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再遇慕離

  「沒有發現異況。」極風掃視一遍屋子后,將劍收起。


  煦晨宮的院落里站滿了被小黃和綉綉喚起來的僕役,有的酣夢未醒,哈欠連天,睡眼惺忪地跟在管事身後搜查一圈,又被集在一處等在寒風裡,見一無所獲,不免心中生怨,又因顧及小黃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這一切被小黃看在眼裡,握著劍柄的手鬆了又緊,她扭頭對極風道:「許是我看錯了,讓大傢伙回去吧。」


  「姑娘,怎會是你看錯了,明明我也看到了。」綉綉先是高聲道,繼而拽住小黃衣袖,秀眉微蹙,聲音放輕:「我知道姑娘在想什麼,無非是天寒地凍的怕給大傢伙惹麻煩,但既然大家都被叫出來了,索性搜查到底,也省得提心弔膽的,畢竟煦晨宮裡闖入了並非宮中的東西也不是小事。」


  自然,小黃是顧慮到此處的,不然不會在發現那團霧靄消失后便匆匆通知大哥,可是……可是,院中那些僕役或青或白的臉色讓她的決斷起了動搖。


  如此貿然舉措,當真可行嗎?如此興師動眾到頭來一無所獲的舉動,當真……可行嗎?


  一隻寬厚的大手忽然撫在小黃頭頂,小黃抬眼,正對上極風漆黑幽深的眸子。


  「顧慮他人是好的,但顧慮太多便成累贅。你記住,你是崑崙的仙姬,當有仙姬的樣子。」極風說完,拂開衣袖,召了宮中人繼續搜索,但凡有人露出不情不願的神色,凌厲的眼光便掃射上去,「煦晨宮向來守衛森嚴,如今卻有生人闖入,誰之過?」一句話,說得院中嘀咕抱怨的守衛羞愧得低下頭。


  小黃仍震驚於極風剛才撫摸她頭的那個動作,極風手勁挺大,即便只是輕輕撫在她頭上,也會有沉甸甸的感覺,大哥掌心的溫暖還殘留在她發間,小黃伸手摸了摸。


  大哥方才……是在寬慰她嗎?

  從來都是以嚴肅臉色示人,對她要求嚴苛的大哥,竟然會寬慰她?雖然語氣聽起來頗生硬,但還是讓小黃生出受寵若驚的感覺。


  ***

  翌日清早,小黃頂著兩隻黑眼圈渾渾噩噩地從房裡走出,渾渾噩噩的去馬廄牽馬,拴馬車,架了馬車去暘谷山。一路上東倒西歪,北拐南晃,好幾次把馬鞭抽到馬蹄子上,惹得飛奔中的天馬回頭怒目而視。


  她本以為忙碌一夜,且自己又因大哥幾句寬慰興奮得像打了雞血一樣沖在最前面,第二天腰酸背痛腿抽筋,極風看在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會把她今日上工的時辰緩一緩。


  那金烏又不是離了暘谷山就吃不下飯,此前不也往煦晨宮串門串了好幾次嗎,還在院中桌旁啄石榴啄得頂歡。叫它過來,跟他們一桌吃早飯不也很好?


  「胡鬧!」極風一句話否決小黃,順帶罰禁了她今日的早飯。


  小黃強忍與早飯分別的苦痛,顛簸在雲頂車道上,肚裡歌聲嘹亮,與戰馬嘶鳴相映成趣。


  所以說,大哥一定是因為昨晚沒睡好腦袋飄忽了,才表現得那麼溫柔。


  馬車飛馳,駛至暘谷山,小黃吹畢口哨抖了抖裝金烏布包,瞥見裡面裝的全是些瓜果蔬菜,嘆口氣,心道這金烏的日子也不比她好過。抖著抖著,從布包里抖出一個小袋來,小黃將它拾起,打開,發現裡面裝的竟是早飯桌上的香餑餑。


  布袋沒有署名,但小黃第一時間想到了綉綉。她高高興興地拿出一個,啃了幾口,囫圇咽下,有些噎,拍了拍胸口,餘光一瞥,暘谷山口半分動靜都沒有。


  奇怪,往日飯點,只要一召喚,金烏那隻饞鳥必火速趕來,今兒怎麼這麼慢?

  遲疑一下,小黃又吹了聲口哨。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起晚了?偷吃什麼吃飽了?專心致志在看書?小黃想了好幾種可能,最後還是決定親自進山看一看。


  她沒有忘記極風同她說的「禁止進入暘谷」的禁令,但因這禁令此前已叫她違反過幾次,且安然無恙全身而退,小黃便再沒什麼顧慮,只道是極風怕旁人擾金烏清靜才設得這道命令。


  小黃將糧袋束口,負在背後,從雲端躍下。


  半個時辰后,當小黃又走到那棵她扎著飄帶的大樹下時,心中的狐疑與擔憂愈發強烈。


  數月前暘谷還居住在山上的時候,小黃隔三差五就來陪他,兩人幾乎將這暘谷山走了個遍,山中一草一木,小黃雖不說都認得,憑熟悉程度獨自出山也是綽綽有餘的。可眼下,她不僅找不到自己來時的路,她連北都找不到了!

  小黃可以確定,沙石走向,植株覆蓋,斷然已不是從前的模樣。


  半年不到,怎麼變化這麼大?

  金烏還未尋到,天色依舊是昏暗不清的,小黃心想自己此番回去准要受罰了,指不定連午飯、晚飯都沒得吃。


  太殘忍了,她明明還在長身體啊!小黃無聲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剩下的一個餑餑被取出來,已經有些冷了,可憐這暘谷山中連個火決都沒法使。小黃將餑餑叼進嘴裡,慢慢啃著,啃得口渴了,從袋中取個瓜出來拿手絹擦了吃。背上背一大袋糧食太累,小黃把袋子解下來,丟在樹下,自己則手腳並用地爬上樹,想借高地遠眺一番。


  小黃爬樹頗靈活,三兩下攀到樹頂,手搭涼棚,四下搜尋一番,然入眼都是繁茂枝葉,將地面遮得嚴嚴實實,小黃無功而返,正想著下一步對策,一低頭——裝糧的袋子沒了!


  小黃:「……」被人拿走了?可她剛剛在樹上,沒聽見下頭有什麼腳步聲兒啊!袋子長腳自己跑了?

  她跳下樹,石頭縫裡,灌木叢中,搜尋一番,根本沒有袋子的影兒。


  小黃:「……」完了,這已經不是一頓晚飯就能解決的事兒了。


  來回踱兩圈,鞋子胡亂踢著草垛,小黃在心中盤算回去以後怎麼向極風交差。


  問起為何久去不歸?便說金烏丟了我找它去的。


  問去了何處找?四海八荒,上天入地,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


  問起金烏食糧呢?我找餓了,自己吃了。


  小黃默默將上述三條自問自答在心中劃掉,決定甚不可行。


  冷不防腳底一滑,小黃趔趄了一下,小黃抬腿,只見腳下的土地亮晶晶的,像是附著一層汁液,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亮晶晶的土地一路綿延到草垛里,撥開草垛,汁液在綠草上看得更加清楚。


  像是蝸牛爬過留下的痕迹,不過應該是大一點的蝸牛,比如說——裝滿了汁水充沛果蔬的布袋,一路磕磕碰碰果蔬裂開,汁水浸透布料,滲進泥土。


  小黃順著痕迹追過去,邊追邊在心裡咬牙切齒,這年頭,真是什麼事都有,連水果都有人偷了。


  小偷負重,沒有跑遠,小黃很快就追上了。


  小偷不是一個,而是一群,小黃數了數,嗯,不多不少十個。


  小偷不是正常塊頭的人,而是……小黃伸出手指頭比了比,嗯,確實只比她的拇指長一丟丟。


  十個拇指大的小人,分作兩邊,一邊五個,正奮力扛舉著一隻在他們看來是龐然大物的麻袋,一邊拖,一邊「嘿呦」「嘿呦」整齊劃一地喊著號子。


  小黃被眼前的場景看傻眼了,在後面跟了許久,才回過神自己是來討要東西的。


  可看他們這麼賣力拖這麼久忽然有些不忍心要回去了怎麼辦……


  猶豫再三,小黃還是出聲道:「那個……」


  這聲音在小人們聽來就跟打雷一樣,為首的小人先回頭,然後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井然有序地回頭看向小黃。為首的大叫一聲,「媽呀!妖怪啊!」九聲「媽呀!有妖怪啊!」條理分明地陸續響起。


  小黃:「……」明明你們才更像妖怪好么。


  十個小人當即丟了布袋,四下亂竄,有的跑急了,兩個撞一起,「砰」的一聲,小黃彷彿看見了他們頭上冒的火星子。好心伸手將他們扶起,又是一陣騷亂,一群沒有方向感的小人嘰嘰喳喳,喧囂不止,左右也跑不出那麼五丈地,小黃額角的汗珠幾乎要墜到地上。


  忽然,一陣清越的女聲在小黃背後響起,「何人在此,欺我式神?」


  小黃回頭,見林中站著一名紅衣女子,姿容艷麗,且似曾相識。


  小黃見過她神情凄楚,眉目含情的嫁娘模樣,見過她流連酒肆,放蕩不羈的模樣,亦見過她瀕死之前凄艷決絕的模樣。而此時清寒孤高的模樣,是頭一次見。


  小黃看見那些亂竄的小人悉數攀上她臂彎,這次你爭我搶,倒不再分先後,嘴裡戰戰兢兢地喚著:「仙子!慕離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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