進去還是不進去?


  正在小黃猶豫不決時,自草垛內側忽地傳出一陣嘯風。


  風勢甚疾,呼呼四下吹開,將一人多高的葦草分向兩邊,小黃在外面看得清楚,那方空地上,一個人都沒有。


  當即跳將進去,右手凌空祭出蒼梧劍,寒顫顫握在手中。


  小黃四下尋過一圈,並沒有看見暘谷的身影。


  那麼一個大活人,怎會憑空就消失了?


  又擴大了找尋的範圍,一遍、兩遍……四五遍搜尋后,全然無果。


  小黃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回憶從剛才到現在,有沒有發生異樣的事情。


  答案是沒有。


  除卻她去湖邊汲水,其餘時間她都候在草垛外面,如果有什麼山獸歹人將暘谷擄去了,她沒道理絲毫察覺不到。


  亦或是,剛好就在她離開的那個當口發生了什麼?

  小黃心下焦急,用劍尖胡亂撥了撥地上的雜草,這動作本是無意為之,卻叫她發現了端倪。


  蒼梧的一半劍身在越過一處地方時,憑空消失了,只剩下離劍柄近的那一段,在月夜裡冷冷地發著光。


  小黃蹲下身,用手去試探。


  她的手同蒼梧劍一樣,手掌留在外面,手指卻似進入了一個異度空間。


  小黃此前只在學堂上聽夫子講過斷面之術。說的就是施術之人,以一己之力將某個空間生生截斷,接入另一個空間,讓相距萬里的地方成為左右開步的距離。這種仙術甚耗修為,且縱觀崑崙虛,習得此術者爾爾,是以小黃在學堂上未能親眼得見。


  卻在這裡見到了。


  何人會在此時耗力於崑崙虛剖出這麼一道斷面來?小黃左右想想,若不出意外,這便是父親他們此次魔獵的入口了。


  魔獵的入口向來據卦而定,四散在昆崙山中,撿偏漏之處而藏,以掩人耳目。不想,叫她誤打誤撞發現了。


  從虛口抽回劍,蒼梧挑出一縷魔氣,以及一絲極為淺淡的……小黃湊近嗅了嗅,錯不了,暘谷的氣澤。


  看來暘谷是闖進了魔獵的入口。


  小黃用劍身將那虛口挑得大些,深吸口氣,慢慢走了進去。


  ***

  身體與虛口接觸的一瞬間感覺很微妙,像是被投入一方潤澤的海中,又像是被生生分割成兩段。


  小黃睜開眼,眼前是一座霧氣縈繞的城門。


  朱漆扶柱,巍峨彩檐,中懸一方長匾,上用燙金字體歪歪扭扭書了三字:四相城。


  四相城?記憶中並沒有這麼一處魔域。莫非是自己走錯了?亦或是,方才那方斷面並不是魔獵入口?

  小黃往城中走去,越發覺得此地詭異得緊,方才在城外看得那一座城門,修得是富麗堂皇,雖則匾上那三字丑是丑了點,卻是鑲金的,而這城內,怎麼看怎麼像是座荒村,莫說人煙,就連燈火都不曾見一處。


  斷壁殘垣,一派蕭條之景。


  愈走進,霧氣越濃,已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暘谷的氣澤尋到此處也斷了,小黃正準備原路返回,忽聽得薄霧濃雲中,傳來樂器敲敲打打之聲。


  這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也詭異得緊,依小黃往日翻話本的經驗看,荒村、孤街、樂聲,再來個紅衣新娘子,一出鬼戲就齊了。


  正這樣想著,從濃霧中幽靈般閃出一架紅色花轎來。


  小黃:「……」


  花轎無人抬舉,卻在石板路上踽踽前行,轎身凄艷的紅色在破出濃霧后看得愈發真切,鬼樂漸漸哀戚,吵吵嚷嚷間似能聽見有人低聲啜泣。


  小黃想要離開,奈何雙腳被灌鉛一般,動彈不得。


  蒼梧劍身不住顫抖,散發出一碧幽光以遮擋鬼霧。


  那花轎慢慢近了,近了,愈發地緩慢,在行到小黃身前時竟晃動兩下。


  停住了。


  從轎中伸出一雙纖纖素手,毫無血色的蒼白,與嫁衣的紅相應相襯間分外攝人心魄。


  那手將轎簾撩開,身子探出一點,繼而緩緩掀開了自己的蓋頭。


  小黃已經做好了蓋頭掀開看到的會是個骷髏,或者什麼別的鬼東西的心理準備,未曾想那蓋頭之下當真是一個美艷絕倫的女子。


  女子生得凄婉,眉間一點硃砂,飛眉雲鬢,眼波期艾,只一點,她面色如手一般蒼白,叫人一看就知她非生人。


  女子的眼神落在小黃身後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從她的神色來看,小黃斷定她是能看到什麼的,不由得側了側頭,彷彿身邊真的站了一個無形的人。


  「相公。」女子嬌怯地喚了一聲。


  下一刻,眼前的事物驟變,如觀走馬,女子坐回轎中,轎子平地而起,一搖三晃,急急地向前行去,很快消失在霧中,未多時,那喜轎來處再度響起樂聲,又一頂花轎自霧中駛來,仍是落在小黃身前,簾開,蓋頭掀,這次坐在裡面的是個熟人。


  綉綉!


  綉繡的臉色較之前一個女子要紅潤許多,只見她羞澀萬分地低了頭,喚了聲,「上神。」


  繼而又是一場走馬。


  小黃被定在那處,一動不得動,任她如何施破解的咒術都無用,只得看了一場又一場的新娘掀蓋。


  這些人里,有她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最讓小黃脫力的是,有一次蓋頭掀開來裡面坐著的人竟是她五哥極煥。


  看來這鬼化形也會出現明顯的常識性錯誤。


  不知過了多久,蒼梧忽然發出一聲清脆的錚鳴,四周的霧氣瞬間被震開,定身之術也驟然而解。


  小黃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提劍欲走,眼角的餘光瞥到又一架花轎行來。


  她改變了主意,退回到原來的位置。


  蘇醒的蒼梧感受到魔氣,劍身顫抖得厲害,小黃割破指血喂劍,蒼梧才安靜下來。


  這次的花轎行得比前幾架要快上許多,似是裡面的人急著要與小黃碰面。


  樂息,轎落,帘子再度被拉開,下一刻,蒼梧已破勢。然而,劍身卻在距轎中人臉面分毫之差的地方停住了。


  小黃聽見自己吞咽唾沫的聲音。


  轎中坐著的人,有著與她一模一樣的臉,正淺笑盈盈地望著她,小黃在心裡感嘆,她自己都不一定能笑得這麼媚。


  對方扮成自己的樣子並不能成為小黃不殺她的理由,雖說劈壞張同自己分毫不差的臉,心裡難免有些膈應,但反正又不真是自己的,就當劈段木頭好了。


  眼下的問題是,小黃連段木頭都劈不開。


  蒼梧叫對方捏住了,並且,劍靈不曾反抗。


  蒼梧是小黃的配劍,她出生時極清上神打給她的,餵過她的心頭血,與她靈識合一,旁人根本無法驅動。


  若換作其他時候,蒼梧一定反應劇烈,一點都不讓別人碰。此時卻像死了一樣,小黃不由得懷疑,眼前之人,莫非真是她自己?


  那女子輕鬆撇開劍,倒也不顧小黃,而是向她身後叫了聲,「相公。」


  小黃這才回過神,心想自己竟然真著了這魔物的道了,旋動蒼梧欲在兩人之間用劍氣隔出一條界限。


  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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