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雲海棧道

  樓玉被白朮胖揍了一頓,原因無他:白日嚇人。


  樓玉捂著被揍得幾乎骨質疏鬆的臉,窩在白朮的袖子里拼接他的腿骨。期間趕車的車夫聽聞車廂里響動,關切地問了句怎麼了?

  「沒什麼。」白朮答,「我活動活動筋骨。」


  樓玉悶悶地傳聲給白朮,「潑婦!暴力女!哎呦!」


  「少廢話,你老實講,你是怎麼……」白朮想了一下,決定挑重要的問,「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她如果現在凡間浪著,樓玉摸到她所在的位置,白朮倒多不會驚奇。問題是她此刻身處九重天,與東海是天上地下的差別,樓玉一不能飛,二不能飄,難不成是給白鸛鳥叼上天的?

  「你怎的都不關心我一下?你忘了,咱倆分開的時候我可是身處險境呢!」


  「骨頭一塊沒少,說話中氣也足,料你不差我的關心。」


  馬車此時不知是駛到什麼上,顛簸了一下,白朮冷不防整個人都往前傾去,她下意識地捂緊袖口。


  「白姑娘,可有傷著?」


  「無礙。」白朮道,「發生什麼事了?」


  「小人也不知道。」車夫疑惑地嘟噥,「這馬也不知怎的,剛才還是好端端的,這會跟得了失心瘋似的,拉都拉不住。」


  白朮撩開車簾,果見拉車的天馬較之來時教程快上不少,「估計是太興宮將近,歸家心切。」


  雖是這樣說,白朮還是留了個心眼。接著她放下車簾,把手伸進袖中拍了拍樓玉,「你到底怎麼來的,老實交代,沒你壞處。」


  樓玉趴在袖子口,沉默了一陣,「我不能說。」又道,「這不重要,當務之急是你快些跟我走。一會下了馬車,你尋個借口就遁了吧。」


  「你以為那麼容易的?九重天四處都是守衛,一旦被發現了,小心他們拿你燉骨頭湯。」


  「我自然知道不容易,可我不還是找到你了嗎……喂!你幹什麼!」


  趁樓玉說話的功夫,白朮將手伸進袖中,摸出一截他的指骨。


  灰白色的骨質,表面覆著細小的氣孔,乍看之下就是一截普通人骨。


  樓玉伸了只缺小拇指的手出來:「快還給我。」


  「上面的仙障是誰幫你結的?」白朮突然問。


  那隻小手登時頓了一下。小手的主人沒有出聲。


  不論怎樣,妖便是妖,身上有揮之不去的妖氣,走到哪兒都能被發現,藏無可藏。


  然而樓玉身為一介骨妖,卻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皇族御駕上,騙過了車夫,騙過了守衛,甚至在開始時連白朮也騙過了。


  只因他周身凝著一層淡淡的、不易被察覺的仙障,隔斷了他全部氣澤。


  「三重結,一氣呵成,有這樣修為的人天界並不多。」白朮將指骨還給樓玉,「你又去找他了?怪不得,你要化作這副面貌。」


  樓玉幾乎是將指骨一把奪過,聲音有些變調,「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找他還不是為了幫你!你別不識好歹!」樓玉話完,忽然如夢初醒般,生生頓住。


  「嗯。我知道。」白朮將頭靠在車廂壁上,輕聲道,「我知道你是為了幫我。謝謝你。」


  周遭一時陷入寂靜,兩人都沉默著,各懷心事。


  白朮沒有向樓玉提及過她的過往,樓玉亦沒有。雖然當年白朮撿到樓玉時,一眼便認出他是無垢幻境里曾同她有過一面之緣的那隻小骨精。脫離幻境,骨精被陸彌神君帶走做了上清宮的弟子,白朮便再沒有過他的消息。


  不過,當年陸彌逐徒一事可是鬧得沸沸揚揚,三界人盡皆知。


  「阿、阿術……」樓玉喃喃出聲,語氣帶著歉疚,「我剛才,說得太沖了,我……」


  耳旁突然傳來天馬嘶鳴聲,以及車夫胡亂的嚷嚷,白朮還聽到些許刀劍出鞘劃出的風刃,她將車簾撩起,看見原本直行的四匹天馬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四蹄亂踏,口鼻噴氣,尖嘯著分別往不同的方向奔去。


  馬車被橫在路中,車夫驚慌失措,手裡的馬鞭此刻也管不上用場,負責暗中保護白朮的影衛已經出動,分頭去攔截受驚的天馬。再看車后隨行的隊伍,所遇也大致相同。


  「發生什麼事了?」


  「回白姑娘,小人也不清楚,小人正趕著馬,怎料它們一個個的都不受控制了,此等情況,小人的從未遇到過!」


  天河戰馬,向來以忠主著稱,除非遇到極端情況,否則絕不會做出如此瘋癲之舉。這車夫雖司職驅使御駕,性子卻是太興宮一眾車夫里最溫和的一個。天馬不需主人過多操心,且照顧天馬也許細心之人,找個性溫的最合適不過。


  眼下,正是車夫的溫吞性子讓他們失了控制天馬的先手,在天馬四下散開前未能馴住它們。


  車身被帶得橫衝直撞,車上的斷然不能再坐人了,白朮足尖一點,從車窗里翻出來,順便將已經嚇傻了的車夫也拖了出來,晾在一邊。


  車夫急道:「姑娘,你怎麼下來了!若是有歹人想謀害姑娘,姑娘豈不是……」說話間,一塊自馬車上卸下的碎木飛射過來,車夫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白朮已從袖中抽出了根棍狀物將那塊厚實的木板擊飛了。


  車夫震驚地看著白朮。


  白朮道:「你其實不用擔心我,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怎麼說這兒也挺亂的,別叫馬蹄給踩了。」


  車夫咽口唾沫,這時他又發現白朮手中執著的武器並非尋常的木棍,而是,而是一根人骨!

  樓玉從白朮袖中探出頭,義憤填膺道:「還給我!」


  白朮將腿骨還給樓玉,還不忘誇讚道:「用著挺順手的。」


  樓玉不理她,默默將腿骨裝好,才氣鼓鼓道:「喂,現在趁亂走嗎?」


  「不行,不能見死不救。」


  「你放心好了,一個個的好歹都是神仙,還怕幾匹馬不成?就算給馬蹄踩了,頂多損個修為,死不了的。」樓玉說,「倒是我們,不趁現在走,日後就走不了了。」


  「就算現在走了,再往下每一重天都有人把手,你躲得了我可躲不了。」白朮翻翻袖子,翻出只頗為古舊的馬鞭,「小時候學過些馴馬之術,不知此時用不用得上。」


  「鐵定用不上!你難道沒看出來嗎?這些馬,全都失心瘋了!神志不清,此刻再去逼它們順從屈服,同火上澆油無異。」


  白朮「唔」一聲,「聽起來你很懂?」


  「我自然是很懂……你套我話!」反應過來的樓玉忿忿道。


  「少廢話了!快說方法!」


  眼見著那些影衛極力想要控制住奔走的天馬,奈何牲畜蹄下無情,愈嚇愈驚,只會四處踩踏,影衛又不得傷了這些馬匹,幾番周轉,好不狼狽。


  樓玉磨磨蹭蹭了一陣,才不情願道:「好吧,你騎到那匹領頭的馬兒身上去。」


  樓玉說的是那匹額頭一圈白毛的公馬,站在車子的最前端,平日里由它領頭,此時也鬧得最兇狠。


  白朮縱身一躍,起先是足見踩在馬背上,那馬騷動得厲害,脊骨不住活動,白朮險些被摔下來。她很快穩住身形,兩腿一夾,穩穩落在馬上。


  與此同時,自她袖中傳來一曲悠揚的笛聲。


  曲聲先是綿緩,似山間潺潺細流,又似早春落英,給人消融舒緩的酥麻之感,那些狂躁的天馬聽了,竟一個接一個地平息下來,立在原地不再亂走,只是神情都有些獃滯,彷彿使了魂魄。


  這時,笛聲一轉,變得高昂激蕩起來,一停一頓,皆是攝人心魄,莫說這些四蹄牲口,但是旁人聽了都覺心中血脈沸騰,跌宕無比。天馬的眼中漸漸恢復神彩,有的甚至伴隨笛子的曲調嘶鳴幾聲,甩耳擺尾。白朮所騎的那匹領頭馬,不住地將馬蹄在地上摩擦著,從鼻子里噴出兩團熱氣。


  在曲子的帶動下,領頭馬向前走了幾步,其餘的馬匹也紛紛跟在他身後向前走去,在場之人見狀,套馬鞍的套馬鞍,牽繩索的牽繩索,將此前天馬發狂掙脫開的全都整理完畢。


  笛聲漸漸進入□□,在人們期待其收尾時,忽地戛然而止,一時間人、馬皆如夢初醒,恍然間以為自己超脫了三界。


  又恢復一片平靜。


  白朮看著眼前變化,心中錯愕,她晃了晃袖子,聲音里夾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豪,「哇!樓玉,你真給我長臉!」


  樓玉:「……我的榮幸。」


  白朮朝身後揮揮手,「行了,繼續上路吧。」


  在馬車隊伍即將繼續趕路時,從前方道路上火速駛來一人一騎。


  「離開這裡!莫要向前!」


  馬上人似乎沒有要作停留的意思,白朮雙腿一夾馬腹,也無繩索牽縛便追了上去,「敢問兄台,何事如此緊急?」


  馬上人回身道:「水麟獸出逃,此刻正在太興宮裡逞凶作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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